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不喜愛她?”


    “我喜愛她帶來的好處。”


    女人笑了聲。“我瞧她麵容姣好、身形窈窕,這樣的姑娘你不愛?”


    “這樣的姑娘俯拾皆是,但若要集結西塞高原上的勢力,非打她‘白家寨’下手不可。”


    白霜月耳中的嗡鳴聲一陣強過一陣。


    她聽到他說話,雖艱辛,卻也勉強捉住他每個音浪,但……不懂啊!她不是很懂,他究竟在說什麽……她怎地不懂了……


    女子沉默片刻,像暗暗觀察著,隻笑問:“那怎麽辦?你把底子大刺刺地掀開,教這姑娘全聽了去,不殺她不行嘍?”


    “我可以在她身上施迷魂術,命她忘掉今夜之事。”


    “嗯……”她狀若沉吟,匆又笑開。“好,我幫你迷了她!”


    女子剛道完話,負著白霜月的身影眨眼間便消失在幽夜裏。


    對方消失得那般俐落,好似教黑夜的顏色大筆一抹,在瞬間抹去整個兒景象。


    事發於肘腋之間,傅長霄先是一愣,身體反應已較思緒快上數倍,雙腿大邁,猛地直奔上去。


    “喝!”腳下竟是一空!


    他驚怒交集,衝得太快,以至於沒留意到,那約莫三丈外的地方,竟是草海野原的邊陲地帶,往下便是陡直斷壁。


    那女子悄不作聲地退到邊緣處,幽暗模糊了天地景物、隱藏了遠近之距,她丟出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後,趁勢挾住白霜月躍下斷壁,驀然間失去對方蹤跡,驚得傅長霄根本無暇多想,提氣便追。


    他足下空虛,身軀疾墜,動作全憑本能反應,手中長鞭已奮力一揮,鞭梢以剛猛十足的勁道紮入壁岩內,穩住他下墜之勢。


    背脊貼住岩壁半吊著,赤裸的上身留下幾道擦傷,他渾沒在意,胸骨被劇烈的心跳震得作痛,幾欲噴火的銀藍眼四下搜尋,但底處深不可見,周圍幽茫難辨,哪裏還見女子身影?


    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胸腋間堵著一股火燙至極的悶氣,他張唇欲喊,喉中卻倒灌一口腥甜,這才知咬牙切齒,也能咬出滿口鮮血。


    紅緞如血,一掛接連一掛蔓延而去,迴廊彎彎繞繞,那燦豔的紅緞亦彎彎又繞繞,其中尚點綴著無數的大紅燈籠,燈籠上字字雙喜,綴在底端的金黃流蘇隨風輕飄。


    熟悉的所在,似曾相識的布置,白霜月自被打橫抱進這處隱在巷底的宅院後,輕染倦色的臉容陡凜,困頓的雙眸亦不禁睜圓。


    “唉,咱們快馬加鞭連趕五日,終是找到好地方了。唉唉唉,又非頭一迴拜訪,你眼珠子有必要瞠得這麽大嗎?”


    白霜月潔顎微揚,瞅著橫抱她踏進月形門、慢騰騰走在迴廊上的女子。光是這小小動作,便教她頸部肌肉一陣酸軟,待啟唇出聲,又是一陣折騰。


    “……這是傅家……傅家的地方……你怎會……”唿息不順,她眉心淡蹙。


    “我怎會知道,還挾你來此?”女子笑笑地替她問完。


    “嗯……”眼睫虛弱地眨了眨。


    此處是“滄海傅家”位在中原某處小城的隱密宅第,離湘陰大城不遠。


    去年秋,她曾被傅長霄擄劫至此,強逼著成親,當時傅長霄亦是橫抱她走過宅中好長的迴廊,廊上的布置便如今日——綿延無盡的喜緞,數不清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著。


    原先安置在這兒的傅家眾人,自兩人成親後,便陸續返迴西塞再過去的滄海之地,如今這兒已無人煙。


    傳長霄老早便命人在滄海之地重建當年毀於祝融的“傅家堡”,按時候算來,“傅家堡”的重建也差不多該完成了。她原是同他說好的,待“半年一巡”的工作了結,她要隨他迴滄海之地一趟,探望許久未見的婆婆。


    想起刻劃在心版上的那張男性峻顏、那雙獨一無二的深瞳,白霜月的胸口靜靜又掀起波瀾。


    她不太確定那算不算疼痛,滋味卻是酸苦且窒悶的,像極被挾走的這五日,女子重新封住她幾處要穴,她雖能挪動、言語,丹田卻凝聚不住半分內力,稍一提氣,周身便漫開說不出的酸軟,胸臆悶息般。


    你舍得殺我嗎?這麽多年,你總是讓著我,我很承這個情啊!


