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她脾性,若非傷心到極處、委屈與無助已累積到難以承受之境,斷不會容允自己露出這般軟態。


    然而,驚悸歸驚悸,他兩掌已迅若疾電般抓住她肌理僵硬無比的雙腕。見她使著蠻勁,唇都咬出血絲,仍妄想從他掌中掙脫,他心痛似絞,驀地張臂將那不肯妥協又傷痕累累的柔軀鎖入懷裏,牢牢擁抱。


    “別動!別再弄傷自己。”他冷峻的命令口吻暗透著既憐又惱的乞求,五指一張,將那顆淚流滿麵的小腦袋瓜按在頸窩。


    “可惡……可惡……”白霜月被抱得動彈不得,連罵聲也模糊,幹脆張口一咬,兩排牙捺入他頸側,咬得那麽深、那麽重,全身顫抖抖的。


    她咬破他的膚肉,咬得鮮血淋漓。


    她嚐到他的血,那溫熱的液體避無可避地漫進她唇齒內,順喉而下,仿佛在瞬間灼傷了她的咽喉,一路燙進肚腹裏。


    驀然一驚,她齒關陡地鬆弛,極近、極近地瞪住那傷處,這才察覺到,她咬下的正是他頸側血脈的所在,他卻由著她發泄,也不懼血脈要真讓她發狠咬破,他性命堪慮。


    “可惡、可惡、可惡……嗚嗚……”她心抽痛,痛得她快要恨起自己了。


    她邊哭邊又掙紮起來,感覺男性臂膀更用力地將她纏捆。


    她腦袋瓜被強按著,腮畔避無可避地貼在他頸側的血口上,聽見他低沉略促地吼道——


    “那些話不是真的!”


    她一頓,僵在他懷裏。


    他喉結蠕動,沉聲又道:“你當日被挾製,我不能讓她傷你,我所說的那些混帳話皆非真心,你如此聰敏,怎會不懂?你明明知道的,卻怒我、惱我,故意不教我好過嗎?”


    白霜月和淚嚷:“我不知道!我也不懂!我就是不懂!我、我我……”


    她心裏……其實是懂的。


    即便那時不能體會,經過幾日的細思沉吟,也猜測得出他的用心。


    她僅是嘴上不願承認,她就是心眼小,就要怒他、惱他,教他也不好過。


    “放開我!”難道就不許她任情任性這麽一迴嗎?她想獨處,想掩去這裸身上的點點印痕,他偏要插手一切,是他自討苦吃,所以讓她咬得鮮血淋漓,也是……也是他活該如此!


    不顧胸中燒灼般的疼,她推拒著,這一會兒,傅長霄竟當真鬆開懷抱。


    見她的淚不再滂沱,他亦沉默不語了,僅扣住她左臂,拿在眼前細細端詳。


    失去他寬袖的遮掩,白霜月這才意識到自個兒正光溜溜地杵在他麵前,盡管兩人已是夫妻,他衣袍整齊,她卻無一物蔽體,仍教她羞澀難當,更何況這身子尚留著旁人落下的無數吻印,教她何以自處?


    她垂首,弓屈著玉腿,未被握住的一手忙著掩胸,那男人卻是無動於衷似的,沈眉繃顎,炯炯目光隻專注在她左臂的鞭傷上頭。


    她繡頰早已飛紅,猶含水氣的眼情難自禁地覷向他頸側的傷,血仍持續滲出,蜿蜒而下,染紅他衣領。她怔怔然,又瞅著他從懷中掏出藥瓶,咬開瓶口的軟塞子,沒先幫自個兒裹傷,倒把金創藥仔細地敷在她左臂的鞭傷上。


    他邊為她敷藥,邊徐徐吹息,為的是讓那藥效快些滲進膚裏。那拂在傷上的氣息啊,暖中透著說不出的隱晦情意。


    她心又抽疼,眸中又熱,氣他太過溫柔,害她想惱他久些,偏生惱得好辛苦。


    敷好藥,他取來自己的舊衣往她身上套。白霜月悶悶地不作聲,八成是大哭一場,鬧也鬧過了,這會兒倒挺配合,由著他這般服侍。


    待穿妥衣物,她一逕輕垂的臉被他扳起。


    四日相視,流逸深味的琉璃眼望進她神魂裏,在凝望好半晌、瞅得她心音如擂鼓後,傅長霄終是低聲道:“告訴我,你其實是明白的。”


    她心神顫亂。


    明白如何?不明白尚又如何?他在意嗎?


    他抓起寬袖抹著她頰麵,上頭沾著他的血和她的淚,讓他全然抹去了。他抿唇靜待。


    白霜月好生氣苦。“你什麽都不解釋,要我明白些什麽?你……你、你早和別人好在一起,還是百般要好、處處相讓,你還需要我明白什麽?”莫不是欺人太甚嗎?


