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藥水研製成功為標誌,第一信號發出,硝煙立刻於邊界升起。

    一夜之間,黑色煙霧從高聳的煙囪中滾滾噴出,晝夜不停,煉鋼廠的火光照亮了不眠的夜。

    土灰色的國度活了過來,像一隻爛醉後剛剛蘇醒的鬣狗,呲著牙,拖著骨瘦嶙峋的身軀從街角來到陽光下,開始四處覓食。

    每一個它見過的人,每一輛它經過的車,每一塊它認出的鐵,都被囫圇吞下,隻夠寥寥果腹。

    所以它每時都要在廣播中嘶吼,“邪不壓正”變成了一道咒語:循環歌頌首領的英明不朽與a國的偉大堅強,不停咒罵o國的背信棄義與兩麵三刀,企圖以此給前線戰士施下不敗的魔法去搶奪勝利的果實。

    但它也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露出饑餓的獠牙。

    它的擁躉,舒舒服服地躺在金銀窩中。那猶猶豫豫、半開半關的娛樂公館,就像鬣狗時不時探出的頭,迫切地渴望著風波趕緊過去,好繼續紙醉金迷的生活。

    冷眼旁觀的席冶踏踏實實守著禁區西南角。

    最近輪班吃飯時,他總喜歡用飯盆裏剩的米粒喂鳥。

    看著還沒換毛的胖蘇翠站在盆底,兩隻褐色的爪子浸在藥水裏,連尾羽也掛上濕潤的水珠。幾分鍾後,這隻吧唧吧唧嘴吃飽飛走了,一下隻馬上頂上來。

    等盆底見了光,最後一隻蘇翠蔫頭耷腦地沾了一身濕離開,席冶就去水池邊洗手,刷得盆碗光可鑒人。

    侯淘也吃完了貼過來,三兩下涮好飯盆,轉身時手指一動往席冶兜裏塞進個東西。

    是塊綠色的鏡片。

    夜裏,席冶潛去廁所,借著它看裝藥粉的雙層小袋子,分辨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上麵用磷粉畫著的是個歪瓜裂棗的綠蘋果。

    仿佛在笑話他,等胡梨迴來了,你再給他個蘋果,硌掉他另外一顆門牙瞧瞧?

    小孩偷著揶揄他。

    那天席冶做了一夜的夢,夢到廿一爬到樹上摘蘋果,非要摘細尖尖上那個最綠的。他守在樹下著急,張著手臂仰著頭,隨時準備在廿一墜落的瞬間撲上去……

    夢醒之後,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對著空氣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兵邊界的o國似乎沒什麽戰鬥力,戰線依舊在原處僵持寸步未進。

    對於宣傳部來說,不敗就是勝利。於是戰勝的消息又重新占領了廣播快報,留守家鄉的人開始張羅為不久之後的團聚做準備。

    可每天都在勝利,愛人卻遲遲不歸來。

    就在這樣荒唐的時光裏,有些事情正悄無聲息地發生著改變。

    開始下藥的第五個清晨,席冶和侯淘前腳剛把花枝招展的雜技表演隊放進去,不到一刻鍾,表演隊就灰頭土臉地出來了,甚至顧不得行頭,一路跑著,生怕慢一步就被黑洞洞的槍口追上。

