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夜阿秀心慌的很,朝左側躺睡不著,朝右側躺耳朵好像不舒服了,還是睡不著。


    黑暗之中,阿秀偷偷將手伸到枕頭底下,碰到了壓在那裏的小冊子。


    其實娘親讓她看時,阿秀根本沒有看清楚圖上的男女在做什麽,認出那是兩個人,而且是兩個衣衫不整的人後阿秀就羞得扔了冊子,說什麽都不要再看了。


    可是明晚她就要與一個陌生的男人做夫妻了。


    阿秀怕,還緊張,還羞得慌。


    心裏像跳進來一把火,燒得她渾身都在發燙。


    要不,就看一眼?


    好歹知道夫妻圓房是怎麽迴事,到時候可能會少怕一點?


    阿秀目光閃爍,一點一點地將小冊子往外掏。


    全部掏出來了,阿秀又閉著眼睛猶豫了好久,才翻個身,低頭看向冊子。


    帳子裏黑漆漆的,阿秀什麽也看不清。


    點上一支蠟燭?


    爹娘都睡得熟,她躲在帳裏看,外麵應該發現不了吧?


    反正也睡不著覺,阿秀決定大膽一迴。


    她偷偷挑開帳子,一抬頭,驚覺窗前的地麵上灑了一地月光。


    老人常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都二十了,月亮雖然不圓,卻還是挺亮。


    阿秀拿著小冊子走到窗前,打開一頁,再低頭,發現月光果然照亮了頁麵,雖然模糊,但也能看清畫裏的人在幹什麽。穿繁瑣長裙、紅緞繡鞋的女子畫的並不是很清楚,男主衣下倒是……


    阿秀別開眼,嫌棄地皺眉。


    怎麽那麽醜?


    黑漆漆短頭燒火棍似的。


    勉強壓下心頭的不適,阿秀又翻了一頁,見這頁的男人模樣變了,但依然是燒火棍,阿秀忽然有點惡心,對這本冊子的好奇心徹底消失了。


    迴到床上,再次將小冊子塞到枕頭底下,阿秀捏捏被子,思緒又飄到了魏家。嫁過去了,魏瀾到底會怎麽對她?曾經的未婚夫魏沉會把她當嫂子看,還是繼續不將她放在眼裏?還有魏瀾那個有小野狼之名的私生子,好像叫魏明珠?


    明珠明珠,連私生子都稀罕地跟明珠一樣,她這個西北鄉下來的土妞,魏瀾肯定會特別嫌棄吧?


    阿秀忽然想起來了。


    魏瀾娶她,隻是因為她是魏沉的包袱,而魏瀾是個好哥哥。


    那她緊張什麽呢,其實嫁魏沉嫁魏瀾都一樣,他們都不會把她當迴事的。


    反正都是不當迴事,阿秀嫁過去老老實實地守魏家的規矩就是了,努力不得罪人,努力當個擺設,混日子吧。


    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了,困意漸漸湧了上來,阿秀抱住被子,微擰著細細的眉毛入睡。


    新娘子反而是今晚劉家第一個睡著的人。


    主屋裏頭,李氏一直在絮絮叨叨的,也分不清是在跟丈夫聊,還是在安慰自己。


    “咱們秀長得好看,腰細屁股大,都說這樣的姑娘好生養,趕明年秀給魏家生個兒子,魏家就會真心接納她了,女人啊,有兒子就有底氣,秀頭胎千萬是兒子啊。”


    劉孝山聽得心煩,想抽煙。


    他更擔心女兒的小命,魏瀾身邊聽說有好幾個貌美狐媚的丫鬟,大宅裏爭寵的手段多了去,他家秀老實巴交的,不懷孩子在魏家站不住腳跟,懷了會不會被心術不正的丫鬟們陷害,萬一一屍兩命……


    劉孝山眼睛一瞪,後悔了!