    心陡擰,她真氣這顆易感的心,把她原有的冷然淡漠給盡數化盡。


    “你在意我?”他靜問,扣住她小臉的力道略緊,幽瞳泛光。


    “我、我——”要真能說出違心話來,那就好了。她若非在意他、心裏有他,還需這麽難受嗎?


    “你在意我,所以不要我對誰百般要好、處處相讓,是不?”他又問,目中早有篤定,見她幾次張唇似要反駁,卻沒能說出,他冷峻神態不禁緩和許多,有些曉得她究竟在惱什麽了。


    氣他,也氣起自己。白霜月幹脆咬唇不語。


    傅長霄薄唇似笑非笑,似也透著極淡的無奈,話鋒匆而一轉。“那劫你來此的女子……”


    才聽聞起頭,她心一促,身子立時繃緊。


    “她姓傅。傅隱秀。”略頓,他說得慢吞吞的。“她是我孿生姊姊。”


    迷惑地瞅著他,含著水氣的鳳眸眨了眨、再眨了眨,驀然間瞠得既圓又亮,這會兒,白霜月當真說不出話了。


    【第五章 未盡期瀚海飄流】


    那女子雙眉細長而飛挑,丹鳳眼蘊著幽光,如今迴思,眉目之間與他確實有幾分像似。


    她五官較他斯文秀氣,他臉容輪廓則棱角分明,又多她一份峻厲之色,但那詭迷的氣質倒十分相合啊……他詭在那雙銀藍眼,湛湛然若兩泉深淵;而她卻教人迷在那揉入笑音的語調裏,嘴角常似微翹著,說話時笑,不語時亦笑,倘若真笑,如吟哦著奇迷曲引。


    迷魂啊迷魂,那女子也懂迷魂之術哪,就用她帶笑的聲嗓……


    “我記起來了,她胸前也有紅痣,你與她……咳咳……孿、孿生姊弟?”芳津倒嗆,害得白霜月舌頭打結。


    此時分,月半隱在雲裏,中原的氣候與西塞相較,自是和暖不少,即便入了夜,也僅覺晚風涼麵罷了。但盡管如此,傅長霄仍取出收納在櫃中的一床被褥和枕頭,見白霜月尚陷在自個兒的思緒裏,他沒多說什麽,到廚房翻箱倒櫃隻找到一瓦罐的香片,燒來一壺茶。


    他提著茶返迴,她沉思過後,衝口便問這麽一句。


    傅長霄淡淡道:“她早我一刻出世。胸央紅痣是‘滄海傅家’嫡係長子才有的印記,她則是例外,雖是女子,與我皆有這樣的記號。”


    “孿生嗎……我本以為她年歲約莫二十四、五,沒想到她竟與你同齡。”已過而立之年的臉蛋瞧不出一絲風霜。


    他斟茶過來,嗓音持平。“香片有些陳舊,味道尚可,先將就著喝。你肚餓嗎?我懷裏還有半塊青稞餅,勉強能止饑,待天明我們再——”


    “她在仿效你。”白霜月驀地打斷他的話,下意識接過遞到麵前的茶杯,捧在手心裏喃喃道:“不……不對,說不準……她以為她便是你。”


    傅長霄靜望著她眼下的黑影和虛紅的雙頰,知她內息雖調,但元氣尚未恢複,實該好好休息,但今夜若不把事情盡說明白,依她性情哪能安生睡下。


    暗歎,他撩袍坐在榻邊,終啟唇道:“她隻是覺得,我與她是一體。小時候,她情形還沒這般嚴重,我與她拜了同一位師父習武,跟著又在太叔公的引領下,初窺迷魂之術的奧妙,她見我學,也鬧著太叔公一塊兒教她。她瞳色不似我,催動迷魂的功力無法大展,太叔公便教會她以音迷人,她學得極好。”


    “太叔公?”白霜月愈聽愈奇。“原來‘滄海傅家’還有一位這樣的人物。”


    他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我太叔公,你是見過的,他與你爹可是至交,與你交情亦是不淺。”


    咦?當真?“他是……”


    “‘延若寺’裏的老住持。故悟大師。”


    “啊?!”白霜月輕唿了聲,飲得還剩半杯的茶沒能拿穩,全賴傅長霄眼明手快,把杯子接個正著。


    換他拿著茶杯把玩,見她瞠眸張唇,他嘴角略揚,語氣好淡。“隱秀的想法,我以往倒覺無所謂,她愛扮我,那就由著她扮。直到後來‘天梟’開始在江湖上行走,明裏暗裏吸收各方勢力,與中原武林作對,她竟也以‘天梟’的名號暗中聚集另一匹人馬……還要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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