    首領暴跳如雷的罵聲迴響在空蕩蕩的圍城裏,中氣十足,語無倫次。

    也許其他人不清楚o國是什麽實力,但是他不可能不知道。

    o國總統寧雄居然拒絕了他所有提案,擺明是要獅子大張口。當前膠著的戰況恐怕預示著更大的危機……

    表演隊跑出來沒幾個小時,禁區裏所有的權貴親眷竟然也拖家帶口,灰溜溜搬了出來,由胡梨負責安置在牆外。

    席冶和侯淘遙遙對視,交換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們的藥,已經發揮作用了。

    這隻年邁的鬣狗在前所未有的威脅麵前,逐漸變得毫無理智。

    他暴躁易怒,他焦慮多疑,他突然下令剝奪所有戰敗者挑選omega的資格,以期讓他們拚盡性命守護自己的“財產”。

    他的人民,就是他的人質,是他最後的底牌。

    這時,潛藏在黑暗中的豹子悄悄睜開了一隻眼。

    還差一點點。

    隻要前線再進退一次,表現出一些猶豫,那個人一定會孤注一擲地調動東區南區增援,這樣,他們從內部同時突破十區的成功率將大大增加……

    但就在他們認為還有時間的時候,一個意外之人帶來了一條不太妙的消息。

    那日中午席冶依舊蹲在牆角喂鳥。

    突然胡梨的副官走了過來,蹲在他身旁,從兜裏也掏出一把米跟著喂。

    “這鳥怎麽光吃你的不吃我的?”副官舉著手,但是沒有一隻蘇翠寵幸他。

    “我長得好看。”席冶不想搭理他。

    副官點點頭:“我剛去通訊部,得到一小道消息,飯都多吃了二兩。”

    “咱們那倆鄰國的第七輪貿易談判,臨到最後,談崩了。”副官看著席冶詫異的眼神,點點頭:“聽說簽字前一刻,c國代表當場離席,直接連夜坐車迴國了。”

    席冶眼角綻出幾道淺淺的笑紋,盯著給他傳遞消息的人,快要盯出一個洞來:“您怎麽看?”

    副官也笑了,把米撒地上,站起來哎哎呀呀地伸了個攔腰:“我看啊,好事呀!”他錘了錘腿,年紀大了,蹲不住了:“西邊不好說,反正北邊安全了,差不多能請到救兵。”

    這對c國是沒什麽疑問的選擇。

    oac三國相鄰。a國假如被對手獨吞,那所有的地界疆域加上大大小小的稀有礦,可就跟c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非但如此,原本兩個大國中間夾著一個小國做緩衝,以後恐怕就要直接對峙。

    所以,對c國來說,不能讓a倒;或者說,不能讓它這麽輕易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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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冶立刻想通了個中曲折,貿易談判在這個節骨眼上失敗,實則是c在向a拋橄欖枝。

    他們環環相扣的計劃,在外交上,竟然失敗了。

    事態緊急,席冶立刻找到侯淘,讓他給西獰通風報信……

    深夜兩點,轟隆一聲通天雷響,武器庫炸出一朵巨大而瑰麗的煙花。

    連環爆炸照亮了漆黑的夜,無數人注定在今晚無眠。

    接到消息的調查隊迅速集結完畢,卻不料剛一衝出營地就被怒吼的火舌懟迴到院中,於是半支隊忙著打水撲滅大火,另半支隊用僅有的武器企圖突圍。

    “好久沒當alpha,老子都不習慣了,剛門框撞了我個包!”一個彪形大漢扛著火箭筒從塔樓上飛速撤退,潛到激烈交火的院子外。

    埋伏中的隊友為他打完掩護,一邊換彈夾一邊笑罵:“以後再想當beta還沒機會了呢,這藥有錢都買不到!”然後反身開火,將聞訊趕來支援的調查隊逼退。

    這邊牽製住了武器庫,另一邊,席冶和侯淘分頭幹掉最後兩個瞭望塔,在地道門前匯合,見到了正焦急等待他們的兩人。

    西獰通知說,讓席冶和侯淘在行動前一定要先來這邊一趟。

    廿一和井靖遠遠瞧見他們,立刻抱著東西衝過去。

    “這是催化劑,能與之前的藥水加倍反應,使人短時間頭腦混亂失去理智。”廿一把三色的藥瓶展示給他們看:“扳開這裏讓藥混合,藍白混是對付老頭的,主要靠omega信息素提取物;黃白混是對付調查隊的,主要靠變性/藥刺激下的激素混亂。”

    料想席冶他們需要對付人多勢眾的調查隊,廿一和井靖晝夜不停研究藥物,想盡可能降低行動的風險:“遇到哪個就混合哪個,然後敲破一端灑出去。但是切記不能三種同混,會全部失效。”

    廿一專心講解,沒注意席冶凝著他的眼神,直到一隻粗糙的大手輕輕撫上了他發白的鬢角,下一瞬,就被拽進了一個充滿煙火味的懷抱。

    沉穩厚重的烏木香氣包圍過來,訴說著這個男人難以自抑的溫柔。廿一眨眨眼,迴抱住席冶,又貼心地拍了拍。

    他沒忘,席冶有時候莫名其妙地愛哭。

    周圍人開始起哄,席冶笑著鬆開廿一,親了親小孩涼絲絲的額頭:“行動成功後會有蘇翠來找西獰,但是等威脅全部清除你再過去找我,聽到沒?”

