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之走後第七日,邊關傳來北狄攻破聊城,不日便會兵臨宣城的消息。


    算了算日子,陸衡之應該也差不多到宣城了。


    應該守得住吧,蘇青珞坐在窗前仔細琢磨。


    她這些日子並未閑著。


    一來的確是有許多事要準備,二來怕自己一閑下來會控製不住格外思念陸衡之,那種滋味太過難受。


    她怕即將到來的風雨老太太受不了,耗費了很久的時間,說服老太太迴金陵。


    理由一是怕真的打起仗來兵臨城下,二是今年冬天京城太冷,不利於老太太調養身體。


    老太太一開始不同意,她上了年紀,不想折騰。


    但蘇青珞說服了大房的錢氏一起來勸,二房不知出於什麽心思也跟著勸,三房一向膽小穩妥,幹脆提出陪著老太太一起迴金陵,待來年開春再迴京。


    老太太最終被說動。


    她一走,蘇青珞跟二房的矛盾就直接被擺在了台麵上。


    蘇青珞給錢氏問安的時候遇見了陸衍,他沒再跟她說話,但看她的眼神愛恨交織,恨不能拿吃了她。


    至於陸明思——自從皇帝開恩她迴到府中後,她跟柳氏就一直對蘇青珞冷眼相待,如今見了她更是不時挖苦幾句。


    蘇青珞都想得到,隻要陸衡之在前線失利的消息傳來,隻怕她立刻就會被架在火上烤。


    她想錯了。


    二房完全沒那個耐心。


    陸衡之到了宣城的消息剛傳迴京,二房便發了難。


    這天她正在午睡,一睜開眼便看到紫鳶一臉焦急地在房內等她。


    蘇青珞料到有事。


    她腦子有些混沌——最近也不知怎麽了格外容易困倦。


    她起身後洗了把臉,才問:“怎麽了?你慢慢說。”


    紫鳶沉聲道:“陸衍便親自去了刑部狀告大人兄奪弟妻,有違人倫。”


    蘇青珞一怔:陸衡之人都走了陸衍才去刑部狀告?他要幹什麽?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京中人向來愛看熱鬧,雖然這個案子不如陸衡之先前涉及的案子大,但涉及男女私事,有關之人又是先前的風雲人物當朝首輔陸衡之和他寵愛許久的夫人,一時間這件事成了整個京城茶餘飯後的話題。


    “確實啊,我記得陸衍是跟家中寄住的孤女訂了親的,我說這親事後來怎麽突然不了了之了。”


    “兄奪弟妻,這種事陸首輔竟然都幹得出來。”


    “難怪先前說陸首輔一直為陸夫人守身如玉,原來是早有苟且?”


    “陸夫人長得狐媚子似的,那雙眼睛誰看了不喜歡?也難怪陸首輔把持不住……”


    “陸衍身份地位是比不上陸首輔,但既有了婚約自然要講信用,商戶之女,果真重利益輕情意。”


    “……”


    蘇青珞一夜之間從被萬人羨慕、貌美聰慧的端莊夫人淪落成為拜高踩低不守婦道令世人唾棄的浪蕩女子。


    天堂地獄,好似也不過如此。


    那些人不僅要毀掉陸衡之,還要毀掉她的清白和名聲。


    對這些評價,蘇青珞倒是早有準備,並未往心裏去。


    但錢氏卻急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隔天錢氏命人將蘇青珞叫過去,語重心長道:“青珞,如今這情況,你幹脆先迴金陵避一避。等過陣子再迴來,謠言自然也就散了。”


    不得不說,錢氏還是挺為她著想的。


    蘇青珞麵色平靜,聲音卻微冷:“我一走,恰好坐實了這名聲,那不是正好叫他們如願以償了嗎?”


