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這些事情,差不多一個星期過去,瑞芬那邊辭職的手續應該也辦得差不多,時來新打算見到她時給她一個驚喜,拉著她看看正在裝修的花店。


    周六到了,時來新正滿懷期待,在海邊做完功課,馬上要出發前往工業區接瑞芬,然而就在這時,他卻接到了瑞芬電話。


    “廠裏出事了,”瑞芬在電話裏的聲音透著十分的不安,“有一位工友自殺……”


    在瑞芬的講述中他得知,福臨電子廠發生了工人墜樓身亡事故,據目擊者說,這不是一場意外。出事的人與瑞芬同一個車間,每天都會碰麵,大家都是認識的,就在今天早上,他從廠裏一幢大樓的樓頂跳了下去,送醫院以後沒有救迴來。


    出了這種事情,警方當然是第一時間介入調查,由於事發後到現在時間短促,調查的流程還沒有結束,因此自殺或者他殺的結論警方並沒有對外公布,所謂自殺的消息,隻是廠裏的工友們私下裏傳言而已。根據警方的要求,廠方已經發出通知,要求所有人員暫時不要離開廠區,配合警方相關的調查。


    特別是瑞芬這些同一個車間的工友,都需要接受警方的問詢,瑞芬無奈地告訴他,今天是沒法離開了。


    真是太讓人鬱悶!時來新放下電話仰天長歎。兩人隻想安安靜靜地廝守在一起而已,為何要那麽多波折。


    好像有一位研究趨勢的專家說過,意外出現的小概率事件往往會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在介裏灘等待了一整天,時來新坐立不安,多次撥打瑞芬的電話,但都是“對方已關機”的係統應答。根據這家電子廠的過往調性,估計廠方會要求工人們關機不跟外界聯係。


    一夜過去,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才終於等到瑞芬打來電話。即使見不著麵,時來新也能感到她的狀態很不好,聲音沙啞,顯得有些疲倦。


    通過這個電話時來新得知,原來警方調查到一些新的情況。事件的自殺性質是基本上被確定了,但令人意外的是,死者曾經對瑞芬產生過好感,也追求過一段時間,結果當然是被瑞芬拒絕,這事兒落在不少人的眼裏,還一度成為工人們工餘時間的談資,滿車間都知道的。


    此外,據說在他求愛被拒之後,情緒一度非常低落,長時間不能走出來。警方跟死者身邊的工友了解時,有部份人向調查人員表示,這次失戀是死者厭世最終選擇輕生的重要原因。也就是說,瑞芬跟這件事情有直接的關係。


    雖然瑞芬在電話裏說的不多,時來新明白,她隻是不想自己擔心而已。她現在就像在風口浪尖上一樣,不管那些人說的是不是事實,眾口鑠金也能銷骨,輿論會把一部分的責任歸咎到她身上,理智客觀的聲音是無法滿足大眾的好奇心的。


    再加上瑞芬與生俱來的招事體質,同性間的嫉妒、異性群體裏的覬覦等等心理糅合在一起,不知道會異化成一股什麽樣的惡流,就像當初在湖山鎮遭遇到的事情,說不定又重演一遍。此外不要忘了還有黃曉那群人的存在,看熱鬧推一把是肯定的,會不會下黑手還不好說。


    可以想象瑞芬現在是何等艱難。


    與此同時,警方也會把瑞芬列為重點調查對象,一場場的問詢是免不了的,以瑞芬那清淡的性子,其中受到的困擾可想而知。


    而且警方這次采用的是廠內調查的方式,把問詢地點設在廠區,有種特事特辦的味道,這也許跟電子廠是當地經濟和就業的重要支柱有關,當地相關部門要盡力把事情的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保障工廠的正常運營。


