“嗯,此子的確也非同一般,而且他年紀比起牧兒顯然還要小些,能有這般武藝,可見其潛力。”李景武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李將軍,此子的確武藝非凡,但我所說的,可不單單隻是這拳腳而已。”


    “哦?公孫兄還有高見?願聞其詳。”李景武頓時來了興趣。


    公孫柱雙眸微眯,目光一直盯著那依舊孤身一人站在演武場上的孩童,半晌,才道:“你這演武場內,全是武將兵卒,哪一個不是兇神惡煞,殺氣騰騰?可你看此子,身處其中,全無半點懼意,目光淩冽,似有神明護身,那眉心一點,不偏不倚,分明是生來時便由天道所賜,何況這一身拳腳武藝,竟能與李家少主爭輝,若能有人助益其成長,其日後的成就絕不會亞於李老弟你這個帶刀入殿的大將軍哪。”


    公孫柱說著,嘖嘖讚歎不已。


    “如此說來,我豈不是撿了個寶貝迴來?”李景武笑言道。


    “確實如此,我可得好好恭喜你一番啊,李老弟。”


    李景武趕忙擺擺手:“公孫兄見笑了,這寶貝是不是我的,可還不好說呢,我且去問問,此子姓甚名誰,若是哪家走失的孩童,還須趕緊送還迴去。”


    說著,李景武一躍跳上演武台,走進那孩童,麵色和緩到:“你別害怕,牧兒沒有惡意,不過是想與你切磋一下功夫。你且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氏?家中還有何人?”


    那孩童眨巴兩下眼睛,不再像初次見麵地那般警惕,與李景武對視半晌後,才淡淡道:“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小白。”


    “哦?”


    李景武剛準備說什麽,李牧冷不丁從一旁衝了過來,插話道:“原來你小子不是啞巴?剛才我叫你,你怎麽不講話?”


    “……”


    莫名的,那名為小白的孩童又陷入了沉默。


    這下子,李牧可不樂意了,上前來又咋唿道:“哎……我說你小子這是……”


    “得了得了,別嚇到人家,牧兒你也是,平白無故就衝上來嚷嚷著讓人家跟你切磋,這是個人都不會想搭理你的。”李景武把李牧拉到一邊,才又湊上來:“那你家住哪裏?又為何會自己一人在那黑虎林裏?你的爹娘呢?家人呢?”


    小白搖搖頭:“我沒有爹娘,我住在首府城裏的林家,聽照顧我的奶娘說,我的爹娘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因為瘟疫死了,是她把我撿迴林家的,大少奶奶讓我做個雜役,平日裏掃掃院子,就能有口飯吃。”


    李景武撫動著自己的長須,細細迴憶:“你說得林家,可是我們晉國首府金陵城內,那販鹽的林氏大戶?”


    “是。”


    得到小白確切的答複,不知為何,李景武竟是一聲長歎。


    公孫柱也湊了上來,見狀疑惑道:“李老弟怎麽了?”


    “這孩子也是苦命人。這林家也是我們晉國的一家大戶,主要做販鹽生意,林家的老家主是個大善人,平日裏常常接濟那些因為戰亂和流離失所的難民,樂善好施,扶危濟困,可沒成想,兩月前他們舉家出行,卻在城外七十裏的黑虎林裏遭了猛獸襲擊,一家上下,連那老家主在內的三十二口人,還有百餘家丁,無一幸免,全數橫死在了山溝之中,興許是這孩子命大,竟然能僥幸活了下來。”


    公孫柱的眉頭也蹙了起來,疑惑地問小白道:“當時是怎麽迴事?你如何活下來的?”


    小白看著公孫柱,細細打量了一番,趕緊他並無惡意,才說道:“我們當時正在趕路,走到了一個樹林裏,突然又很多壞人衝了出來,原本還能抵擋的,但突然間又衝出來了一隻老虎,那些壞人就都跑了,大少奶奶腿腳有傷,行動不便,大家為了保護她,都被那老虎咬死了……連大少奶奶……和奶娘……全都……”


    說著說著,小白的神色越發凝重,言語間也有了抽噎之聲。


    李景武聽聞,更是發出一聲哀歎:“這世道……好人總是難得好報……”


    公孫柱似乎猶疑未解,等小白的神色很快恢複平靜之後,才繼續問道:“是怎樣的一隻老虎,能夠殺死這三十多人?”