    “要不,這親事不結了?”劉孝山坐起來,十分嚴肅地跟妻子商量。


    “你說啥瞎話!”李氏比丈夫要休她還要激動,差點就要罵起來:“花嬸子那邊都定好了,明早登門,十幾張桌的客人也都定好了,這時候咱們悔婚,你是想逼秀死還是想逼我死!”


    李氏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劉孝山的一時衝動就被媳婦的眼淚給哭滅了。


    “睡吧睡吧,哭腫眼睛明天怎麽見客。”


    背著媳婦躺下,劉孝山徹夜未眠。


    西廂房,阿秀的哥哥劉福、弟弟劉貴都未成親,兄弟倆睡在一張大炕上。


    劉福心事重重:“世子爺身邊好幾個騷狐狸,阿秀會不會受欺負。”


    劉貴很困了,打著哈欠道:“再騷也沒有我姐……哥你放心吧,這幾條街我都沒見過比我姐更美更白的。”他仔細比較過,自家姐姐的腰是最細的,胸啊屁股也是最大的。


    十三歲的劉貴對姐姐是一派單純的姐弟情,但他從小到大一直聽人嘲笑姐姐配不上魏家二爺,劉貴不服氣,就暗暗地將其他女子與姐姐作比較,比較了這麽多年,劉貴對姐姐有盲目的信任。


    劉福卻打定主意要多幫妹妹想一些與那些丫鬟們鬥法爭寵的手段。


    一家人各懷心事,東邊的天空悄悄地變成灰白,漸漸亮了起來。


    花嬸子是劉家能請到的最好的梳妝婆子了,據說再醜的新娘子在她手下也能變出幾分姿色。


    劉家給了大賞錢,花嬸子非常敬業,劉孝山夫妻倆才起來,沒洗臉呢,花嬸子就在外麵敲門了。


    李氏迎菩薩似的將花嬸子迎了進來。


    花嬸子手裏提著一個蒙著紅布的小籃筐,聽李氏說新娘子住在西廂房,花嬸子就直奔西廂去了。


    阿秀還在被窩裏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驚醒。


    杜鵑不在身邊,阿秀一邊喊著來了來了,一邊匆匆披上外衣來開門。


    天蒙蒙亮,花嬸子眯眼打量門裏的新娘子,但見大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烏壓壓好一把濃密的長發,白白的臉蛋被襯成了最嫩的豆腐,一對兒黑珍珠似的桃花眸子睡眼惺忪,透著一股慵懶又單純的味道。


    傻姑娘,都要嫁人了還能睡這麽香。


    臉蛋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身段嘛,花嬸子飛快瞧了眼,憑借她閱人無數的眼力,花嬸子便知道,劉家這姑娘嫁到國公府,就憑這男人最愛的身段,至少能得寵好幾年。幾年的功夫,隻要能生出一個兒子,劉家的富貴就不可限量。


    如此,就算不為劉家現在給的賞錢,花嬸子也決定拿出看家本事替阿秀上妝。


    ……


    秋陽明朗而不烈,踩著吉時,魏瀾來劉家迎親了。


    劉家住在百順胡同。


    當年劉家五口子進京,老國公爺不能虧待了救命恩人的子嗣啊,特意讓人選了一處好宅子。百順胡同是因為胡同口第一家宅子的門前栽了兩棵柏樹而得名,多少歲月過去了,宅子的主人換了一次又一次,但那兩株柏樹一直留了下來,如同這胡同名字。


    百順胡同裏住的多是京城富貴商販,治安不比官員們聚集的街巷差,老國公爺給劉家挑的四合小院就坐落在胡同中央。


    今日劉家姑娘出嫁,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魏世子來迎親,百順胡同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摩肩擦踵的。


    魏瀾騎馬轉進巷子,迎麵便是黑壓壓一片人頭。


    他皺了下眉。


    百姓們瞧得卻熱鬧,大姑娘小媳婦們恨不得將眼珠子扔到俊美的新郎官頭上,各種議論也傳進了魏瀾的耳朵。


    “世子爺長得可真俊啊!”


