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公裏的航程,對於直升機來說隻是一兩分鍾的時間,機師通過作戰數據鏈已經將目標定位,隻待進入空對地導彈的射程就馬上發射,屏幕上代表目標的那個框,與代表準星的綠點漸漸重合在一起,邊上還有一溜的提示信號,“發射距離不足”。


    這個攻擊機會來之不易,是在戰友的犧牲掩護下才獲得的,以牙還牙的時候到了,喜歡看漫畫的機師自動把自己代入了某種角色當中,在中二的情緒中熱血沸騰。


    泛出寒光的黑影越來越近,已經猙獰地露出獠牙,時來新不再那麽瀟灑地單手持槍,而是中規中矩地采用立姿、以手為依托進行瞄準,隻不過這個姿勢也並非規範的狙擊動作,他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穩定地握緊槍身。


    準星大約地套住目標,因為大部分的機體融在黑暗當中,眼睛無法識別,一切隻有憑感覺行事。


    他稍一瞄準就馬上扣動了扳機,簡單、粗暴,他獨特的快速連狙手法,脫靶沒關係,他還有泡影在直升機的附近充當觀察手,幫助他在射擊中進行校準,子彈一定比導彈多,這是他的優勢。


    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好,他的第一發子彈就擊中了目標,打在機腹下麵的金屬擋板上,“哐”地蹭出一溜小火花。


    泡影傳到腦海中的畫麵,實時在線地將射擊結果反饋給他,他立刻輕微擺了一些角度,第二發子彈發出,打到了機頭凸出位置的上方一點,第三發調較的過了些,打在螺旋槳上,第四發終於擊中了駕駛艙的玻璃,這塊擋風玻璃是特製的防彈玻璃,其防彈性能隻是相對而言,完全防不住狙擊槍的大威力子彈,被子彈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然後擊中前艙機師的肩膀,使這位痛唿出聲,通過通訊頻道傳輸出去,被各個作戰單位聽到。


    時來新一息不停地快速連發,雙腿緊釘在當地,雄渾得像一座山,在狙擊槍強烈的後坐力撞擊下仍是紋絲不動。


    他在擊中目標後發揮得更好,越打越有,之後連擊連中,整整十發的彈夾打完,把武裝直升機的擋風玻璃徹底打花,前艙機師中了兩彈,後一發被打穿了心髒,當即身亡,後艙機師被一發子彈擊中了脖子,鮮血狂飆,卻還短暫清醒著,在失去知覺之前,一股執念支撐著這位機師,手中按下了導彈的發射鍵,導彈被激發,從發射架脫離,帶著尾焰從正在墜落的機身前唿嘯飛出。


    導彈直瞄著醫療中心飛來,時來新站在窗前,見到一道火虹帶著些弧度俯衝下來,直向自己所在處疾撲,因為距離已經很近,似乎已經無處可躲,嚇得他往後急退,口中高唿“臥倒”,身體才來到女兒病床前,隻來得及護住女兒瘦小的身軀,導彈就已經爆炸。


    “轟隆”一聲巨響,整棟建築經曆了一下劇震,空氣把震波傳遞到他的後背,把他的身體硬生生推得往前半個身位。


    由於缺少了末端控製,導彈的準確度受到些影響,稍稍偏出一米,擊中了醫療中心的上麵一層,卻也將中彈一側的外牆摧毀,使醫療中心室內部也受到波及,屋內的陳設東倒西歪,零零碎碎的物件掉了一地,不知道碎了多少玻璃,看外麵,從樓上還不斷簌簌往下掉著水泥磚塊,一片狼藉慘象。


    中年醫生和女服務員本是看著他和直升機對撼,被他狂野的射擊動作鎮愣住,及至他大叫“臥倒”時,並沒有反應過來,仍然傻呆呆站著,被爆炸時的氣浪正麵衝擊,仰麵八叉地撞倒在地。


    中年醫生摸著後腦勺坐起來時,仍是一臉的懵懂。


    時來新看看自己身體保護下的女兒,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鬆口氣,心知道此地已不可久留,於是轉過身來,拿起一卷紗布給自己的肩膀纏上,發現單手操作實在不好使,轉頭見醫生沒什麽事兒,已經站起身,便喊他過來幫忙。


    醫生過來給他把紗布裹緊,紮得相當專業,時來新很滿意,一邊打開一瓶口服葡萄糖,仰頭咕嘟咕嘟喝下去,喝完對醫生說道:“你們可以離開了,走得越遠就越安全,去吧。”