    女子如是說。


    原來,這世間除她白霜月外,尚有別的女子是他欲殺不能殺的。當初他狠不下心擰斷她脖頸,狂亂的眼神竄騰兩把烈火,她在那生死刹那動了心,從此便牢記著他神魂劇顫的模樣。


    她以為隻有自個兒有這等本事,教他舍不得、狠不起,教他懂得牽掛、曉得什麽是兩情廝愛……莫不是她太看重自己了?


    這是私人恩怨,與你無幹……


    與她無幹?與她無幹?到得如今,他的事還能與她毫無相幹嗎?


    留下她自然有好處,比殺了她更好……


    我留她、娶她為妻,因她大有用途……


    這樣的姑娘……俯拾皆是……


    她倦極地閉上雙眼,墨睫不太溫馴地顫動,鼻息微灼,那模樣不像要合眼休息,卻似內心正暗自壓抑著什麽。


    一會兒過去,她被抱進當時傅長霄強逼她換上嫁衣的那處院落,院落裏的裝飾與上一迴相同,除掛著喜緞和紅燈籠外,門窗紙上還貼著漂亮的“囍”字,也貼著好些張昭顯喜氣的剪紙圖。


    女子將她放倒在紅榻上。


    “你心裏莫訝異,我與霄百般要好,自然知道這處所在。至於為何把你藏在這兒……”和緩的語氣略頓,見白霜月鳳目輕掀,眸底執拗,女子嘴角含笑道:“越危險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啊!這話你定是聽過。”


    “你究竟……想、想幹什麽……”咽喉處的肌理僵得難以蠕動,白霜月勉強擠出聲音,目光直勾勾地瞪著坐在榻邊、正俯首瞧她的女子。


    那夜,女子負著她往斷壁底下躍落,其實在半空已身作斜飛,把她藏在岩壁上一個天然的小凹洞裏。


    當時周遭昏茫一片,凹洞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如此隱密之處若非事先仔細察看過地形,又哪能得知?


    她不記得何時睡去的,即便睡了,夢境也一個接連一個,擾得她沒片刻安穩,直在凹洞中待到稀光漸染,女子才挾她出洞,一路往中原而來。


    她亦是到第二日天明時分,才瞧見對方的廬山真麵目。


    那是張十分“幽靜”的臉龐。


    女子的五官好生斯文,鵝蛋臉上,兩道淡眉微微斜飛,細長的丹鳳眼,秀挺的鼻梁,雙唇薄而有型,有女兒家的秀氣,更有少年郎的俊態。她身形高出一般姑娘家約莫半個頭,肩線略寬,四肢瞧起來頗為修長,穿著打扮與傅長霄無異,年歲有些兒不好界定,約在二十四、五左右。


    隻不過她似乎挺愛笑的,唇山明顯的嘴總習慣往上揚,她笑著,那雙丹鳳眼深幽幽的,像兩口見不著底的古井。


    “我想做的事可多了,不過你用不著憂心,我不會取你性命。”修長勻稱的指撫上白霜月略涼的蜜頰,輕移著、緩揉著,如在鑒定一塊上等的羊脂玉,整得白霜月背脊顫冷,直想打哆嗦。


    這五日以來,白霜月見過太多迴這樣的眼神,專注得教她心驚,因為,那實在……不該是女子瞧著女子時該有的神態。


    “……你,你要折磨我,我也不怕……要施展迷魂大法,我……我寧可死,也不教你得逞……我不怕你……”


    女子嘴角淡勾,兩指輕掐她的下顎,把那張溫潤臉容微微扳高。


    “真要迷走你的魂,你又能奈我何?但,那就不太好玩啦……白大姑娘,你的眼當真好看,我可愛極你這雙眼了,裏頭的光彩驕傲得教人多想好好摧殘,你自個兒可知曉?若把你迷了,這眼隻會癡戀地瞧著我,馴服過程樂趣大減,就非我所愛了。”


    嗄?!“你、你你……”多似曾相識的說法啊!


    全身酸軟無力的可憐人兒自是驚得說不出話,瞠眸張唇的,詭異的氛圍團團包圍過來,頭皮開始用力發麻中。


    你有一雙好驕傲的眼睛……


    那男人也曾同她說過。


    腦海裏剛浮現那熟悉的冷峻麵容,她心又是一擰,渾渾沌沌的,也不知自個兒該飄往何方。這自憐的心緒向來教她所唾棄,沒料及現下也陷在當中,教自己嘲弄起自己了。


    “你心裏想著霄了。”俊氣橫生的鵝蛋臉俯低幾寸,吐氣如蘭,執意要望進那雙好驕傲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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