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


    辰時過半,二十餘頂轎子從零陵城的各處匯聚於城南萬壽街的軍債事務所。


    寒風雖凜冽,但如何能比軍債持有者們心中的冰涼?


    掛牌廳內的氣氛甚是詭異,柳錫承、文秀才和彭四爺坐在右前方,秦薇兒作為秦家和秦三的代表亦是在旁作陪,但她的臉色陰沉似水。


    而廳內的其他人則都離他們四人遠遠的。


    即便柳錫承乃是柳將軍的嫡長子,但柳家居然在除夕夜把黃員外給送出城外,此等做法著實讓眾人心中憤慨。


    誰不知道黃員外的親大哥黃千戶此時正駐守在西塘觀?且黃員外又已得知了唐夫子要攻打西塘觀的戰略意圖?


    甚至有的商人在揣測,柳家如此明目張膽的送黃員外出城,可否算是有‘通敵’之嫌?


    若沒有這愚溪軍債的存在,商人們還不會如此憤慨,更不會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就跑來軍債事務所,但大家已經被‘套’了進去,自是要來看看情況。


    而城西李公子等人更是一臉擔憂的說,他們半個時辰前聽到大西門外傳來的消息,官兵在西邊的營地集結了一大隊騎兵向南疾馳而去!


    即便他們不懂軍事,但零陵城周邊的地理誰不清楚?官兵的騎兵向南而去不就是去愚溪嗎?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比方說韓夫人,她昨晚和吳敬祖等人一同守歲時,突聞黃員外被柳將軍派兵護送出城的‘噩耗’,她真個是驚喜交加。


    驚的自然是她沒料到柳將軍會如此不厚道,喜的則是她料想今日的軍債極可能會走低,應當是入手的好時機。


    又比方說齊仙姑,她根本都沒去理會旁人在說何事,而是獨自坐在‘專屬’她的右後方角落,自顧自的對著空氣低聲嘀咕著。


    齊文俊則一臉糾結的陪坐在韓夫人身旁,他可沒有韓夫人的樂觀,若非為了完成任務,他恨不得連昨日購入的三張軍債都低價拋掉。


    而他爹齊大堅也有了新的交待,反正唐夫子隻說希望在軍債木牌上多看到一些齊家人的名字,而齊仙姑不也是他們齊家的人?因此齊大堅吩咐齊文俊今日看情況認購,隻要齊文俊和齊仙姑認購的軍債加起來有十份就立刻收手。


    這並非是齊大堅不看好愚溪軍債,而是因為他還得私下給縣衙的戶房填一筆銀子進去,他的銀子快不夠用了。


    沒辦法,唐夫子吩咐齊大堅主持搭建萬間窩棚,且要縣衙先行墊付,老爺子承諾在一個月內補上。


    此事乃是唐夫子親筆寫在信上,那白紙黑字的,齊大堅自然不會擔心老爺子賴賬。


    不過縣衙庫房的情況齊大堅一清二楚,哪有多少餘銀?且他今日是第一天正式上任,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怎可能把這第一把火就燒到庫房?那他豈非是要逼著各房書吏們湊銀子?若他真在大過年的這麽幹,他這縣太爺也不用做了。


    故此,齊大堅隻能先自掏腰包墊付,而認購軍債這邊自然就無法給齊文俊太多的銀子,齊文俊對於他爹的‘明智之舉’那自是舉雙手讚同。


    這時,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與宋宜璟、高員外一同進入了掛牌廳內。


    雖說軍債事務所沒有規定由誰開始報價,但一眾軍債持有者們都將這第一個去報價的位子讓給了十三姑,畢竟她手裏邊還持有五十份軍債,是名副其實的頭號買家。


    眼見十三姑與宋宜璟、高員外三人分別去報價後都神色陰沉的出來,且十三姑還含沙射影的揶揄了柳錫承幾句,眾人皆看在眼裏,心中自是各有想法。


    而十三姑等零陵商會的高層都報完價以後,便先行離開了軍債事務所,他們今日也極為忙碌,這既要有副會長坐鎮商會總部,還要分別去府衙和縣衙恭賀諸位大人正式上任等等。


    文秀才和彭四爺亦是隨著十三姑與柳錫承等人離去,其實文秀才的心裏也有極大的怨氣,他們原本計劃大年初三才離開零陵城的。


    但黃員外昨晚卻不聲不響的被柳將軍送走了,連文秀才等人都沒告訴!且還惹得一眾零陵城的商人們對此有了怨氣,文秀才和彭四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何還好意思繼續待在這軍債事務所?


    而且文秀才和彭四爺已是有了決斷,要低價把軍債轉讓出去,他們作此決定是有原因的,首先,他們不可能每日都在這零陵城內盯著那幾千兩銀子一份的軍債。


    其次,黃員外的突然離去無疑更增加了唐夫子在一個月內攻下西塘觀的難度,何況楊總兵在得知黃員外的匯報後不可能坐視不理,難說唐夫子連富家橋都守不住呢?


