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他麵容繃繃的,就連喉頸、雙肩以及整個佇立的姿態和唿息吐納,亦微乎其微地透出緊繃氣味。


    她其實不好這麽勾惹人家,要打草驚蛇的,可對他偏偏難以隱忍,真是被這男人八風不動的冷模樣給挑高了興致,愈看愈垂涎,想瞧瞧一灘死水變成火焰山的過程究竟能多精彩?所以才東丟一些似假似真的消息、西落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也不在乎他會循線弄清楚前因後果,反正,他遲早會知。


    她隻是趕在他全盤明白之前,替自己造些樂趣。


    “無妨。”玉鐸元輕徐出聲,目光未須臾從她臉上移開。“確實是你錯看,弄明白了便好。”


    似近或遠處,不知是鴟梟抑或烏鳥傳出啼鳴,一迴、兩迴、三迴,風颯颯來迴的丘陵線上,他們的影兒被拉得斜長,視線相交,難以捉摸的東西在沉靜的表相下暗湧。


    石雲秋輕吐小舌,那樣子竟俏皮得很,嘻笑地對他點點頭。“對啊,這迴是我弄錯。不過啊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曉得玉爺一個天大的秘密,這會子絕沒弄錯,十足真金,不怕火煉。”手癢又玩起兩片銀葉墜了,帶笑覷著男人陡似繃凝的俊美輪廊。


    “是嗎?原來我有天大的秘密,那就得請石大當家為在下解惑,我洗耳恭聽了。”


    靜默片晌,男人勾揚嘴角,淡淡然、笑話般輕哼。


    “我知道……你很能彈琴,且彈得一手好琴呢!”


    “我還知道,比起古玄琴、古箏等被歸在上等雅流之類的琴器,你卻偏愛俗稱‘乞兒琴’的月琴更多一些。”


    “在路邊或市集裏,偶爾能見盲人乞丐懷抱著月琴彈唱行乞,想必王爺的琴功更高、說唱的口條更好,倘若有一日真落到身無分文的境地,靠著一把老月琴,想來也能掙錢糊口吧!”


    最後的話語略略夾槍帶棒,說者既是有心,聽者多少能有所意會。


    從識得這位石大當家以來,玉鐸元都不知被她有意無意的探究、似真非真的擾惹,暗暗地螫過幾迴了。


    她道出的並非秘密,玉家幾位較親近的同輩手足和老仆們,是知曉這事兒的,隻是,他已許久不曾抱琴撥唱,八成已沒了年少時強說愁的心思。在那些遙遠的年頭,他腳步走過山川大地、五湖四海,那樣的歲月仿佛離他甚遠,遠得他差些無從憶起。


    早教他壓在記憶深處的事,她是從何處聽取?


    他有種頭重腳輕的微眩感,或者是因……心虛。總歸,他難以說服自己,她所指的“秘密”僅僅如此而已。


    “石大當家,這‘懷秀玉市’是咱們江南數來最大,今日恰又是半月一次的集市,除原有的攤子和店家外,許多鄰縣、甚至是江北的玉商,也都會趕來作買賣,因此來往的百姓較尋常時候多出一倍有餘,人擠著人,路不好走,石大當家得留心腳步,別教人踩了。”


    說話的男子嗓音偏柔,額間一點朱砂痣,長目如柳,渾身皆泛雅氣,“溫潤如玉”這般的詞兒拿來形容他,那是再恰當不過。


    “澄佛公子,你還是喚我名字幹脆,‘石大當家’喊起來累了些,聽進耳裏也感生疏。這幾日咱倆交往,談得頗開懷,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對不?”


    玉澄佛好脾性地微微笑,改了稱謂。“雲秋姑娘既是我鐸元堂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清俊麵容調向一旁另一張男性臉龐,說實話,後者五官生得較他還要俊美好幾分,麵膚光滑,絳唇如菱,壞就壞在一雙眼,到底是漂亮過頭,美得有點邪乎,深邃目輝常給外人一種如履薄冰的不安感,再加上此時這張美臉兒的主人似乎……嗯……正大大的不痛快中,濃眉沉得好低,向來淡漠的神情染了陰鬱,看來更難親近了。


    “鐸元?”玉澄佛像是對那男子難得外顯的眉色感到訝異,可疑地微瞠長目。“有煩心事嗎?”


    “沒有。”玉鐸元嗓音持平,發覺立在玉澄佛斜後方的石雲秋正抓到機會衝著他擠眼、皺鼻兼吐舌,扮出一臉怪相。


    幼稚!