    “那老虎……很大……很大……長著黑色的毛……眼睛裏麵有紅光……簡直就是……怪物……”


    公孫柱頓時一怔,:“這黃皮虎,白毛虎倒是聽聞,可這黑虎,真是聞所未聞,更是從未一見……”


    “公孫兄有所不知。”李景武湊了上來:“那黑虎林,原本叫嶽鬆林,是個不常使用的獵場。這十幾年間,總有當地獵戶上報,說是林內有隻黑虎,體型有兩隻黑熊那麽大,已經傷了好幾十人,嶽鬆林久而久之也就被叫成了黑虎林。當地縣衙想要祛除此患。也曾來向我求助,可我去了幾次,都未曾見到。沒成想,卻被林家撞上了。唉……真是時也命也……這黑虎沒去找那些山賊,反而盯上了他們。”


    李景武感歎完,又問道:“那你這一身好武藝,是何人所授?”


    小白有些茫然地看著李景武,半晌,才道:“……我沒學過……也沒人教過我。那大老虎吃飽了以後,就沒管我,我一直躲著,期間又有些狼啊……狗啊什麽的也想吃我……我就想著要活下來,去給大少奶奶和奶娘他們報仇……也不知怎麽的……就會了……還把那些狼和狗都吃了。”


    公孫柱聽完,立時瞪大了眼,嘖嘖稱奇道:“這時值春分,飛禽走獸魚躍而出,密林間哪裏不危險,你為了活下來……就能無師自通,不僅在走獸嘴中保住一條性命,到達這般境界……將餓狼和野狗變為自己的盤中餐……李老弟,你可真的是撿了個不得了的人迴來啊。”


    李景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小白的肩膀,道:“既已如此,你便留下來吧。林家遭此一難,沒了主心骨,剩下的人也已經都散了,林家現在隻有一座空宅,你迴去也沒有意義。我看你也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在我這學習武藝,日後若有機會,便去找這隻黑毛大蟲報仇!好不好?”


    小白的雙眼裏頓時有了光芒,但麵色似乎有些猶豫,糾結了一會,才怯生生地問道:“可以嗎?”


    “哈哈哈哈。”李景武爽朗一笑,重重地又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扭頭喚道:“牧兒,你過來!”


    李牧聞言趕緊跑來:“父帥?有何吩咐?”


    李景武指著小白,道:“今日之後,此人便是你的弟弟,我收他為義子,你們一同習武修文,為我李家光耀門楣,如何?”


    李牧和小白皆是一驚。對於李牧而言,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找到好的切磋對手了,其父手下的將領,已經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而那少數幾個能夠與他一戰的人,也多半因為他這少主的身份,不敢全力出手,搞得好不痛快。


    雖然一開始感覺自己被冒犯,但是兩次切磋下來,李牧也對小白甚是欣賞,對於李景武的提議沒有半分猶疑,喜色道:“好啊,我正想有人跟我練手呢!”


    倒是小白有些不知所措,看著李牧與李景武,不知該作何言語。


    李景武看著他,笑道:“你也聽到了,我李景武收你為義子,怎麽?你不樂意?”


    小白看著李景武確認似的目光,臉上浮現一絲喜色,但很快便隱了下去,跪地行了個下人之禮:“謝謝將軍!”


    李景武見狀先是一驚,趕緊上前將小白扶起,並為其撣去身上的灰,道:“你是我的義子,應當稱我為義父。我們是父子,無須行這麽重的禮,日後會有人為你打點一切,教授你聖賢力理,我親自教你與牧兒習武,日後你們兄弟相稱,看你模樣,當是比他年幼些,他便是你的義兄,你是他義弟,這裏就是你的家,無須太過顧忌。”


    小白被李景武攙扶起來,目光在他們身上輪換一番,學著那李牧剛才向李景武行禮的姿態,對著李景武又行了一個禮:“是的,義父。”


    然後又對著李牧:“義兄。”


    李牧趕緊擺擺手:“聽著怪奇怪的,你叫我牧哥就好。”


    隨即,李景武又想到了些什麽,把公孫柱也拉了過來:“小白,這是秦國公公孫柱先生,你今日與他相逢,也是有緣,就由他為你此一個新名,也算是沾沾他的福氣,哈哈哈哈。”


    公孫柱頗為無奈地看了李景武一眼,道:“李老弟,這是你的義子,讓我賜名,這不是折煞我嗎?”


