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妹,今早你不是剛剛收拾妥當嗎,怎麽這會又來了?莫不是想哥哥我了,特意勤快的多跑兩趟腿,就為了多看哥哥我兩眼?哈哈哈……”

    “去你的,沒個正經!小主子身嬌肉貴,受不得丁點蟲咬,偏偏咱草原別的沒有這蟲子蚊蠅多的能用馬車裝,我不勤快點能行嗎?努,看見我手裏拿著的這些東西嗎?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喲,朵朵妹要考哥哥呀?那哥哥得好好瞅瞅……哈,拉拉雜雜的,不就是根草嘛!”

    “去去,沒見識!這是香艾,香艾知道嗎?中原人用來辟邪的仙草,受辟邪神所佑,可以趕走蚊蟲,可金貴著呢!去,別亂動,這可是咱大汗專門派人去中原購得上等香艾,聽說這些可都是些要上供的貢品,原本是要給皇帝用的呢!弄壞了,仔細著你的皮!”

    “東西倒真是好東西,隻可惜,裏麵的人恐怕很快就用不著了……”

    朵朵臉色丕變,小心往帳內看了看,抬腳狠狠踹了猶自嘀咕的守衛一腳,低叱:“你小子想找死不是?裏麵的女主子可是能聽得懂咱草原話的,讓她聽見,你十層皮都不夠她剝的!”

    守衛不以為然的斜了眼緊閉的帳簾,賊兮兮的將身子往朵朵旁一探,小聲笑道:“朵朵妹,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這裏麵的人可就離失寵不遠了……”

    “你胡說什麽!咱大汗不知怎麽寶貝這女主子和小主子呢,又是香艾又是蔬果綢緞的,不惜千裏迢迢的從中原快馬運來,途中跑死的馬匹沒有上千也有上百吧?你瞧見過咱大汗對哪個女子笑臉相迎?你又瞧見咱大汗對哪個孩子有求必應,都快寵上了天?所以,沒譜的事千萬別亂說,禍從口出,你可以仔細記得牢了!”

    “誒誒誒,朵朵妹,先別急著教訓我,因為這事還真不是哥哥我亂說啊,不信你私下隨便拉個人來問問,誰不這麽想?朵朵妹,不信你就想想,咱大汗從迴來起,幾日沒來了?七日,整整七日!從那對母子來起,咱大汗可是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呆在裏頭不出來,而現在七日沒來,說明了什麽?你再想想,膳房已經斷了幾日的新鮮蔬果了?七日,還是七日,至今送到這裏麵的蔬果還是七日前餘下的,也多虧廚子心細將這些易壞的蔬果浸在冷水裏才勉強放了這麽多日子,估計再等個一兩日,裏麵小主子可就斷糧了!咱大汗出戰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膳房總管莫忘了督促騎兵運蔬果,可大汗迴來後反而將蔬果給斷了,這又說明了什麽?所以說,朵朵妹,裏麵的人真的是大勢已去了,你也不用這麽費心費力,再怎麽討好,到頭來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哦……”

    朵朵沉默了些許,歎氣,“中原有句話叫紅顏未老恩先斷,本以為大汗對那女子是不一樣的,誰知……唉,算了,主子的事情不是咱這些做奴才的能議論的,奴才做足本分就足以,其他的還是莫要嚼舌根才是。”

    守衛一臉不認同,調笑的挑挑朵朵的下巴:“朵朵妹,你呀就是太老實太善良,這種女人還不都是些想攀高枝的主,妄圖一步登天,虛榮的很,不值得可憐的,有今日下場也算是她咎由自取。想攀高枝,她也不看看她是什麽身份,咱大汗是什麽身份……夫人。”

    朵朵一怔,忙後退一步對著正掀簾而出的人躬身:“夫人。”

    恍然未見他們或尷尬或忐忑的神色,抱著元寶的爺淡淡的笑著,抬腳走向剛剛還侃侃而談,現刻啞口無言的侍衛。

    “說實在的,來了這麽久,客不是客,主不是的主的在這尷尬的住著,我還真他娘的不知道自個是個什麽身份。聽你的話,好像知道我是個什麽身份,虛心請教一下,敢問這位大哥,我是個什麽身份?哦,順便問一下,你們家大汗又是個什麽身份?”