    但這種不太合規的做法存在不妥當的地方,侵犯了一部分人員的人身自由,像瑞芬這樣與事件相關的,為配合調查,在一段時間裏就不能自由離開廠區。


    把這些方方麵麵想了一遍,時來新越來越感到不放心,瑞芬這弱女子孤身一人在裏麵的處境,使他脊背上陣陣發寒。他有種強烈的感覺,有股巨大的惡意包圍著瑞芬,想要把她吞噬。


    不可以!他絕對不能坐視這種形勢持續下去,他必須要做些什麽。


    他立刻動身出發,一路快車緊趕,用最快的速度來到金田工業區。


    沿著大路駛近廠區,尚有一段距離時就看見,在福臨電子廠的外麵已經停靠了不少車輛,但並不紮堆,各自遠遠近近分散在寬闊的馬路兩旁,大門前麵三兩站立著一些人,看裝扮和身上挎著的相機,似乎是記者的模樣,還有兩處扛著攝影機、手拿麥克風的,可能是電視台來人了。


    看到這些媒體人員,時來新心裏打個問號,照理說這次的自殺事件應該還驚動不到他們吧?一件小範圍的社會動態而已,發稿子可能都不超兩百字,類似事情每天都有發生的,沒有多少新聞價值,除非事件背後存在複雜的背景。


    這些人的鼻子是最靈的,不可能平白跑過來一趟,莫非事情並不像表麵那樣簡單?


    腦袋裏轉著這些念頭,時來新特地把車子停到了一個離福臨電子廠大門比較遠的地方,然後隔著擋風玻璃觀察門前的這些人。


    他的主意識卻放在泡影身上,自高空下降到電子廠上空數十米,看著下麵密密麻麻交錯著的廠房建築物,他第一次感到了頭痛。這是個容納著數萬人的工廠區,連成一大片的廠房和生活區宿舍樓,到處是身穿同樣工作服的人,幾乎所有建築的外貌都差不多,他作為一個外人實在無法區分,從中要找到瑞芬的位置談何容易。


    在空中望樓興歎了片刻,時來新決定退迴到外麵想辦法。


    他仍舊坐在車裏,通過觀察大門外這些雜七雜八的媒體人員,他發現了一些規律。電視台的人員好認,他們扛的器材上都有台標,根據這個標誌可以看出,現場來了兩家電視台,“海月城市電視台”和“東部衛視”。電視台的人自成一個小圈子,自覺地與紙媒的圈子區分開,兩邊涇渭分明,或者這就是所謂的鄙視鏈吧。


    而紙媒這邊並不單純是報紙和雜誌等媒體,還包括了網絡媒體,他們的人數比電視台方麵多得多,光看穿著瞧不出各自的所屬,倒是從他們開來的采訪車可以知道一點信息,大約有七八家,“社會觀察報”、“海月晚報”、“生活新知雜誌”、“大眾網”等等。


    時來新開始琢磨怎樣才能不驚動到別人的情況下靠近過去,好打探些消息。但看來難度比較大,這些人相互間應該都認識,自己一個外來者擠進去,會引來戒備心的,想知道點什麽就更難了,那樣結果反倒不美。


    正處在糾結為難的當口,紙媒圈那邊忽然有些騷動,人群散開,走向各自開來的車輛,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說,“吃飯哉,白等一整天,肚皮都餓扁了,祭了五髒廟先……”。時來新一看手機,快要到中午,也該當是飯點,看他們同時出發,可能一起找地兒吃午飯,他念頭轉過,暗想說不定這是個機會,當即發動汽車跟住這幫人的車後。


    金田工業區內其實可以吃飯的地方不多,他們的目的地恰巧是那天時來新和瑞芬兩人去過的飯店,在那兒還遇上了黃曉一夥。


    來吃飯的媒體人有八九個,都不是什麽大牌記者,每天的餐補有限,不想花低消的那個冤枉錢,沒有要包間,大家就在大廳坐一張大桌子湊合。對時來新來說這就正合意,於是緊貼著他們旁邊要一張小桌子,背身落座,豎起耳朵來聽他們講話。


    飯菜布上來,一幫人話匣子也打開了,話題從錢開始,說的哪家同行年終獎是個大數目,看看自個兒收入囊中的這點,怪不好意思的。有人提醒,人家可是拿著身體健康去拚的,像認識的誰誰都過勞得病了,大家也別羨慕就是。


    然後轉到女人身上,不滿現在盤兒正的女新人都不到第一線了,問大家是不是很長時間沒帶過女徒弟?現在的畢業生都吃不了苦,女的就不說了,男的都歪瓜裂棗,稍微能打的都沒有,那手文章簡直不能看。那些整天在社裏的女人卻升得比誰都快,哪天不要說就變成自己的上司,伺候女人那個慘。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大家粗略統計匯總過,女性上司確是越來越多,一時間人人自危,偏又不服氣,大家打拚在第一線,卻升遷無門,憑什麽?


