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秋風涼爽,一盞盞華燈將大慶宮裏的宮殿點亮。

    定山海四岸燈火盛麗,連飛鸞峰上的亭台樓閣也亮著燈,孤峰被妝點成了一株寶樹。

    湖西南岸的朝元殿是皇家舉辦正式宴會的場所。今夜,帝君在此舉辦中秋月宴,廣邀文武百官和權貴名士共度佳節。

    長孫婧站在宮樓上,俯瞰著樓下。

    定山海的湖水蕩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宮人正挑著宮燈魚貫往返於宮苑中,引著客人們進入大殿。

    官員們互相見禮,寒暄說笑,一派和樂融融。

    便是幾個在朝堂上最為爭鋒相對的官員,今夜也收斂了鋒芒,給帝君捧場,好好兒地過一個節。

    “每次看到這樣的景象,總會有一種朝野清明,天下太平的錯覺。”

    長孫婧轉過身。白嶽青正在宮人的簇擁下走過來,華貴的絳紫朝服讓他看著穩健而凝重。

    走近了,那一股悠淡的檀香飄到長孫婧的鼻端。

    “天下本就太平,子安。至於朝野,”長孫婧露出溫柔的笑意,“至少我會盡我畢生之力,將一個幹淨省心的朝堂留給萱兒的。”

    “古往今來,就沒有能讓帝王省心的朝堂。”白嶽青淡漠道,“萱兒身子柔弱,性情怯懦,也實在不是擔當大任的料。”

    “她還小。”長孫婧耐著心道,“我小時候,也一樣膽小怯懦。你還記得嗎?我們剛成親那會兒,我甚至不怎麽敢和你說話。”

    迴憶到過去,白嶽青不禁微笑,“你可總躲在懷易身後偷偷看我。”

    “因為你長得好看。”長孫婧笑,“可我那時確實不甚上台麵。”

    “這不同的。”白嶽青搖頭,“你雖是公主,可自幼孤苦伶仃,甚至一度朝不保夕,謹慎拘束一些無妨。可萱兒備受我們疼愛,是宮中唯一的孩子,卻還是這個性子。”

    “長大些就好了。”長孫婧嗔道,“你這個做爹的,怎麽不對親生女兒多幾分信心?”

    白嶽青凝視著長孫婧,輕歎了一聲:“正因為是親生的,所以才不忍她拖著病弱的身子,吃你吃過的苦。”

    長孫婧沉默了。

    “做女子本就苦。做女帝,更苦。”白嶽青輕撫了一下長孫婧鬢角的細發,目光裏滿是疼惜,“十五年裏,我看著你一步步咬著牙走過來。世人都羨慕你是九五之尊,富有天下,更有後宮三千。可你最清楚你為這個皇位付出了多少。”

    長孫婧握住了白嶽青的手:“所以,我會盡其所能地留給萱兒一個清明的天下,讓她比我輕鬆許多。”

    白嶽青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我隻希望你能替萱兒想一想,什麽才是最適合她的。”

    長孫婧無奈地看著東君,輕聲問:“那麽,子安,你還想再要一個孩子嗎?”

    白嶽青溫和道:“我有萱兒一個就夠了。”

    長孫婧別開了臉,將視線投向樓下,好半晌沒說話。

    那一片喧嘩熱鬧,更襯得樓上這幽暗寂寥。

    “因為兒女越多,羈絆也越多吧。”長孫婧幽幽道,“我確實已經讓你犧牲太多了……”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明月奴。”白嶽青將長孫婧攬進臂彎裏,“東君不僅僅是你的夫君,還是一份職責。我盡職盡責,談不上什麽犧牲。”

    長孫婧還想說什麽,白嶽青低頭在她額角輕吻了一下。

    “今日是團圓夜,不說這些事了。喏,左韶風一家到了,我們也該入席了。”

    -

    少侍們列隊進入大殿時,殿中已是一副賓客如雲、人聲鼎沸的景象。

    女帝端坐在禦座上,膝上抱著一個稚齡女孩兒,應當就是大公主長孫萱。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站在禦座邊,虎頭虎腦的模樣,正向女帝和公主展示著手中一個機關小鳥。

    那竹製的小鳥拍起翅膀的樣子栩栩如生。

    長孫婧哄著女兒看小鳥,可長孫萱卻是一扭身,把臉埋進了母親懷裏。任憑長輩們怎麽哄,她都一味把身子往母親臂彎裏鑽,像一隻受驚的小貓。

    這性子看著實在有些羞怯,好在她年紀還小,眾人都能理解。

    男孩兒沮喪地退到了階下。下方座中,一位高大男子笑了起來,嗓音淳厚低沉。

    “都說了這些小玩意兒是男孩子玩的,公主不會喜歡。你非要拿來獻醜。這不,被嫌棄了。”

    說著,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動作輕柔慈愛。

    這便是嚴徽第一次見到左韶風。

    左韶風今年三十五,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紀。

    年富力強,閱曆豐富,又身居帝國權力的頂端。權力與成就讓他身上那一股成熟、通達和自信尤為明顯。

    即便左韶風如今手中沒有了兵權,依舊是大雍的太尉,鎮國公,是這座大殿之中僅次於帝君的幾個權臣之一。

    左韶風雖是武將,卻並無尋常武將的粗糙魯莽。他容貌甚為英俊,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一身尊貴優雅的氣度。

