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做的結果是,屈非在那探子兩天一次的匯報中,得到的隻是千篇一律的白軍日常行動匯報,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正常。


    時間久了,屈非也就順勢將白軍忘到腦後去了,卻不想這個人在自己已經忘了他、正準備撤迴他身邊的探子的時候,自己又冒出來了。


    這讓屈非感到了一種事情即將不受控製的威脅。


    傅如歌和屈非一起來到前廳,卻被屈非拉著躲在屏風後麵,從慕容逑、白軍和屈非的角度是看不見她沒有錯,但守在一邊的侍女看得見啊。


    傅如歌無奈地看著那兩個正對著自己的、神情驚訝、明顯是在憋笑的侍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白軍看著屈非,半晌,淡淡道:“如果傅如歌成婚了,慕容遙永遠都不可能認迴傅如歌。”


    屈非和傅如歌心中都咯噔一下,眼神都有些變了。


    慕容逑沒有看到那封密信,但是聽著白軍的話,再看看屈非的神情,也知道白軍這麽說並不妥,眉頭微皺,問道:“何出此言?”


    白軍轉向屈非,麵容溫柔:“月王努爾哈赤給我傳了消息,讓我阻止傅如歌成婚。我問了慕容遙,從他嘴裏得到一些消息。”


    慕容逑覺得事有蹊蹺:“慕容遙……怎麽可能讓你‘得到一些消息’?你得到的是什麽消息?”


    白軍笑了笑,充滿著晚輩的前輩恭敬,淡淡道:“這件事事關傅如歌,我隻能和她說。”


    傅如歌立即從屏風後麵走出來,道:“我來了……”


    傅如歌正要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不如就在這裏怎麽樣?”,卻見白軍麵上的笑容擴大了許多,朝著她伸出手:“我們走吧。”


    傅如歌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麽,腦中忽然閃過類似私奔一樣的字眼,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


    慕容逑饒是有再好的修養,此時帶了惱怒:“白軍,這裏是本王的府上!”


    白軍點點頭:“當年父親出事,就是在慕容逑府上改頭換麵,將一切罪責都擔下來的。在下也確實應該重新熟悉一下慕容逑府。”


    說到當年,慕容逑的神情有些微妙——當年那件事,讓差不多所有他這一輩的王室成員對白孝先心懷愧疚,卻又礙於王室顏麵,無法彌補。


    想來白軍能夠這麽快得到慕容遙的認可,也有這一層麵的原因在吧。


    屈非是近兩年才執掌分部的,並不是非常清楚白軍和慕容逑在說什麽,臉色便開始不好了。


    傅如歌左右看看,覺得慕容逑拒絕的立場沒有剛開始那麽堅定了,而自己又急切地想要知道白軍要和自己說什麽,便道:“我想和白軍出去走走。”


    屈非想都不想就訓斥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和什麽外男出去走走?名聲不要了?”


    傅如歌驚得目瞪口呆——大哥你好像忘了,你進出老娘的房間敲門跟沒敲一樣好麽?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記得老娘還是未、出、閣、的、小、姐!


    白軍輕笑一聲,對傅如歌招招手,那動作自然親和,就如同他們在貝勒府第一次見麵一般,邊對屈非道:“真要算起來,在下算是傅如歌的師父。師父總要比‘師兄’更適合親近徒弟吧?”


    屈非有種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的錯覺,但隨即反應過來:“那條王令……”


    白軍點點頭,溫柔又包容:“本來陛下是要讓你成為傅如歌的‘師父’的,但經在下勸諫,陛下也同意同輩更能影響同輩。好在王令還未發布,改改也不是不可以的。”


    屈非從未受過這樣的打擊,搖搖欲墜之下,隻能拉著慕容逑的手,拚命深唿吸才能勉強壓下那一股要掐死人的衝動。


    更何況,屈非已經不知道要責怪誰了,是一舉一動皆無不可但偏偏就能量巨大的白軍,還是手段中上卻連白軍一絲不對都沒察覺出來的探子,還是情敵大意最後還吃了暗虧的自家?


    慕容逑隻覺得手臂上一陣刺痛,屈非那力道再用力一點,就能捏碎骨頭了,趕緊擺擺手,道:“你們要出去可以,但不可以離開昌薑巷。”


    白軍點了點頭,轉頭看著傅如歌,重新伸出手去:“跟我走。”


    這句話真是每個字都充滿了槽點啊……傅如歌讓引星引月不要跟著,自己上前,和白軍並肩:“走吧。”


    當白軍準確地按照努爾哈赤的要求,將傅如歌約出來的時候,努爾哈赤也拿著兩份口供,進宮了。


    北辰王在寢殿之內召見了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將兩份口供呈上去,道:“請父王為兒臣做主。”


    北辰王隻是接過這兩份口供,並不看,隨手放在一邊,淡淡道:“知道為什麽父王要在寢殿召見你嗎?”


    努爾哈赤麵色不變:“父王不希望這件事公諸於眾。”


    北辰王點點頭:“你既然知道,那麽……”


    努爾哈赤忽然抬頭,看著北辰王,眸色冰冷:“父王可還記得,兒臣是嫡子?父王可記得,自從顧戟戰死之後,兒臣受了多少委屈?父皇可還記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北辰……”


    “夠了!”北辰王打斷努爾哈赤,眉頭微皺,極力忍著不耐煩,“你告訴父王,哪一次你真正有受過委屈?我金國最尊貴的公子,哪一次他能真正落了你的麵子?更何況,父王也不是不曾補償過你。這還不夠嗎?你一定要讓本王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嗎?”