    順著說下去,就跟桃色拉上了關係,人群更加興奮,你一言我一語,談話內容逐漸勁爆,大家沒喝酒,但臉色都在泛紅。飯店今天生意很清淡,大廳裏客人寥寥,這桌媒體人更是去了顧忌,聊得比平常放肆許多,說到緊要處,拍桌子哄堂大笑起來。


    有持重些的,便開始轉話題,其中一人說道:“說迴福臨電子廠這事兒,今天在工廠現場有些話不好說,我在內部有渠道,聽說也是為個女人,要真這樣就沒多大新聞價值。”


    聽到這話,時來新心裏暗叫“來了”,更加全神貫注,生怕漏掉一個字。


    “對,我也有些看不明白,這可以是個大新聞,也可以一文不值,主要是要看警方的結論,這家廠子的事情要謹慎,可不敢亂寫。”有人附和道。


    “在這我算資曆短的,經驗少,再加上才疏學淺,這會兒還拿不定主意,接下來是該繼續挖呢,還是隨便出篇短稿糊弄?全哥你就給指點指點。”


    被點到的全哥看外表長相,在當場眾人中顯得較年長一些,大家對他都比較尊重。


    在眾人關注下,全哥也沒讓大家失望,點燃一根煙後說道起來:“社裏既然能把各位派來,肯定不會對福臨的事情一無所知,但有些事情隻能意會不能言傳,你們的上司不會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大家數數都有哪些媒體在福臨門外等候采訪,有啥共同特點,有沒有看出什麽來。”


    全哥自嘲般笑笑:“都品出來了嗎?不是我說喪氣話,都是一堆二三線媒體,真正有份量的都不來。”


    “咱們再看看自己,為什麽要把我們派過來,是因為我們業務水平高嗎,隻怕未必吧,論在社裏的地位,我們不算最好的一批。”


    在座的人臉色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自然,彼此相顧苦笑,看樣子也在沉默中認同了。


    “綜合起來看,有點明白了吧,社裏可能壓根兒沒想著要挖什麽大新聞。”


    “這福臨廠的事情,幹這行的都知道一些,沒人去捅破而已。前兩年,窗口雜誌的李連英,他……?”說到這裏他的聲音越說越低。


    “真要爆個大新聞,哪輪到我們。這次又出事,那些大媒體早就拿到好處,所以他們會裝看不見。而我們巴巴地趕來,其實就擺個姿態,提醒人家,一年到頭了,怎麽也得分潤分潤不是。”


    “聽您這麽一說,我算明白了,敢情我們就是來化緣的,堵在人家門口,看著給點吧。靠,怪不得站了一整天,廠家都不搭理。這活兒沒意思透了。”自承資曆淺的那位說著話,明顯有點失落。


    “咱們也是為社裏辦事,雖然不討喜,總得有人幹吧,kpi考核起來,這不算功勞也算苦勞,放寬心,等會兒還要繼續到門口站著呢。”言者更像是在寬慰自己。


    這時那位全哥的手機響了。


    “潘社長您好…是的…我還在福臨這邊兒蹲守呢,喔,我懂了,我馬上辦,好嘞,您先掛……”


    放下電話,全哥才斂去有些諂媚的笑容,一臉輕鬆地對大家說:“各位,不好意思我要先撤,社裏談妥了……這頓飯我來,相信大家很快就會有好消息。……老板,給開張發票。”


    有羨慕、有不滿,更多在打趣,一幫人熱鬧地離去,時來新則留在原地消化剛才的收獲。


    他疑惑的地方更多了。在這起自殺事件的下麵,好像還隱藏著一潭渾水。


    遇事不明問網上搜索。他習慣性地在搜索引擎上輸入如下的關鍵字“福臨電子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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