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陸衡之收到謝廷玉的信,他跟孟青黛已經定下了親事,年底成婚。


    太子妃則定了孟家的另外一位庶女。


    一切都在意料之內。


    陸衡之垂眸,將信在蠟燭上燒了。


    灰燼落在地上。


    他推開窗戶,聽見姬鵬天討厭的聲音:“妹妹這你就不知道了,向來經商都是以利益為重的,並非商人重利,而是你不想賺錢,怎麽可能成為一個好商人呢?當然,隻要經營妥當,適當散一些錢給底下的人也是可以的,但千萬要適度……”


    三月天春光格外明媚。


    光線落在院外蘇青珞身上,襯得她整個人嬌媚極了。


    姬鵬天坐在小圓桌旁,正拿著本賬冊給蘇青珞細細講解。


    陸衡之蹙眉,這姬鵬天當真討厭的緊,仗著在救災一事上立了功,又救了他,蘇青珞又真有些把他當兄長的模樣,三天兩頭便過來礙眼。


    他不輕不重地敲了敲窗沿。


    蘇青珞頭也未抬:“等等,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教兄長。”


    陸衡之微微眯了眼睛。


    又是妹妹又是兄長的,當他是死的嗎?


    他抬步走了出去。


    蘇青珞正認真看手上姬家的經商記要,陸衡之到了她身後都未發覺,直接一隻手掌擱在她肩上才反應過來,迴頭看陸衡之:“你幹嘛打擾我?”


    坐在她對麵的姬鵬天笑容溫和。


    陸衡之淡聲:“今日就到這兒,收拾東西,明日一早我們啟程去金陵了。”


    說完還掃了姬鵬天一眼。


    蘇青珞應了聲,看著手上的經商記要,有些戀戀不舍。


    這裏頭記著姬家是如何發家的,遇到各種大事又是如何應對的,實在很是好看。


    隻是這冊子隻有一份,姬鵬天寶貝的要命,隻肯他在時借她看看,離開時要帶走,舍不得留下借她。


    君子不奪人所好,她也隻能將冊子還迴去。


    察覺到陸衡之摟她肩膀的手似是緊了緊,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姬鵬天在這裏,她也不好發作,隻得暫且忍下。


    姬鵬天收迴那本筆記,含笑道:“妹妹要迴金陵?”


    蘇青珞點頭:“對。”


    姬鵬天看了陸衡之一樣:“我看妹妹你對這本經商紀要很感興趣,正好我也許久沒迴去看看了,不知可否借你的船一道迴去一趟?等到了金陵還能再給你講講筆記裏發生的事。”


    陸衡之剛要拒絕,便聽蘇青珞興奮道:“好啊。”


    她抬眼,亮晶晶的眸子看著陸衡之,“那咱們組條大點的船。”


    姬鵬天挑戰似的看陸衡之一眼。


    陸衡之淡聲:“不用,姬老板那麽節儉,叫他睡甲板就行,睡床我怕折煞了他。”


    姬鵬天:“……”


    聽聽,這是什麽話,絕對是嫉妒自己能給妹妹將經商故事!


    *


    話雖這麽說,陸衡之還是命人租了條大船。


    臨行前,杭德佑又戴著歪歪扭扭的冠帽,一身常服,手裏拎著個籃子跑過來。


    “陸大人!”他氣喘籲籲地停在陸衡之麵前,臉上的笑容比第一次見他們時多了幾分真誠,“幸好來得及。”


    他將手裏的籃子遞給宋聞,感激道:“賤內親手醃製的鹹雞蛋,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陸衡之掃他一眼。


    杭德佑立刻道:“這純屬下官私人送點東西給大人,絕不是送禮,絕不是。”


    陸衡之淡聲:“那便謝謝杭大人了。”


    杭德佑立刻笑道:“不敢,是我要謝首輔大人才是。真沒想到陛下竟特意下了道聖旨嘉獎為臣,多謝大人在聖上麵前替下官美言。”


    那聖旨一宣讀,杭德佑這麽多年被王良翰壓著的脊背都直了,一麵覺得無比光宗耀祖,一麵又覺得幸好自己站在了陸衡之這頭,否則恐怕他也要跟著一起被押送進京了。


    所以今日前來相送,倒很是真心。


    陸衡之平聲:“這是杭大人應得的。”


    暗地查的賬目,有不少是杭德佑私下提供的,雖然他威逼利誘皆有之,好在大的原則上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杭德佑朝陸衡之一拜:“多謝大人,下官恭送大人。”


    目送陸衡之一行人上船後,杭德佑方摸了摸胡子,悠閑自得地往迴走。


    江邊百姓們看了忍不住議論。


    “杭大人的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吧?”


    “算了算了,被我們罵了這些年,好容易聖上下旨嘉獎他,就叫他神氣兩天吧。”


    “就是,看在他這幾個月安置災民做的還不錯的份上,先少罵他幾日吧。”


    “也是托了首輔大人和夫人的福,不然哪能有聖旨嘉獎?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首輔夫人是真的很美啊……”


    煙花三月,江上風依舊獵獵生冷,卻不再刺骨。


    蘇青珞立在船頭,靠在陸衡之懷裏,心裏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七年了,許多事情好似都模糊起來,有時候她連父母的樣子都記不清晰。


    仇廣持劍立在帆下,宋聞、長青和長貴站在船艙口搓著手,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唯有姬鵬天,邊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大衣邊道:“真是搞不懂,這江上的冷風有什麽可吹的?成了親都這樣嗎?”


