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銀光爍長,玉鐸元心中大駭,腳步踉蹌地朝她撲去,哪裏顧得了背上的重創,雙臂已猛地將她合身捆抱。


    他原要拖倒她,結果反被石雲秋拖過去,兩人一同跌入幹草堆裏,把玉澄佛硬是擠彈出去,後者可憐的後腦勺竟“叩”地撞在石板地。額前也傷、後腦兒也傷,簡直傷上加傷,但現場注意到他的,僅有那匹閑閑無事、在旁咬著草糧的棗紅大馬。


    棗紅馬跺到玉澄佛身旁,低下馬鼻子嗅了嗅,確定胸膛仍有起伏後,大馬頭又慢吞吞調開,懶得理會鑽進草堆裏猛打滾的一男一女。


    悉悉窣窣、沙沙唆唆一陣,夾雜男子粗嗄喘息與女子促急唿吸聲,高高堆放的一大坨幹草此時四散飛揚,細小草屑胡亂飛飄,害得棗紅馬還“唿嚕嚕”疑似打了個大噴嚏。


    石雲秋原先還想掙脫,即便被男人兩條健臂突如其來捆抱,她要擺脫也非難事,但她鼻間忽而嗅到草香、嗅到他身上氣味,兩人緊密相貼幾無空隙,氣息在這場可笑的角力間交錯,然後是血的腥味。他身上有傷,還傷得不輕……心窩湧出某種難解的情懷,像是……憐惜著誰?她似有若無地低歎,周身不由得放軟,就由著男人禁困。


    片刻過去,玉鐸元似也察覺到底下的女子身軀不再扭動。


    他雙臂微鬆,兩腿仍壓著她下半身,背部又滲出一片濃濕。


    吸氣,他徐緩抬起幾無血色的臉龐,火點在美瞳底端躁躍,忿然地瞪著那張欲笑不笑的小臉。


    “你為何會知?”嗓音從未這般沙啞,像費了極大力氣才擠出。


    “關於秘密嗎?”石雲秋淡揚嘴角。他願談,即表示不再否認。


    “……嗯。”眸底火危險地竄了竄。


    他的發中黏著好幾根草,看起來頗狼狽。想想自個兒現下模樣八成也沒樂觀到哪裏去,她當真跟個男人在幹草堆裏“打滾”呢!若非情況有些不尋常,石雲秋真會大笑出來。


    “我看過你的秘密。”她說。


    “你看到什麽?”他臉俯下,不知有意恫嚇、抑或氣力已耗盡,俊鼻已貼觸到她的,連額也緊抵著她,噴息而出。“……你看到什麽?說啊……”


    她心音悄悄加促,血液在膚底翻騰。


    這是不知羞恥嗎?


    對自己承認了,喜歡這男人如此貼近她,原來並非難事。


    盡管他惱她惱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她就要這副身軀的力量和溫暖,喜歡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這是可恥的嗎?


    微側臉容,溫燙的頰與他貼麵,她的唇對準男子如玉的耳低低吹氣。


    “我看到……你像我腦子裏幻想的神仙那樣,全身發著光……”


    心動不已,就可恥到底吧!紅著臉,她繡口一張,縱情地含住了他的耳……


    【第四章 寂寞不在山深處】


    雨水大把、大把急落。


    她覺得好冷、好痛,想躲無處躲,頭痛得快裂開,身子攪在泥濘裏似的,四肢沉甸甸的,連根小指頭都重得沒法抬起。


    她不要死!她還感覺得到痛啊!霸寨裏的老人說,人真要斷了氣,魂飛九重天了,才會沒疼、沒痛也沒病,但她好痛啊,氣全堵在胸口,吞吐不出,繃得連心跳都不敢太用力。她的魂兒沒飛走,她不要死!


    “阿娘……”掀唇,吐出嘴中血絲,雨水見縫便滲,她以為自個兒喊出來了,結果是吞了一口冰雨。


    “阿娘……”她下意識再喊,腦子裏飛旋著一幕幕影像——她跟爹大鬧一頓,吵得麵紅耳赤,氣得上馬便走,在大雨的山路上縱蹄狂奔,阿娘因擔心她,追著她出寨……娘喊著她,她不睬,還加快速度……然後山壁忽地崩坍,鬆垮的土石將她們衝落穀底……


    是她不好,全怪她。


    “娘……”


    急得欲要掉淚,她甚少落淚的,她將來可是一幫之主,胡亂掉淚要被笑話的。但就是急,她不要死,更不要娘出事!


