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之的聲音在這安靜中清晰而遼遠。


    “臣獨來獨往,清淨慣了。若非有青珞,別說是子嗣,恐怕這輩子臣都是不會成婚的。”


    他聲音輕飄飄好似此刻半空沒什麽重量的雪花。


    “所以,有無子嗣,對臣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事。”


    “若有,自然很好。”


    “若是沒有,也正好免去青珞受生育之苦。若青珞喜歡子嗣,我們迴頭過繼一個也就是了,若她不喜歡,我正好樂得無人打擾。”


    哪個男人會真覺得子嗣不重要呢。


    但不知為什麽,陸衡之一襲月白衣衫,清冷矜貴,輕描淡寫說出這番話時,就是叫人覺得無比信服。


    因為他先前幾年是真的清冷禁欲,不近女色啊。


    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他竟真的如此喜歡蘇青珞嗎?


    喜歡到為她破例,喜歡到哪怕沒有子嗣,也不願意納妾的地步?


    眾人看向蘇青珞的眼裏又多了幾分羨慕之色。


    皇後笑了聲。


    這個陸衡之果然心機深沉,難怪王良翰此番會栽在他手裏。


    齊王謝廷琿適時道:“陸大人果然非我等俗人,當真叫人欽佩。陸夫人好福氣。”


    蘇青珞手被這麽牽著,整個人也漸漸恢複如常。


    皇後出此計謀就是要她們夫妻失和。


    眼下不要讓皇後計謀得逞才是最要緊的事。


    蘇青珞燦然一笑:“多謝齊王殿下,夫君的確一直待臣婦極好。”


    皇後倏地笑了聲。


    這笑容有些突兀。


    真是天真。


    年輕的時候,哪個男人不是說心中隻有自己一人的呢?


    但後來,誰又不是一個一個地往迴娶?


    她沒再說什麽,居高臨下地掃了蘇青珞一眼,看向她的眼神竟不知不覺帶了幾分憐憫。


    而後起身,在眾人的擁護下離去。


    *


    一場大戲終於落下帷幕。


    眾人漸漸退散。


    陸衡之握著蘇青珞的手,一路往迴走。


    等進了賬內,蘇青珞才再次露出有些焦急的神色:“三哥……”


    “別急。”陸衡之聲音裏仿佛帶著一種叫人平和的語調,“衛太醫是皇後的人,言語或許有虛,我稍後會叫宋太醫再替你看看。”


    蘇青珞點了點頭,心裏卻還是有些不安。


    這時太醫院的人拿來了藥膏,陸衡之檢查過後親自替蘇青珞塗上。


    手指又疼又腫,這藥一抹上便有絲絲涼意,很是舒服。


    陸衡之看她仍舊有幾分心不在焉,顯然還在想子嗣的事。


    想叫她分心,他便有意無意摩挲著她掌心。


    她掌心處敏感,以往這麽摩挲她早有了反應,如今卻仿佛渾然不覺。


    陸衡之便伸手輕輕捏住她下巴尖,叫她抬頭。


    “青珞。”


    蘇青珞迴神。


    陸衡之眼眸微深,平靜地看著她:“我方才所言並非隻是為了解當時之困,是我的心裏話。”


    “即便我們將來沒有子嗣,也不會影響任何事。你明白嗎?”


    蘇青珞怔怔看他片刻,伸手抱住他的腰。


    她坐著,臉恰好貼在他腰間,一低頭便看到他腰間掛著的那枚竹子香囊,是她親手繡的,他一直都掛著。


    從一開始他就說過不會納妾。


    一直到方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他仍舊這麽說。


    她手握住那枚香囊,輕輕點頭:“我明白。”


    陸衡之拍了拍她脊背,聲音溫柔:“既然明白,就開心點兒?”


    她心裏仍舊有幾分沉,忍不住道,“可是三哥,我想要。”


    自父母故去後,真心待她的親人就隻有老太太一個,後來有了陸衡之。


    迴金陵後喚起了她埋在心底的與父母之間的許多記憶。


    從心底開始渴望親情,渴望建立自己的家庭,渴望跟陸衡之有個子嗣。


    陸衡之輕輕閉了閉眼睛。


    又聽她道:“我還記得你動情的時候說‘給我生個孩子’時的模樣,如果不能跟你有子嗣,我會覺得很遺憾。”


    陸衡之慢慢道:“因為是你,我才會情不自禁。”


    “我知道。”她輕聲。


    其實應該不至於那麽絕對,畢竟梅媽媽說過她的身子調理過後還是容易有孕的。


    兩人正抱在一起,宋太醫便來了。


    他重新替蘇青珞診過脈後,道:“夫人脈像的確偏寒,但夫人和大人都還年輕,雖有些難但將來未嚐不會有子嗣,還請夫人放寬心。”