    努爾哈赤嗤笑一聲,眉眼間滿是諷刺:“若是兒臣無力反擊呢?父王可會像袒護他一樣,袒護兒臣?”


    北辰王知道這個問題不能迴答,揉了揉眉心,甚是疲倦的樣子,隻能妥協道:“本王會收迴他手中所有軍政大權。”


    北辰諾這次的事情做得不甚高明,就算自己沒有真正動手,但是挑唆幼年公子將浸過火粉的命帖放進王族大祠堂,卻不是絲毫痕跡不留的。


    如此一來,北辰諾不愛惜手足是一宗罪、挑唆是一宗罪、置祠堂安危於不顧又是一宗罪。


    樁樁件件,結實努爾哈赤所不能容忍的,他會火大也是在所難免。北辰王這次若想安撫好他,隻怕是要做出極大讓步了。


    努爾哈赤點點頭,毫不意外:“早該如此。軍權這一塊,自顧戟戰死,已然四分五裂了好一段時間,兒臣好不容易將軍權收攏,是不該給隨便什麽人再次打亂。”


    努爾哈赤的根基在軍隊,他的重心也暫時偏向於軍隊,若北辰王有心想要安撫他,必然是要在軍權這一塊讓步的。


    好在努爾哈赤雖然不滿北辰王偏頗庶子,但並沒有什麽謀朝篡位的心,隻是地盤意識強烈了些,從來都不能容忍有人膽敢染指自己的東西罷了。


    北辰王也知道這一點。他也知道,哪怕努爾哈赤在文官的傳說中再怎麽冷酷殘暴,隻要不將努爾哈赤逼上絕路,他就絕不會做出一絲一毫對金國不利的事情。


    因此這兩個君臣父子,在討論著如此敏感的軍權問題時,還算心平氣和。


    北辰王見努爾哈赤還不走,猶豫了一下,道:“你要不要去見見你母後?”


    努爾哈赤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顏鋒利,神情諷刺:“父王這是連看都不敢當著兒臣的麵看看那份口供了麽?”


    北辰王難得被人這樣指著鼻子質問,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但礙著努爾哈赤算是這件事的苦主,要是訓斥狠了,日後恐怕不好安撫,隻能長歎一聲,拿起了口供。


    努爾哈赤在邊上淡淡道:“父王手上拿著的是瑤姬的口供,裏麵提到了她是如何配合一個神秘陌生人和三公子接觸的,又是如何從內務府拿到剛繡好的命帖去浸染火粉的。”


    北辰王捏著口供的手緊了緊,一目十行地將口供看完,視線落在另一份口供上。


    既然瑤姬的口供之中看不出任何足以指證北辰諾的證據,也就是說,努爾哈赤今日能如此篤定並步步緊逼……證據在這一份的口供之中?


    努爾哈赤見北辰王半天不去拿那一份口供,輕笑一聲,直接上手,替自家父王打開了口供,放在邊上的小榻上,道:“這份是清河郡主燕肖霖的口供。”


    北辰王的視線不受控製地掃了幾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燕肖霖……”


    努爾哈赤點點頭:“這就是個被人當槍使的主,這次行動所有的資金都是從她這裏走的,而且她也隻是供說,自己受一個神秘人指示,並不知道幕後的人是誰。”


    北辰王不敢置信地看著努爾哈赤:“你竟然……對你父王用計?”


    努爾哈赤笑笑,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邊,道:“兒臣雖用了計謀,但畢竟未曾傷及父王分毫,與父王和兒臣心中共同懷疑的那個人相比,兒臣已經算是甚是仁慈了。”


    的確,自從賑災結束這一個月來,流民陸陸續續都往旁的城池分布,隻有宣文巷之中的流民就地安家,和一眾文臣耳濡目染,竟也學的一套歌功頌德的詩文辭賦,更重要的是,他們歌功頌德的對象是努爾哈赤。


    老百姓的心畢竟是最淳樸的,沒有那麽多爾虞我詐,誰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給了他們一口飯吃,誰就是他們的恩人。


    經由流民這麽一傳誦,再加上宣文巷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很快京城之中關於努爾哈赤殘暴不仁、嗜血好殺的名頭就有些變了,雖然還有人堅持著這種意見,卻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月王努爾哈赤有仁德、急公好義,是個好王爺。


    北辰王被氣得胸口疼,再也顧不得了,直接揮手讓努爾哈赤出去。


    努爾哈赤也不在意,禮數全然不錯地對父王行禮、告退,在關上門之前,還不忘提醒道:“父王金口玉言,可要一諾千金才好。”


    北辰王當即摔碎了自己一個很喜歡的壽星偷桃羊脂玉鎮紙。


    在寢殿之中枯坐了一會兒,北辰王煩躁地推門出去,斥退了宮女太監,帶著兩個心腹侍衛,就往端瓊宮走去。


    靜妃自從升了妃位,其他的貴人、嬪等都從端瓊宮搬了出去,她現在是真正的一宮之主了。


    北辰王製止了宮人的通報,問了靜妃現在何處,就徑直走了進去。


    靜妃一如既往地躲在琴房之中,縮成一團靠在窗台上,呆呆地看著外麵陽光明澈的花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北辰王看見她這模樣,頓時更加氣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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