    “夫人恐怕聽錯了,小的豈敢妄議夫人。”

    聽似卑微,實則不屑。

    對他那不敬的口氣不以為意,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看著他又驚又窘又怒又不敢怒的神色,用力抬高他的下巴:“敢說卻不敢承認,這就是你們草原人的作風?孬種。”

    “不許侮辱我們草原人!我們草原人才不是孬種,你們中原人才都是豬!”

    “無知愚蠢的草原人,你又如何得知本大爺是中原人?”

    “你……你!”守衛氣紅了臉,握著闊刀的手攥的泛白,猛一扭頭擺脫下巴處的禁錮,渾然不顧旁邊朵朵的焦急的暗示,與身前人怒目相視:“你本是我族擄來的卑賤兩腳羊,要不是得我家大汗青眼,你恐怕早就是老子的胯下之物,豈容你在此放肆!你不感恩大汗恩典則罷,竟辱罵我族,褻瀆神靈,簡直大逆不道!我必稟告大汗,綁你入祭壇,用你罪惡的血,以向神靈贖罪!”

    身旁的安子怒的卷起袖子要上前與他廝打,爺單臂攔住,不緊不慢的走到這義憤填膺的仁兄身後,由上到下掃視了他後背一邊,歎聲身材不錯罷,冷不丁伸出一腳淩空踹向了他的屁股,收腳,站立。

    “去吧,大爺我在這等著,告訴你家大汗大爺我等著他綁我入祭壇,不見,不散!”被他冷凍了七日,也是時候該見個麵,攤個牌了。既然山等著爺來就他,那爺也不矯情,就就就,無甚所謂!

    受此大辱的守衛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衝著大營的方向徑直而去,在腦海裏他已羅列好了那女人一條一條的罪證,隻等著見到大汗,他就會添油加醋的編排這個女人不是,他還不信弄不死這個失了寵的膽大包天的女人!敢得罪他杜爾布,他要她好看,讓她知道他杜爾布可不是什麽可小看的人!

    殊不知,在杜爾布趕來前,就已經有人將前刻帳前的一幕一五一十的稟告於大汗,內容仔細的連一個字都不差,每個人的表情都描述的堪稱淋漓盡致。

    “啟稟大汗,禦前守衛杜爾布有事來報!”

    嗞……一顆冒著幽光的暗紅色藥丸一接觸冰冷的酒汁立刻溶解開來,淡淡的青煙沿著杯沿一圈一圈的騰起,如炊煙,如淡雲,氤氳了人的眼簾,聞著並不刺鼻,有著淡淡旖旎的果香,卻驚得旁邊靜立的左冥心一陣一陣的亂跳。

    纖瘦有力的手托著白瓷杯底,漫不經心的轉著,晃著,直到紅色藥丸溶化於清澈的酒汁中消失不見,藥丸酒汁兩相交融合為一體。司寇殤半搭著眼皮,一手持著酒杯,一手慢條斯理的翻閱著案上奏折,聽到來報,頭也未抬。

    “讓他進來。”

    嘩啦……得到允許,杜爾布迫不及待的跨步而入,扈氣未消的欲向上位那悠然而坐的大汗控訴那女子的惡行。

    “大汗……”

    “愛卿辛苦了,讓你一個禦前守衛去為那等不著調的女子守護,著實是委屈了你。”

    司寇殤的語調不溫不火,身旁的左冥卻為那大而化之的杜爾布直捏冷汗,以目頻頻給予示意,可偏偏這杜爾布是個不會看眼色的,別人別有用心的給個開頭,他就好賴話不分的滔滔不絕的接下話茬去。緊接著他家大汗給予的話頭,圍繞著不著調一詞,繪聲繪色的將那個他家大汗口中女子的不是數落個遍,直恨不得用盡畢生所學詞匯,將那不著調的女子往死裏邊貶她個天上有地上無。

    殷紅的酒汁猝然蕩了下,醉人的紅色漣漪蕩若紅潮。

    “如此說來,愛卿這些日子的確是受了不少委屈,本汗心有愧焉。”起身緩步踱向杜爾布,司寇殤將手中酒遞到杜爾布眼前,頓時一股淡淡的香氣一絲一縷的飄入他的口鼻中,突如其來一種帶著興奮的眩暈差點令他失神,直到看見握在杯沿上的纖瘦手指方驚醒到是他家大汗送酒至他跟前,方誠惶誠恐的垂首。

    “這杯酒就代表本汗的歉意,你可願意接受?”

    在誠惶誠恐中多了受寵若驚:“臣下不敢!”