    通天的火光照亮了廿一的容顏,秋水似的剪瞳閃爍著璀璨的熠熠星光,是從未有過的動人心魄。

    忽然,席冶被拽著領子彎下腰,一對溫涼的薄唇貼了上來,混亂的唿吸撲到臉上,隻一瞬又立即分離。

    廿一費力地踮著腳,望進席冶深邃的眼眸:“等你迴來,就嫁給我吧。”

    是商量的口吻,可揪著人領口的手,頗有不答應就不放開的架勢。

    席冶在一片起哄中放聲大笑,攔腰抱起廿一,捉住那紅仆仆的臉蛋親了口帶響的:“好!”

    得趕緊答應,晚了就怕小孩反悔了。

    侯淘看得酸溜溜的,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人。

    兩眼一片朦朧的井靖並不能接收到侯淘的幽怨,正忙著叮囑:“封閉空間用一瓶,大型開闊空間用兩瓶,你們前期沒有服藥,所以不會對你們產生影響,可以放心用……”

    “哎……”一句長歎打斷了井靖難得的嘮叨。

    “沒記住?”井大夫很嚴格:“才多大年紀,記性就這麽不好使了,沒時間再重複一遍了!”

    侯淘在心裏又歎了一口氣,才迴道:“你放心,記住了,我馬上迴來。”

    井靖瀟灑得很,揮揮手:“快去快迴,我等你。”

    最後三個字對侯淘來說,比什麽都管用。

    禁區的戰火已經蔓延至中央,從四個方向往一處集中。

    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無數臥底宛如神兵天降,將調查隊殺了個措手不及。他們四麵楚歌,且戰且退,迫不得已開始利用首領封閉的屋宇打伏擊戰,與特種作戰隊暫且僵持著。

    席冶躲在掩體後,手握著那根細長的玻璃瓶,杵了杵旁邊的侯淘:“你說,這個東西,像不像變身後的仙女棒?”他們特意在行動前恢複了alpha身份,現在拿著三色魔法棒,這搭配讓他不由得產生了點聯想。

    侯淘手中射擊動作不停:“沒想到你還有這麽少女的夢想。”

    席冶在火舌的光亮中笑得如花似玉:“我是覺得咱們一共有兩根,不能浪費了,反正就這麽大點地方。”

    侯淘領會精神,二話沒說,在席冶的掩護下衝到最靠近調查隊的地方,砸開了混合好的藥水。

    接下來他們長驅直入高歌猛進,欺負沒了判斷力的調查隊,順手繳了他們的武器據為己用。一路走一路搶,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到了最裏麵的屋子前。

    讓他們感到可笑的是,這個時候了,調查隊依舊沒敢向首領通報守衛失利,裏麵的那位老者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被包圍了,還以為暫時的小危機已經解除,繼續通著話。

    “最多再給你一個礦,其他不可能了!”

    “東邊界線不能動,這是底線,一寸不挪。”

    “你別太過分了!我要今晚就出兵,今晚!”

    席冶站在門外聽了幾句,從斷斷續續的話中推測出他在跟c國做交易,當機立斷掏出仙女棒,混合後順著門縫悄悄倒了進去……

    這樣做是因為裏麵的人正在談判,如果這時貿然衝進去很容易刺激到他。人在麵臨迫在眉睫的威脅時,容易答應各種苛刻的條件。

    他們隻需耐心等著,同時將漏網的調查隊消滅。

    果然,裏麵的語速越來越快,音調越來越高,幾次破口大罵都被強行忍了迴去。老爺子身子骨真的硬朗,吼得中氣十足。

    在裏麵人不歡而散拍下電話的一瞬,席冶便破門而入。

    他避開迎麵飛來的子彈,隻用三秒就將震驚中的首領禮禮貌貌地請在了椅子上。

    虛偽的禮遇並不能改變席冶逼宮的實質,老者氣得臉色肝紅,手都在抖:“你們是誰?隊長在哪?隊長!”