    宋聞給他一個見識淺薄的眼神:“我們大人寒冬臘月都要抱著夫人在江上吹風,何況是三月呢,你是不是嫉妒我們大人跟夫人關係親密。”


    姬鵬天冷笑一聲,懶得理他,轉身要進船艙,紫鳶恰好出來送湯婆子給蘇青珞,兩人不經意間撞個滿懷。


    紫鳶退了一步,差點摔在地上。


    姬鵬天下意識伸手扶住她:“沒事吧?”


    紫鳶第一次離男子這麽近,臉色不覺一紅:“沒、我沒事,多謝姬老板。”


    姬鵬天倒是沒什麽反應。


    宋聞立刻衝了過來將二人分開,他抓住姬鵬天的手將他往後一推,焦急道:“做什麽同誰拉拉扯扯的?唐突了我們夫人的大丫鬟你擔待得起嗎?”


    姬鵬天尖叫一聲,甩開他的手:“你碰我做什麽?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真是髒了我的手!”


    他轉身氣衝衝地進了船艙,吩咐道:“何伯,備水,我要洗手!”


    至於麽?


    宋聞切了聲,轉頭看向紫鳶,不知為什麽心裏突然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你沒事吧?有沒有被嚇到?”


    紫鳶:“被你嚇到了。”


    宋聞:“……”


    “不小心撞了下罷了,你喊什麽?”


    宋聞哦一聲,看她一眼:“那你以後離他遠一些,他這個人挺討厭的,喜歡認別人當妹妹。”


    紫鳶:“?”


    這頭的動靜自然也傳到蘇青珞耳邊。


    她想迴頭,卻被陸衡之緊緊摟在懷裏:“別管,最近你一直忙著學經商的事,都多久沒好好陪我了?”


    蘇青珞給他說得啞口無言,料想那頭也沒什麽事,便乖覺地依偎在他懷裏。


    *


    船行到碼頭,舊日留守蘇家的談管家早得了信兒,帶著一眾仆人來接。


    蘇青珞遠遠地看著,很快認出了談管家。


    他自小便是跟著父親一起長大的,比父親還年長六歲。


    父親去世時他哭得悲痛萬分,卻還要勉力撐著約束下人,替父親打點後事,替她清點行囊和嫁妝。


    送她去京城的前一晚,一向不怎麽同她說話的談管家敲開她的房門,將手裏厚厚一遝兌好的二十兩一張的碎銀票交到她手上,說是這些年老爺待他不薄,給了他幾間鋪子,他也小有積蓄,這是他的一點心意。


    她當時並不知道談管家是怕她去了陸家被苛待才會如此,並不肯收。


    但談管家十分堅持,道:“姑娘銀子雖不少,但不像這碎銀用起來方便。老爺待我不薄,姑娘此去不知何時才能迴來,若是不給姑娘些銀錢老奴實在不放心。姑娘放心,這點銀子老奴賺得迴來,再不濟等姑娘嫁人掌了嫁妝後再還給老奴便是。”


    她便沒再推辭。


    這些錢足足有兩萬兩,的確在她上京後人情往來上幫了不少忙。


    離家時他還分明還很年輕,如今頭發已經半白,雖然盡力想挺直身軀,但腰卻是微微有些彎了。


    蘇青珞眼睛不覺一紅,眼淚直直滾落下來。


    談管家看見她眼睛也是一紅。


    想起她離家時還梳著兩條辮子,如今卻已經嫁做人婦,麵容上還有幾分夫人的影子,一時不覺感慨,躬身跪了下來:“小姐——”


    “談叔快請起。”


    男女授受不親,蘇青珞虛扶他一把,看了眼他左右站著的熟悉的仆人,哽咽道:“大家都起來罷。”


    談管家帶著眾人起身,這時才看向她身旁陸衡之,頓時驚為天人:“這位便是姑爺吧?姑爺真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小的見過姑爺。”


    陸衡之扶住他,製止他行禮:“不必如此客氣。”


    不知為何,談管家總覺得他有些眼熟,一時也想不起來,又看見他身後的姬鵬天,便拱了拱手:“姬老板,好久不見,可娶妻了?個子還是這麽小,還真像是老爺說的你不會再長個頭了。”


    姬鵬天:“……”


    這該死的談管家,到底會不會聊天?


    陸衡之隻覺渾身舒暢,對宋聞道:“談管家這麽多年看顧有功,賞。”


    宋聞跟自家大人一樣渾身舒暢,第一次掏銀子如此的心甘情願而爽快,將一張五十兩銀票拍到談管家手裏。


    姬鵬天:“……?”


    那可是五十兩啊!能買多少斤豬肉?炒多少盤筍?


    陸衡之怎地如此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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