    隻要有希望便好。


    蘇青珞放鬆下來:“多謝宋太醫。”


    宋太醫摸著胡子笑了笑,看向陸衡之曖昧道:“我迴頭給大人再開些補藥。”


    蘇青珞:“……”


    她實在沒忍住,道:“他就不必了,他身體好得很。”


    陸衡之:“……”


    宋太醫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那便算了。”


    陸衡之沉默片刻,麵無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被這麽一打岔,蘇青珞心情好了許多。


    想起夢裏的事,她又跟陸衡之道:“那張單子是梅媽媽寫的,有人泄露了出去,所以皇後才想了這個法子來打壓我。”


    陸衡之問:“你覺得是誰?”


    蘇青珞思忖片刻,道:“應該不會是梅媽媽。”


    她腦海裏其實有人選,隻是當著陸衡之不便說出口,畢竟隻是懷疑,沒有證據。


    停頓片刻,她道,“府中下人許多都是新買的,也許被人安插了眼線,也沒幾個人,迴去查一查便知。”


    陸衡之頷首道:“迴去你親自查,正好曆練曆練。”


    蘇青珞點頭。


    這時紫鳶進來道:“夫人,定王妃派人請你過去敘舊。”


    冬狩隻有第一日是比賽,剩餘幾日是王公大臣之間一起休息玩樂,她跟孟青黛又有舊,被喊過去敘話再正常不過。


    她起身:“那我去孟姐姐那兒說說話。”


    “一起吧。”陸衡之平聲,“我刻意躲著定王反倒奇怪。”


    兩人便一同去了定王的帳中。


    跟兩人隻能容納一張床的帳子相比,定王和定王妃的帳子就大多了,不僅能放下一張很大的床,還能放下桌椅梳妝台之類。


    謝廷玉正在泡茶,看到二人牽著手進來,沒忍住輕嗤一聲。


    孟青黛連忙將蘇青珞拉到床邊坐下,問她傷要不要緊。


    蘇青珞搖頭,兩人便親熱地聊天。


    雖然屏退了眾人,但在帳中說話太過不便,謝廷玉和陸衡之隻是互相問候過後說些場麵話,然後便沉默地喝茶,聽自家夫人聊天。


    聊到興奮處,蘇青珞覺得有些口幹,忍不住幹咳了兩聲。


    一轉身,一杯茶便遞到了她手中。


    “慢慢說,不用急。”陸衡之神色淡淡。


    蘇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接過茶杯,給他一個“趕緊退下”的眼神。


    陸衡之不置可否。


    孟青黛便有意無意看了眼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喝茶的謝廷玉,微笑道:“陸大人待夫人真好。”


    話音剛落,一杯茶也遞到嘴邊。


    謝廷玉聲音散漫:“本王待你不好嗎?”


    孟青黛臉微微一紅。


    蘇青珞喝了口茶,有要為孟青黛打抱不平的意思,也有打趣他們二人的意思,閑閑道:“確實算不上好吧?我聽聞定王府內光沒名沒分的妾氏就十幾個,孟姐姐到現在都還未曾承寵呢。”


    孟青黛急道:“蘇妹妹!”


    又忍不住向謝廷玉看去。


    謝廷玉不覺一笑,目光含笑看向孟青黛:“是麽。”


    他稍稍傾身,一隻手落在孟青黛右肩上,似將她環住,“要不要告訴你的好妹妹,我究竟寵不寵你。”


    孟青黛臉簡直要紅透了。


    蘇青珞喝完茶,將茶杯遞給陸衡之,點頭笑眯眯道:“好啊,孟姐姐講給我聽聽。”


    然後就察覺陸衡之的手往她頭上輕輕拍了拍,聲音微沉:“你給我安分點。”


    蘇青珞一雙眼睛無辜地看著他——他怎麽不安分了。


    陸衡之淡聲:“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你少管。”


    蘇青珞突然意識到什麽,“哦”了一聲,不敢再說話。


    安靜片刻後,兩個男人走開,孟青黛臉色很快恢複如常,又開始跟她說話。


    誇完她射箭的風采,孟青黛又忍不住指著她腰間的香囊道:“妹妹畫的花樣子就是好看,繡出來也精致,可否給我瞧瞧。”


    蘇青珞忙摘下腰間的香囊,遞給她,說:“這是雙麵繡,姐姐可以打開看看裏頭。”


    孟青黛微微有些詫異,接過來後扯開香囊帶子打開,從裏頭翻出來一頁折好的紙。


    她下意識打開:“這是什麽?”


    蘇青珞看了一眼,立刻道:“快給我!”


    然而已經晚了。


    那張紙被孟青黛攤開,筋骨分明的字就這麽擺在麵前——


    「坐上來,自己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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