    錢氏一凜,又聽她輕聲道,“母親,我會親自去公堂之上跟陸衍對峙。”


    她目光堅定而清明。


    錢氏好似被什麽打動,勸慰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心底也有些佩服她的勇氣。


    她點頭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想去就去吧。”


    *


    陸衡之兄奪弟妻一案開審當日,天氣極冷,灰白的天空飄著雪。


    但來旁聽的人仍將衙門圍得水泄不通。


    陸衍立在堂上,麵容雖有幾分頹色,目光卻透著狠厲。


    “這陸府的四公子陸衍看著也不錯啊,挺斯文的……”


    “比首輔大人還是差遠了……”


    “也不知道陸夫人今日會不會來……”


    “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她怎麽可能敢來?”


    “她不來陸首輔也不來,這審什麽?”


    ……


    不知誰喊了一聲“陸夫人”,人群霎時一靜。


    蘇青珞一襲月白衣裙,緩緩走來。


    身後的漫天大雪和青色石板長街皆成了她的背景。


    眾人自動讓開一條道路。


    她太美了,又有種說不出的破碎堅強感,叫人不忍心再用任何不好的言辭來形容她。


    抨擊的言論忽然就再也說不出口。


    即將邁入公堂之時,人群中突然飛出來一個土塊用力地砸到了蘇青珞的腿上。


    潔白無瑕的白色衣裙染上了褐色土壤的汙跡,格外明顯。


    她小腿吃痛,腳不覺一軟,停下腳步。


    她朝石頭扔來的方向看去,一個乞丐模樣七八歲的孩童指著他稚聲稚氣道:“壞女人!你是壞女人!”


    陸衍看了蘇青珞一眼,目光裏閃過幾分快意。


    虞世清不著痕跡擔心地看一眼蘇青珞,一拍手上驚堂木:“肅靜,公堂之上,不得無禮。”


    蘇青珞彎腰,撿起腳邊的土塊,看向小乞丐。


    小乞丐不過是順著眾人的話隨口罵了句,這時也有些後悔言行衝動,不覺往後縮了縮。


    就在眾人以為她會將石頭扔迴那小乞丐身上時,蘇青珞倏地一笑,將土塊往地上一扔,用腳徹底碾碎成塵。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世人的崇拜是假的,這些誹謗亦是假的。


    隻有她才是真實而鮮活的。


    眾人無端被她此刻的動作折服,隻覺得她坦蕩肆意,問心無愧。


    蘇青珞抬步,邁入了公堂之上。


    她今日特意穿了往日不會穿的白色,就是為了代替陸衡之來到這裏洗刷冤名。


    虞世清平聲道:“此案開審。陸衍,你說陸大人兄奪弟妻,可有證據?”


    陸衍恨恨道:“的確如此,我與蘇家表妹蘇青珞十四歲定親。後蘇青珞拜高踩低,與陸衡之無媒苟合,設計當眾推掉了同我的親事,此事陸府上下連同旁支人人皆知,還望大人替我做主。”


    緊接著,便有個陸氏的旁支子弟上來作證。


    他說完後,虞世清目光看向蘇青珞:“陸夫人可有話說?”


    蘇青珞平聲道:“民婦自從七年前到永順伯府陸家後,一直恪守男女之禮,私下從未跟我夫君見過麵。”


    她平靜地看了陸衍一眼,突然喊了一句,“表哥。”


    大約是她許久未曾這麽喊過自己,陸衍竟然一時有幾分恍惚,看她。


    她似笑非笑,“你怎麽不說一說,那年陸家宴會上老太太突發疾病,你跟另一位柳家表妹是如何被人從床上拎下來的?”


    眾人嘩然。


    陸衍臉色微微一變。


    蘇青珞聲音清晰,“你同旁的女人上床,有了子嗣,又逼她流掉還將她發賣,這些都是我設計的嗎?”


    陸衍後退一步:“你怎麽會知道……不可能,不可能!”


    蘇青珞:“民婦也有證人,請求大人傳召。”


    虞世清:“準。”


    門外,瘦弱不堪的柳嫣然邁步,看向陸衍的眼中充滿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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