    雖是坐姿,可依舊看得出他身軀高大矯健,猿背蜂腰,手掌寬大如蒲扇,確實是個沙場馳騁的大將軍。

    “左韶風沒蓄須,竟然比我想的要年輕不少。”宋沛悄聲道,“陛下收繳了他的兵權,又讓他兒子做了駙馬,都說他肯定一肚子怨言。可看他這樣,好像挺樂意和陛下做親家的。”

    嚴徽道:“他這樣的人,喜怒豈會形於色。再不高興,今日陛下宴請百官賞月,他也得裝個樣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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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也湊了過來:“左將軍好生英武不凡。我剛才在赫連斐那群人身後偷偷轉了一圈,他們也在偷偷議論左將軍和陛下的……傳言。赫連斐好像有點拈酸吃醋呢。”

    “輪得到他吃醋?”宋沛得意,“天寧之亂裏,多虧左韶風及時救駕,陛下才解圍脫困。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陛下和左將軍情分久遠。兩人好上的時候,赫連斐連毛都還沒長。”

    禦座上,白嶽青把女兒從長孫婧懷裏接了過來,笑道:“萱兒怎麽害羞成這樣?鴻郎是專程來陪你玩的,你不是總抱怨宮裏沒有小夥伴嗎?”

    長孫萱從父親的懷裏露出半邊臉,怯怯又好奇地望著下方的那個男孩。

    “公主這是金枝玉葉,端莊靜雅。”左韶風道,“哪裏像我家這群丫頭小子,整日上梁揭瓦,追雞攆狗,不知有多煩……”

    長孫婧道,“宮裏沒有別的孩子,萱兒一向有些孤單。我看不如讓鴻郎住進宮裏常住,陪伴萱兒吧。兩個孩子將來要做夫妻的,打小一起長大,感情才最好。鴻郎也能早些適應宮中的生活。左將軍和夫人覺得如何?”

    女帝這話一說完,左右有些微的一靜。就連對朝堂政事最無興趣,正喝酒看雜耍的楊駿都暫時放下了酒杯。

    女帝這提議,說好聽些,是讓小夫妻培養青梅竹馬的感情。說得不好聽,便是要將左韶風的兒子押在宮中為質了。

    左韶風有三女二子,這次子才是嫡出的,也才有機會尚公主,也更受父母重視和疼愛。

    左韶風隻略顯驚訝,他夫人卻是當即僵了臉,眼圈發紅。

    “陛下,”白嶽青出來為女帝的話打了個折,“左二郎才六歲,就讓他同父母分離,未免不妥。不如讓這孩子入太學鹿鳴班念書,每天課後都能入宮來陪萱兒玩耍。”

    “還是東君考慮得周到。”長孫婧笑道,“鴻郎既然已發蒙,入鹿鳴班念書最合適。太尉家其他的小郎也都該進太學念書。家中私塾再好,總不如太學好。”

    左夫人鬆了一口氣,拚命朝丈夫使眼色。

    左韶風深深一笑,眼角散開細紋,給英俊的臉添了幾分滄桑的魅力。

    “犬子們能得這份殊榮,實乃臣之幸。臣代孩子們謝過陛下。至於鴻郎,這孩子被他母親寵壞了,若伺候公主有什麽不周,還請陛下和東君代臣多加管教約束。”

    兩家父母又就兒女的事彼此客氣了一番。

    左韶風豪爽灑脫,在席間飲酒談笑,俊朗的麵孔沒有一絲陰霾。他似乎對自己兵權被奪,受製於女帝一事毫無芥蒂。

    等女帝親手分了月餅,賜給在座的賓客後,席間便越發熱鬧。客人們隨意走動,彼此敬酒談笑。

    赫連斐就是在此時起身出席,朝長孫婧舞拜。

    “陛下,東君,承蒙二位不棄,臣和諸位少侍才有幸入宮。今日是我們在宮中過的第一個中秋佳節。臣等特為今日準備了一出歌舞劇,歌頌陛下千秋功德,唱誦當今太平盛世。不知陛下可願一睹?”

    長孫婧愉悅道:“你們有心,我又怎麽忍心掃你們興呢?”

    其實這群少侍進入大殿的時候,就吸引了不少朝臣命婦們目光。不說個別少侍的家人就在這些賓客之中,光是這一群青春水嫩的俊美麵孔,就足以令人望之即心曠神怡。

    “阿姐真是好福氣。”安樂公主往嘴裏含了一枚糖漬櫻桃,朝溫延淺笑,“有了這麽一群活寶纏著阿姊,誌雲君應當比過去閑了些才是。怎麽最近幾次的碧台琴會,都沒能見到郎君的身影?”

    溫延端著葡萄酒,還沒想好怎麽迴答,一旁的楊駿就笑嘻嘻地替他開了口。

    “公主此言差矣。誰說有了少侍,陛下就不搭理我們哥兒倆了?陛下寵完了少侍,心裏對我們有愧,對我們還更加溫柔依戀了。繼之是忙得走不開,沒空出宮去赴琴會罷了。”

    安陽公主笑容滯了一瞬,才道:“阿姐還真多情,有了新人也不忘舊人。那兩位侍君可要加把勁兒,爭取做下一位皇子公主的阿父,可不要讓少侍們後來居上。”

    溫延淡淡道:“隻要陛下樂意,我全憑陛下做主。”

    聲樂聲響了起來,更衣完畢的少侍們紛紛登場,掌聲四起,打斷了這邊的交談。

    最先登場的幾名少侍中,赫連斐極為醒目。

    賓客中響起一陣驚豔的低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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