    當然無人應答。

    他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兇獸,不願承認大廈將傾的事實,用最後的爪牙奮力抗爭著,腦海中盡是昔日的榮光與輝煌。

    可現實是,他三兩下就被壯年的alpha製服了。

    老者憤恨而嫉妒,不甘又絕望,自己堂堂一代梟雄,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偉大帝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玩弄兩個大國於鼓掌之中,誰也不敢動他分毫!

    哪怕隕落,也該是體體麵麵風風光光。而絕不是在一個昏暗的小屋子裏,讓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alpha扭著肩膀壓在桌上……

    “你輸了。”席冶壓著人,告訴侯淘放出信號,讓西獰盡快聯絡聯邦。

    “我沒輸,”通紅的麵龐上呈現出扭曲的神情:“是寧雄背信棄義,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竊取我的國家。”

    席冶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寧雄是他那位坑他坑得毫不留情的老丈人。

    他老丈人不是什麽好東西,可眼前這個更不是,連理論的欲望都沒有。

    政治從來不是用來講道理的;道理,也從來不是能指揮政治的東西。

    局勢的天平已經不可逆轉地傾斜向一邊,無人搭理屋中歇斯底裏的老人,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

    席冶指揮大家對屋內資料進行收集保存,其餘時間就壓著人靜靜等著,感知窗外的戰火漸漸平息,便知道他們的人不出意料地勝利了。

    突然,電話鈴響。

    震動的弦聲此時莫名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老人臉上又浮現出新的希望,半垂的眼皮下射出瘋狂的精光,嗓音沙啞,幾乎是從上顎頂出來的:“接啊,接電話!”

    席冶拿起聽了兩句,按開了免提。

    “我們的青保所都被敵軍從內部占領了,請求支援,請求支援!懇請您調配軍區力量盡快支援!”區長急切的聲音迴響在屋中,竟是十個區全麵失守。

    老人驚愕住了。

    緊接著又一封電報傳來。

    駐守北境的胡梨,a國的鐵血將軍,竟然投降了……

    “不可能不可能!”脊背終究彎將下去,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字字泣血:“我的兵不可能敗!我們不可能戰敗!”

    席冶對他這時莫名其妙的自信感到疑惑,猜測是不是藥效還沒過:“都是血肉之軀而已,有什麽不可能。”

    老人冷笑一聲:“因為除非你們殺死所有人,他們一定會拚盡性命戰鬥到死。”

    “那樣的話,你們犯下幾百萬條人命贏得勝利,就是真正的劊子手!為滿足侵略野心,以正義之名屠殺無辜之輩,你們將會被曆史唾棄,永世不得翻身!”

    “會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是你。”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外由遠及近。

    廿一在西獰、井靖等人的陪同下走進來,看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細數他累累的罪行:“用激素催熟所有omega將之培育為生育機器的人,是你;用藥控製alpha讓他們在戰場上失去痛覺和理智的人,是你;用高壓手段,將幾百萬人困在這一方瘠薄土地勞動致死的人,還是你。”

    “我知道你說的必勝是什麽意思,”廿一俯視著老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悲哀,還有一種報複的淋漓與暢快:“研究所這一個月產出的所有藥,都是經我手搬去倉庫的。所以很遺憾地告訴你,它們在運出倉庫前,就已經全部失效了。”

    “前線的每一位戰士,都有清醒地選擇投降,或者戰鬥到死的權利;而不是在興奮劑的作用下失去自我,為你這種惡心的野心家頂罪賣命。”

    廿一讓開兩步,給老人看他身後的人。

    當中,有死裏逃生的研究員,曾經不分晝夜潛心鑽研,在毒劑中刮摩淬勵,卻被鳥盡弓藏。

    當中,有浴血而歸的囚犯,斬斷身上的枷鎖,堂堂正正地站在光明下,為自由而戰。

    當中,有打折區被剝奪到幾乎隻剩一身骨肉的夫妻,為了子女選擇重新反抗不公的命運。

    但是應當還有,還有無數的已經永遠失去聲音的人,他們的靈魂默默注視著這片灰色的大地,卻在黎明到來前,先行了一步……

    “我們將以反人類最起訴你,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這裏的每個人,都將成為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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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麵再加一章婚禮,甜甜地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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