    “哎,這有什麽,我是一介粗人,公孫兄學識淵博,起個好聽點的名字,豈不妙哉?”


    公孫柱無奈地笑笑,算是答應下來,走上前看著那小白。


    正當公孫柱思索著要如何起個好聽的名字時,小白卻忽然道:“我能不能……留著這個名字?”


    “怎麽?”公孫柱眉頭微蹙:“你怕我給你起的名字不好聽?”


    “不是不是!隻是……大少奶奶和奶娘他們都已經不在了……這名字是他們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想著,就當是個紀念也好……”


    公孫柱恍然,滿目欣賞地打量著小白,忽然間,目光被小白腰間的一塊玉佩所吸引。


    公孫柱上前,拿起那玉佩細細端詳著。這玉佩似乎並不是什麽奢華物件,黯淡無光,摸在手上有淡淡的冰涼感,唯有上麵那蛟龍圖案,還算是靈氣十足。


    公孫柱將玉佩翻了個麵,篆刻其上的,是一排排精致的微雕文字。公孫柱眼神驟然劇變,但很快,又隱了下去,隻問道:“這玉佩,是你的?”


    小白點點頭:“聽奶娘說,這是我被撿迴林家時,就已經有的了,可能是我生身父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


    “竟然會是你……”公孫柱神色愕然,目光中全是悵然和震驚。


    李景武不解,上前道:“公孫兄,這塊玉佩有什麽不妥嗎?”


    公孫柱這才從沉思中迴過神來,刻意讓自己的臉色恢複平靜,淡淡笑道:“沒什麽,就是看上去有些特別。”


    公孫柱又把目光轉迴到小白身上:“難得你這小娃娃,竟也這般的珍惜情義,好,依了你便是。不過……這日後總不能就光叫你小白小白吧?我便把我族姓氏賜予你用,你單名一個白字。就叫公孫白,如何?”


    眼見小白點了頭,公孫柱又迴頭問李景武道:“李老弟,你的義子,冠我族姓氏,你不介意吧?”


    “怎麽會,我還得感謝公孫兄讓我沾光啊。”


    說完,李景武便走到小白麵前:“日後你便是公孫白,是我李景武的義子,李牧的弟弟,如果有人敢欺負你,一定要與我們說,知道了嗎?”


    “是,孩兒明白,謝過義父,謝過公孫先生。”公孫白猛點腦袋,又向兩人行了一個禮。


    李牧衝了上來,伸手一攬,勾住公孫白的肩膀:“唉!以後你就是我弟弟,要叫我牧哥知道嗎?走!我帶你到處轉轉,熟悉一下環境,以後這兒就是你家了。”


    言畢,李慕不由分說地便把公孫白拉走了。


    李景武又差遣下人,去給公孫白安排好一間空房,和公孫柱一道在後院中漫步。


    離去時,公孫柱又偷偷地往公孫白離去地方向深視一眼,沉聲自言道:“但願……你真能擔此大任……”


    閑庭漫步間,公孫柱輕聲笑道:“李老弟得此一子,他日必是如虎添翼啊,老哥我自此恭喜你了。”


    李景武並沒順著公孫柱的話頭繼續討論此事,反而冷不丁道:“公孫兄,剛才我們那盤棋……好像還沒下完啊……”


    李景武話中有話,公孫柱又怎可能聽不出來,淡淡一笑,揚手一揮對跟在身後的下人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待下人們走遠,公孫柱才壓低聲音:“李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會怎麽想,這皇位,我是絕不會久坐的。我不會任人宰割,做那些心機謀士們的牽線木偶,與我的那些朋友們兵戎相爭。”


    “可即使你不去,這世道,總歸是會亂的,並非你我等可以阻止。何況,這是秦先皇的遺命,你又如何推脫得掉?”李景武說著,臉上竟現無力之色:“除非你死了,否則,你是躲不掉的。”


    公孫柱微微一笑:“既然隻有死亡才能解脫,不如就讓你老弟……送我一程吧。”


    “你說什麽?”李景武頓時大驚。


    可沒等他反應過來,公孫柱忽然伸手一摸,一把拔出了李景武腰間的佩劍,反手一揮,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李老弟,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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