    一著急,氣從七竅吐出,她神魂整個兒扯迴,撐開細細眼縫。


    然後,她看見他。


    她看見有生以來第一個異象,盡管她現下為止也不過才活了十歲,但少年浴在薄光裏的淡淡身影,比雨後的虹橋更虛幻。


    他是神仙,肯定是的呀……寨子裏的老人說過,神仙都是救苦救難來的,阿娘傷得好重,神仙就出現了……神仙伸出指頭按在阿娘眉心,那些薄光動呀動的,慢吞吞地從他身上流到阿娘身上,被薄光抹過的地方,傷口仿佛變淡了,阿娘的臉不再白蒼蒼……


    他是神仙……


    生得很俊、很美的神仙……


    但是,神仙為什麽發火?


    他好兇、好狠,恨不得掐死她似的。連目中噴火也能這麽俊美,當神仙真好……


    “我不是神仙!”


    “神仙”火冒三丈地咆叫,對她很壞,還好用力推她。


    痛啊!


    伏在泥地上喘息,她忍痛揚睫,瞥見他那雙沾滿汙泥的靴子正要走離。


    不不不!她要活,她不要死、不要死!


    是神仙就得救人啊!他救了阿娘,她感激他、感激得痛哭流涕,好不好順便救救她,用薄光抹抹她?還有那兩匹馬……要救馬啊!馬幫的生計全賴它們,要把馬兒也救活才好,待她能跑又能跳,肯定鼓動“霸寨馬幫”的人幫他修祠建廟又作醮,別不理她啊……


    “不要走……等等……”她伸出布滿刮痕的細瘦手臂,抓住他的靴,然後往上摸索、攀抓。


    有什麽東西被她扯掉了,她定定眼神一瞧,是他的包袱,包巾鬆開了,裹在裏麵的是一把形似滿月、琴杆很短的四弦琴。


    “拿來!”少年氣急敗壞,動手要搶迴。


    “不……”她幹脆用身子壓住琴,蜷縮著,隱約曉得,他對這扁扁圓圓的玩意兒挺在意的。一還出,他真要頭也不迴就走的。


    “把月琴還我!”


    “不要走……”


    “該死的給我放開!”


    這是她當時聽到他吼的最後一句,關於那張琴,是自個兒輕放、抑或是被他粗魯奪迴,她半點印象也沒了。


    她暈厥過去,而後醒來。


    醒來時,阿娘就坐在她臥房床榻邊看顧著,窗外天光清亮,像神仙召喚出來的薄光,她發現身上完好無傷……


    對玉鐸元來說,那是記憶混亂又矛盾明朗的一個午後。


    混亂的是,他記不太牢在玉家小別業後院,失血過多、瀕臨昏迷的他,最終是如何在她麵前攤開那個秘密。


    但他畢竟做了,如她所說那樣,以冥想召喚出一身薄光,他浸潤其間,讓薄光將背部深可見骨的刀傷徐徐“抹”去。


    他假裝自己是尋常的,他做得很真、很像,真到連自心都要瞞過了。


    玉家有一個受“神佛加持”、“早非凡身”的“佛公子”已然足夠,有“佛公子”當箭靶、當盾牌,引走那些心懷不軌之徒的目光,就沒誰留意起他。


    然後,他繼續安安穩穩地當他的玉家元主,隨自家馬隊和聯會的玉商們走南闖北,天下任我行,盡管族務纏身,他大抵上仍是自由的,無須時刻提防,更不會把自個兒弄到連要上茶樓、飯館小坐,甚至逛逛集市,也得受族中長輩一陣叨念的地步,就深怕在人前露臉便要出事。


    有十多年了吧?


    這十多年裏,他不曾用過那異能,既是這般,合該忘掉召喚那身薄光的法子才對啊!但,他竟又把“它”冥想出來?真是亂……


    而唯一明朗的是,他記起關於她的那一段了。


    活至這年歲,三十有三,她是除了雙親以外,獨獨見過他施展異能的人——一個他本以為死透、卻又無端迴魂的小女娃。


    她挾持秘密而來,形勢對他大大不利。


    他該為此懸心,該想方設法防她藉機要脅,或者幹脆就狠辣些,先下手為強、封了她的口杜絕後患。一旦祭出重金,不怕取不了她性命,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推她這塊“磨”並不難辦。


    隻是,他什麽也沒做,就靜候著。她手中的圈套已套住他脖頸,要緊、要鬆端看她心意,他等著接招,內心其實相當好奇,莫名的好奇,禁不住一遍遍猜想,她接下來將會如何?


    “待爬上這座小丘,便能眺望不遠處的冬季聚落,牧民們把牲口從北邊草原趕來背風山麵的聚落過冬,那兒有食物、有奶酒,咱們今晚有像樣的地方落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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