    醫生如蒙大赦,連忙點頭哈腰退開,還不忘把相好的攙扶起來,兩人跌跌撞撞地離去。


    見兩人出去了,時來新隱蔽地撒了一些子彈在桌麵上,控製著泡影飛進來補充子彈,同時一心二用,將防彈衣重新裹在女兒的身上,女兒一直醒著,導彈爆炸倒也沒有嚇著她,見時來新抱她,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


    將藥品收好,衣服和背包整理妥當,女兒再度攬入懷中,逼著她又喝下去小半瓶口服葡萄糖溶液,剩下的全倒進自己口中,提起槍,迴頭看看麵目全非的醫療中心,他再度踏入了茫茫夜色中。


    ……


    付跑一拳砸在了桌麵上,打翻一杯濃茶,茶水流得到處都是,連桌上的地圖也遭了秧,邊上兩位參謀趕忙動手收拾殘局,把勤務兵的活兒都幹了,卻不敢露出一點不滿來,開玩笑,得罪大公子可不好玩兒。


    付跑沒空管旁人的這些小心思,他很生氣,怒氣勃發,因此很想發泄一下。有心理學家認為,恐懼和憤怒其實是連在一起的兩種情緒,恐懼與厭惡達到了某種程度,人就會產生憤怒,從另一層意義上看,憤怒其實是對恐懼的一種掩飾,或者說一種取代的解決方案。


    心理學家的研究是有價值的。實時了解到鹿湖那邊的戰況,付跑首先感到的,其實是害怕恐懼。這種情緒最近一直存在著,不斷地滋長,在深夜獨自看地圖時,在疲勞休憩時,突然跑出來,將他驚醒,然後心慌意亂,久久不能平息,那根黑洞洞的槍口,腦海裏總是揮之不去,似乎藏在某個角落裏,正瞄準著自己、父親、還有家人。


    這很丟人。


    於是他便變得很易怒。


    其實在場的人,肝火都很旺盛,數十個小時不眠不休,煙一根接著一根,咖啡一杯接著一杯,不安和焦躁的情緒不斷在人群中累積。


    最後王之風不得不進行幹預了,告訴後勤人員,隻供應濃茶,免得大家火氣太旺,而且指揮部值班人員進行輪值,讓大家得到一些睡眠時間。


    同時他把指揮部的搭建規製進行改動,征調所有的步兵戰車供指揮部使用,在指揮部所在地,首先布置由六輛戰車組成的環形防禦,利用戰車巨大的車體和厚實的裝甲,為裏麵的人員提供城牆般的庇護,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再拉起帳篷遮住頂部,六輛戰車頂部的可旋轉武器塔,全部瞄向外部。


    而且指揮部建立在地麵平坦的區域,遠離所有製高點,最大程度消除狙擊手的威脅。


    在這種布置下,指揮中心的安全性不亞於堅固的工事,一旦有事,重要人員都可以轉移到戰車內,並且馬上進入反擊狀態,那幾座武器塔可是恐怖的戰爭機器,連山峰都可以削掉幾個。


    這樣做大大提高了指揮部人員的安全感,看來像上一次那樣,被“狙擊之神”在部隊心髒部位逞威的可怕情景,是不會再發生了。


    王健君也一直撐著,陪著付標他們熬夜,雖然精神萎靡,麵容蒼老了許多,仍舊不肯下去,隻是下令讓王家的人員都抽了出來。他這樣做付標也理解,王家的人再在白夷山裏麵呆真不太合適了,名不正言不順的,省得被外界詬病,而且他們和軍中士兵混在一起,雙方建製不同,作戰方式不一樣,指揮起來也很麻煩,很容易出問題。


    現在白夷山就是戰區,一切都是按照戰爭的方式在運作,需要的是專業的軍人,其他武裝力量派不上太大用場。


    另外,聯邦調查局剩下的那幾十號人,也被調走了,是聯邦調查局總部直接下的命令,接任邢邊峰的補官正從首都趕來,這會兒也不知道抵埗沒有。而邢邊峰本人被專機運走,成為任期最短的一位行署主官,兩度碰上時來新都倒了黴,運氣真的很背,按照那位局座的脾氣,他的下場也可想而知,跟他短暫共事的幾人,不免有些唏噓。


    讓付標更加頭痛的是,陸航大隊的士氣相當低迷,關於“狙擊之神”的傳言也在大隊當中流行,本來這個“傳染病”隻在地麵部隊裏有市場,但現在已經傳播到了天上行動的飛機上。


    也並非事出無因,本來完完整整的一支陸航大隊,十二架武裝直升機開到白夷山來,現在隻剩下半支,損失掉的機師和飛機居然是被狙擊槍打下來的,無一例外,這就非常的傷士氣。


    大家甚至連那位神秘的“狙擊之神”的麵都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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