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大家意興闌珊,茶會很快就散了。

    穆清從頭到尾都惜字如金,這時站起來,也不同眾人道別,轉身就迴房去了。那個趙郎一臉晦氣地匆匆告辭而去。

    宋沛低聲道:“這趙長鶴真是討厭,簡直就是穆家的一條狗。”

    嚴徽問:“兩家可是交情好?”

    宋沛冷笑:“算是吧?趙家當年是穆將軍門下一個小校,全靠穆家提拔起來的。這穆清自然也算那趙長鶴的半個主子了。”

    沈默也道:“嚴大哥別介意。方才那事,應該是姓趙的自作主張挑釁你。我看這穆清為人清高孤傲,想是不屑做這種齷齪事的。”

    嚴徽有些不解,笑道:“無緣無故的,他針對我做什麽?我既不出身高門世家,又不是什麽盛名天下的才子。”

    “這些人,欺辱人何須要理由?無非看不順眼,就要尋你麻煩,”宋沛嗤笑:“我就看不慣穆清那清高的嘴臉。都是進來準備服侍聖人的,誰比誰更高潔尊貴?穆家過去一百年是風光啊,出了一位皇後,兩個寵妃,還有一個駙馬。可是現在呢?自從十年前左韶風左將軍大勝雁北關,接過了虎符鎮守北地,就在軍機堂上把他們穆家擠到了一邊。如今穆家後繼無人,甚至淪落到把兒子送進宮來固寵了。都是以色侍人,他還能高人一等不成?”

    提起左韶風,嚴徽不禁讚歎道:“五年前天寧之亂,可真是成就了左大將軍。如今男兒立誌,武當黑甲戰沙場,文當玉袍登蘭台。左韶風的玄鐵黑甲軍,據說是一隻無人可破的銅牆鐵壁軍。真想親眼去看看。”

    宋沛也露出向往之色:“生做男兒,就當像左韶風那樣,持刀縱馬,保家衛國,血灑黑土,馬革裹屍!現在我們坐在這裏,等著去伺候……”

    “宋兄,你喝多了。”嚴徽出聲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宋沛迴過神來,撓了撓頭,長歎了一口氣。

    深夜燈下,嚴徽坐在窗前,看著那些已翻過過無數遍的家書。

    母親擔心他春衣不夠,父親擔心他在宮中受人欺負。弟弟妹妹則好奇地追問京城皇宮的景象如何。

    “二郎,很晚了,歇息了吧?”東生過來勸他。

    嚴徽疲憊地點了點頭。

    燈吹滅了,房間沉浸在黑暗之中,睡在外間的東生很快發出均勻的唿吸聲。

    嚴徽睜著眼睛,雖然覺得困,卻睡不著。

    夜裏起了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似海潮,一波退去,一波湧來,千萬年不變地拍打著岸邊山石,將巨大的岩石衝刷切割,鬼斧神工地雕琢是世上至堅至柔的力量。

    昏暗裏白天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樣從眼前晃過。赭衣內侍鋒利的眼神,其他秀生的譏笑……

    最後一幕,還是秋天的瓊州,離離芳草,北雁南飛。他牽著弟弟妹妹的手,在那片比他們都高的草裏穿梭奔跑,呐喊歡笑。

    忽然停下腳步。腳下懸崖萬丈,碧波萬頃直達天際,海天連成一線。

    千帆逆光歸港而來,夕陽山外山。

    ***

    次日天空堆積著厚雲,空中飽含著水汽,混著不知來自何處的花香,熏得有些發悶。

    成群的白鴿是這片天地間最自由的生靈。它們輕快的鳴叫著,優美而歡快地在重重宮闕上空迴旋飛翔。

    用過了早飯,內侍將秀生們領到了前一日驗身的大殿裏,一人一席。教習內侍坐上座,為他們講解宮規。

    禁宮規矩複雜,每日從早起到晚寢,所要做的每一件事皆有規定。光是“禁”項羅列下來,大條目就有數十條之多。好在小內侍給每人都發了小冊子,不然饒是嚴徽這樣過目不忘的好學生,一下也記不住那麽多。

    講解完了宮規,內侍接著講解內外兩宮的的各項規章製度,衣著服飾。

    宮中等級森嚴,所有待遇都根據等級而定。不同等級的男女宮人著不同服色,佩戴不同樣式的頭冠腰帶,宮人的職責也在服飾花紋和腰帶上有區別。

    大雍朝女子地位頗高,可出門工作經商,繼承家業。立國兩百年,包括今上在內,一共出了三位女帝,都是英明遠傳的厲害人物。

    尤其是今上的祖母英宗女帝,更是一位馬上開疆擴土的巾幗豪傑。

    因先帝是男子,宮中沿用的男性宮人還是閹人。女帝憐惜這群舊人出宮處境尷尬,登基後全數留用,隻不再添加新閹人。

    先帝朝中內侍以數字排名,從一到十。比如昨日見過的林十全,就是前朝舊宮人,地位崇高,深受女帝倚重。

    如此這般又絮絮叨叨了一個多時辰,到了中午才告一段落。宋沛直嚷嚷著腰酸背疼,內侍說的他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嚴徽還想他這時不認真聽,半個月後考核時怎麽辦。後來又想到,他們這種貴胄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怎麽會不清楚宮中的規矩?

    到了中午,太陽才不情不願地從雲裏露了半張臉,天氣反倒更加悶熱了。用完午飯,秀生們被分成十列,分別跟著幾個藍衣內侍進到房中。

    嚴徽恰好同宋沈二人一組。進了屋,房間內沒有桌子,隻有凳子擺成一圈,嚴徽便悄悄問宋沛:“這是要做什麽?”

    宋沛笑得有幾分奸詐:“別急,是好東西,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房門關上,眾人一人一張凳子坐下。授課的藍衣內侍三十不到的樣子,高瘦蒼白,站中間,把一本厚冊子發到每個人手上。嚴徽打開一看,臉立刻紅了。

    那是一本春-宮圖。

    兩指厚的冊子,每頁都工筆細繪著一副春-宮畫,筆畫細膩,色彩鮮明,形象生動,詳細到纖毫分明。而且每頁姿勢都有不同,更有兩男一女圖,而且每張圖片都用蠅頭小楷寫了注解。

    嚴徽拿著冊子啼笑皆非。

    少年人哪個沒看過春-宮圖?

    在私塾的時候,有個同窗時常從家裏偷拿來這樣的圖冊和大家一起分享。可是那些冊子同此刻手裏這本比起來,那真是粗劣不堪,差得遠了。

    宋沛見他看得目不轉睛,噗地一聲笑:“不至於吧?嚴兄這都沒見識過?”

    “不是,當然不是!”嚴徽窘迫道,“隻是……我們看這個做什麽?”

    “這還用問?”宋沛譏笑,“我們將來可是要服侍女君的,沒有點本事怎麽行?”

    嚴徽沒法反駁。

    侍君,自然以侍為主。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帝並不喜歡伴侶是一竅不通之人。要獲得她的寵愛,就要投其所好。

    內侍不滿地掃了兩人一眼,拉開嗓門道:“知道各位郎君都是斯文人,沒準還覺得這東西淫-穢下流。可是入宮尚主,隻會吃喝玩樂討陛下開心可不夠,還得在床-笫之間將陛下服侍好才行。誰能取悅了陛下,讓陛下生下皇子皇女,那您就是這大雍王朝的功臣了!”

    秀生們紅著臉麵麵相覷,倒也不是不興奮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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