    都多大歲數的人了,二十五、六有了吧?還玩起這種孩子氣的把戲,難道以為使這般不入流的小伎倆,真能教他鬆心嗎?


    很難的,一旦他對誰起疑、生出戒心,就不會輕易卸除,除非對方底細盡現,讓他摸得透透的,再也無所遁形。


    然而,他摸不透她。


    這位“石大當家”與他真有幾分近似,扮豬吃老虎的手段皆練過那麽一、兩手,隻是她比他占優勢,生為女子,長相也算清秀,再配上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豪邁談吐,若非有心提防,很容易被她收買了去。


    便如他這位老實又心軟過頭的澄佛族弟。


    十日前,玉家商隊平安返迴江南,一入玉家勢力範圍,“霸寨馬幫”的大小漢子便領著大當家的命令,僅留下八名好手繼續同行,其他的則先行掉頭折返。


    一行人迴到玉家後,玉鐸元讓人安排了馬幫眾人的生活起居,本待這兩天把手邊幾件要務處理掉後,再同石雲秋將西南域外之事仔細敲定。當然,還有他對她的允諾。


    她要他,看來不像玩笑話,隻是她要他的方式,他還得花點心思推敲。


    這幾日她留在江南,似玩樂得頗盡興,與玉家眾人相處得甚是融洽,等他察覺到時,這姑娘早跟自家族弟混得頗熟。


    目前“江南玉家”,嫡係子孫就隻玉澄佛一個,但同輩手足共有一十五人,以他玉鐸元最長,玉澄佛行二。


    按理,族中傳了三代的龐大生意應由嫡係的玉澄佛接下,無奈江湖上傳言四起,說他受過神佛加持、早非凡身,還說他一身血肉可比靈丹妙藥,能治天下百病。玉家為了護住嫡係獨苗,近兩年都不知花下多少心思,而族中之務自然由為長的玉鐸元擔下,成為這一代的玉家主事。


    她最好對澄佛沒其他想法,最好真是單純的相交,要不……他會要她的命!


    “這裏龍蛇混雜,二弟別久待。”玉鐸元對那張“鬼臉”視若無睹,長身微側,稍稍擋住在玉澄佛周遭往來的人們。


    “我也是難得外出啊!”玉澄佛笑歎,對近年來因流言而遭受的騷擾,也挺看得開了,略頓又道:“再有啊,雲秋姑娘是頭一迴拜訪咱們玉家,鐸元你一向忙,我今早聽田伯提及,連今日來‘懷秀玉市’這兒,你都得撥空巡視七、八處鋪頭,還要偕同老師傅們看幾件年輕學徒雕琢的玉器,怕你忙翻不過,所以還是讓我留下,陪陪貴客逛玉市,略盡地主之誼吧!”


    “玉爺且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下手搶你的寶貝族弟的。真要搶,也得挑更好的寶貝兒呀!”石雲秋揉揉巧鼻,再揉揉為扮鬼臉而過度擠弄的頰肉,一張清顏無害地嘻嘻笑。


    左胸微震,聽到“寶貝兒”一詞從她唇間吐出,玉鐸元的俊頰沒來由地一番輕灼,突然憶及她那日刮他頰傷滲出的血珠、入唇吸吮的樣子。


    能教我心癢難耐的,不就你這副香皮囊而已嗎?


    彼此的婚配沒啥契約關係……男的隻需要晚上到女的家過夜,兩人在一塊兒要好,天亮便離開……


    要是王爺嫌成親麻煩……咱們幹脆來“走婚”吧!


    目光往旁處撇去,忽地,他意會到自個兒竟在閃躲她的注視!


    他躲她?


    為什麽?躲什麽躲?他……怕她嗎?


    可惡!他見鬼了才會怕她!


    像同自己鬥氣般,他挺起腰板,直直迎視她別具深意的眼,向來與“衝動”無緣的他驀地衝口而道:“你要的那個寶貝,用不著搶,我定會給你。”


    此時此地實在不是談論“人生大事”的絕佳時候。


    石雲秋明顯一愣,隨即寧定下來,內心泛歡愉。


    別問她究竟歡喜些什麽,那感覺相當複雜,連她都沒把握厘清,隻勾唇問:“關於我的那個提議,玉爺考慮清楚了?”


    “是。就按你所說的那樣。”


    “走婚”就“走婚”,他一介男兒,好處全由他占盡,還怕損失什麽男性貞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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