    “那是,長得醜的,皇上留在身邊不就倒胃口了!”


    “世子爺練過武吧,瞧這塊頭,比胡屠子還壯實!”


    “劉掌櫃為了讓自家閨女配得上魏家,這幾年都把閨女關在屋裏頭,不讓風吹不讓日曬的,聽說那閨女捂得可白了,臉蛋手心比豆腐還嫩,瞧世子爺這身板,今晚小閨女受得了嗎!”


    “哈哈哈哈!”


    迎親隊伍所過之處,議論新郎官的,議論新娘子的,聲聲入耳。


    魏瀾終於想起了今日他要娶的新娘。


    那日阿秀隨劉孝山去國公府,魏瀾根本沒細打量阿秀的容貌,印象中隻有一張白生生掛著淚的側臉,一對兒隨著她匆匆的步伐跳得歡快的兔兒,以及從後麵看見的細腰連著肥臀,站著不動或許不明顯,走起路來便惹人注目了。


    當時,魏瀾還想,劉家是不是把女兒當豬養。


    現在看來,那劉孝山是故意將女兒養成這副身段的?以為勳貴子弟都喜歡這種女人?


    百姓太多,迎親隊伍如一道紅流,艱難地在人群中衝開了一條路。


    路的盡頭是劉家。


    新郎官迎親,總要受些刁難,不然人家養了十幾年的如花閨女,哪能隨隨便便叫人娶走?


    怎樣才能刁難魏世子呢?


    比文,劉福兄弟隻讀了幾年書,會看賬本而已,比武,聽說魏世子十六七歲就上過戰場,劉福兄弟殺頭豬還得折騰倆時辰才搞定。


    文武都不行,劉福決定跟尊貴的妹夫比喝酒!


    “來,咱們一人一壇酒,你先喝完我就讓你進去!”


    一手拎著一壇劉家自釀的西北烈酒,劉福走到魏瀾麵前道。


    魏瀾看向劉福,這是一個典型的西北漢子,身體魁梧結實,臉上一邊一團紅。


    劉福揭開壇蓋,濃鬱的酒香撲麵而來。


    魏瀾忽然想到了過世的祖父。


    當年,重傷的祖父便是被一位姓劉的西北老漢救了,老漢不要金不要銀,是祖父非要定下一門娃娃親。


    接過酒壇,魏瀾朝劉福微微一笑:“請。”


    俊美的貴公子笑起來更俊了,但劉福總覺得魏瀾這笑有點諷刺的味道,怎麽,叫他先喝,是瞧不起他的酒量嗎?


    “一起喝,不用你讓。”劉福挺著胸膛道!


    魏瀾還是笑,單手舉起酒壇。


    旁邊有人吆喝著下令,新郎官與他的大舅子同時灌起酒來。


    劉福一邊大口吞咽一邊斜眼觀察旁邊的妹夫,卻見新郎官閉著眼睛仰麵朝天,酒水如細瀑落入他口中,俊美的新郎官連續吞咽,滴酒不灑,竟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與此同時,看客們都笑起他來:“大舅子不行啊,人家世子爺一滴酒都沒灑,你的酒可都灑到外麵了,這是作弊!”


    “都說西北漢子能喝酒,看來也就那麽迴事,不如咱們京城爺們實誠!”


    胡同裏自然是京城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幫著新郎官說話。


    劉福漲紅了臉,比喝酒,西北爺們誰都不怕!


    他雙手抱壇,學魏瀾那樣慢慢灌,好不讓酒水灑出。


    可他這變來變去的耽誤了許多功夫,就在劉福已經喝到最後幾口勝利在望的時候,那邊魏瀾放下酒壇,朗聲笑道:“承蒙大舅哥相讓,妹婿先行一步。”


    劉福急著扭頭,就見魏瀾一身紅衣,昂首挺胸地跨進了自家大門,背影毫不瀟灑。


    劉福氣得摔了酒壇,什麽臭妹夫,來日方長,他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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