    因此,文秀才認為這愚溪軍債的價值也就在五千五百兩銀子而已,他和彭四爺還生怕拋不出去,竟是把轉讓價定在了五千四百兩。


    他倆篤定這個價位一定能出手,因此隻留了兩個仆人在這兒等著‘收銀子’。


    巳時至。


    宋小美和宋小甜倆姐妹開始掛牌,王秀荷則在旁進行最後的核對。


    掛牌廳內隻剩二十餘人,相比前兩日自是顯得有些空空蕩蕩,不過由於文秀才和彭四爺等西邊的豪商都已離去,且柳錫承公子和商會的高層們也都不在,眾人的說話和議論聲都大了許多。


    正如他們所料想的那般,牆壁上的木牌掛在前五號的依舊是齊仙姑和韓夫人。


    隻見齊仙姑的三份軍債居然標出了每份一萬六千兩銀子的轉讓價格,這可比她昨日的掛牌價還多了一千兩銀子。


    排在第四和第五號的是韓夫人的軍債,她的轉讓價依舊是每份一萬二千兩。


    第六和第七號則是秦薇兒,她的轉讓價是每份一萬兩銀子。


    而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員外這三位‘大戶’的掛牌價卻出現了極大的變動。


    十三姑手持五十份軍債,其中的四十份標價為每份一萬兩銀子,但另有十份卻降至了五千五百兩銀子每份!


    宋宜璟手持八份軍債,其中五份抬高至每份一萬兩,另有三份也降至了五千五百兩銀子每份。


    高員外手持十八份軍債,其中十份抬高至一萬,另外八份也降至同樣的低價。


    齊文俊手中的三份軍債都是在昨日以六千兩以上的銀子競拍所得,他可不會虧銀子拋售,而是每份都標價六千五百兩銀子。


    與齊文俊的想法無異,昨日參與競拍各購得一張軍債的盧員外、羅公子、城西李公子等人全都與齊文俊的標價一致。


    而柳錫承所持有的兩份軍債卻與文秀才和彭四爺一樣,標價五千四百兩銀子。


    看來這柳公子也是相當不看好唐夫子在一個月內打下西塘觀,且他也與文秀才一樣擔心軍債拋不出去,是以都選擇了‘割肉斬倉’。


    當所有軍債木牌全都掛好之後,今日的軍債轉讓價一目了然。


    城西李公子等人頓時都懊惱的拍了拍後腦勺,他們紛紛後悔自己太貪心了些,不該把轉讓價掛在六千五百兩銀子的高位。


    他們已是在猜想,今日若有人認購,恐怕都不一定能吃下五千四和五千五這兩個價位的軍債。


    要知道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員外掛出了十八份五千五百兩銀子的軍債,再加上柳錫承、文秀才和彭四爺掛出的四份五千四百兩銀子的軍債,這可就是二十二份軍債了!誰還敢花如此多的銀子來認購?


    當交易開始後,李公子等一眾商人們皆是在旁看戲,他們今日絕不會再出手去認購軍債,而且他們還在低聲商議,明日是否也割肉斬倉雲雲。


    然而,總會有逆勢而行的人存在,這不,齊仙姑率先認購第一百號軍債,而韓夫人、齊文俊亦是跟上各‘搶購’了一份五千四百兩的軍債,又有那昨日戴著草帽而來且一句話都沒說的男子也認購了一張。


    韓夫人不禁扭頭看向那坐在左後方的草帽男子,當他認購了第九十七號軍債之後,王秀荷自是過去問他姓名以做變更手續。


    這時他才取下草帽笑道:“在下方忠仁。”


    原來是方夫人的親兄長方忠仁啊?韓夫人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麵容。


    由於今日是大年初一,眾人皆各自有事要去忙碌,因此眾人進行認購交易的時間連半個時辰都沒到。


    而讓城西李公子等人大跌眼鏡的是,二十二份低價軍債居然全部被認購一空,而且沒有任何一張軍債有人競拍。


    其中齊仙姑購入了兩份,齊文俊也購入了兩份,他之所以隻購入兩份,卻是因為已經完成了齊家持有十份軍債的‘任務’,好吧,其實他連這兩份都不願買來著。


    而方忠仁購入了五份,韓夫人則掃盡了剩下的十三份!


    全場皆大讚韓夫人不愧為女中豪傑,大氣啊!而她手中所持有的軍債總數已有十五份之多。


    就連坐在韓夫人兩邊的齊文俊和吳敬祖都嚇了一跳。


    吳敬祖更是一臉苦澀的在旁低聲道:“伊人啊!你怎可如此逆勢而行!何況你總共就八萬兩銀子,這十三份軍債可就去了七萬多兩銀子了啊!”


    韓夫人傲然一笑:“新年新氣象!老娘認定這軍債絕不會虧!”


    “說得好!”


    隻見齊仙姑走到了韓夫人身旁,她滿眼羨慕的看著韓夫人:“你撿了大便宜!可惜,我銀子不夠……”


    說著說著,齊仙姑又神神叨叨的向外走去,口中還念念有詞,她竟說唐夫子今日就能打下西塘觀!


    有這麽個堂妹可真是家門不幸啊!齊文俊直感到臉上發燙。


    當然,眾人自是一笑置之,一個仙婆子而已嘛,誰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錯了,整日裏借著‘神靈啟示’在胡言亂語?何況今日唐夫子怎可能打得下西塘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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