    “本汗沒問你敢不敢,隻問你願不願。”

    “臣,臣不敢不願……”

    “願意就好,來,喝了它。”

    司寇殤淡淡的看著激動的手腳不知該往何處放的杜爾布,在他人看不見的角落,未達眼底的笑容中藏著毒的流汁的刀,陰毒狠辣,殘忍的狠毒直逼人心。

    在杜爾布持著酒杯將欲觸唇那刹,左冥終於忍不住急急開口:“大汗,哈達將軍不日就凱旋而歸,他……”

    “嗬,左冥和哈達的關係倒真是鐵,看見本汗賞酒給他弟弟你先來為哈達抱屈了?放心,哈達和他的弟弟都是我族棟梁,美酒有他杜爾布的,也就會有他哥哥哈達的。杜爾布,你年紀雖小了點,但見識不凡略有些膽略,日後你就跟著你哥哥南征北戰去吧,留在這裏到底是屈才了些。”

    杜爾布狂喜,狠狠喝幹了杯中酒,叩首謝恩。

    和左冥一出了營帳,司寇殤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袖袍一甩,盯著左冥語氣冷凝:“你剛剛是在警告本汗?嗯?”

    左冥不卑不亢的單膝跪下:“左冥萬萬不敢,隻是哈達將軍是我族難得棟梁,杜爾布是他唯一的弟弟,若要他知道大汗為個區區女子害他弟弟,難免寒了人心……”

    “區區女子?好一個區區女子!本汗的女人是區區女子,左冥你好得很!但左冥你記住,哪怕本汗的女人就是區區女子,也斷然不是那蠢蛋的胯下之物!來人,將杜爾布抬到下等妓帳,吩咐下去,要賣力伺候,三日後,若本汗看見杜爾布還能下床的話,她們通通都得去給青草當肥料!”

    “諾!”

    語罷寒著臉甩袖而去,後麵左冥不知該憂還是該慶幸的看向眼帳內方向。沒想到大汗這次竟手下留情,未要他的命,但願杜爾布經此一劫能長一智,好自為之,莫在觸他家大汗的逆鱗……

    “聽守衛說,你找我?有事?”拉扯好衣袍褶皺,司寇殤整整麵容掀簾而入,未看帳內人,徑自找了個椅子隨性而坐,倒著茶,用著不遠不近的語調說著,就如熟悉的陌生人,客套,卻也疏離。

    放下元寶於軟榻上,摸摸他腦袋安哄他別鬧,走過去奪過司寇殤手裏的茶壺,換上剛溫好的羊奶,遞到他手邊笑道:“請見你這大忙人一麵真是不容易嗬,別喝涼茶,傷胃。”

    眼波深處一動後歸於寂靜,沉下臉一把揮去羊奶,奪過茶壺,倒滿茶杯一口灌入。灌得急,茶水噴濺出不少,濺的衣襟星星點點。

    “反正我司寇殤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可憐人,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難過,身體是我的,不管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告訴我,你又憑什麽立場什麽身份來管!”重重將手中茶壺磕在桌上,握著茶壺的手握的死緊,他臉微側,墨發微蕩在耳根,唇緊抿成一線似在憤怒,狹長的眸卻於波動間冥冥中仿佛帶著某種道不明的希冀,一動不動的望著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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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模樣的他和鬧別扭的元寶何其相似。

    抿著嘴,瞪著眼,似怒卻非怒,委屈卻隱忍,看著他就想起元寶,想起元寶心就軟,心軟就對他冷硬不起來,真真是魔障。

    不由自主的過去拿手指一點一點揩掉他嘴角的茶漬,見他唇角弧線隱隱有上揚的趨勢,突然有點垂頭喪氣的感覺,手一重,惡狠狠掐上了他的臉頰。

    “你到底想要爺怎麽樣?”

    單臂沿著腰肢一攬,將爺整個人抱在他懷裏,笑逐顏開,親昵的拿下巴蹭蹭爺的頭頂。

    “你倒還是惡人先告狀了,我還沒質問你要怎樣,你倒反過來問我!小天天,難道我待你不好嗎?你想要什麽,我都滿足你,隻要你不離開我,不想著逃離,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去給你摘來,好不好?小天天,我不能沒有你,別再令我失望,好不好?”臂膀攬緊,他深深汲取懷裏人的氣息,近乎貪婪的,無法饜足的……七日加出戰的九日,十六日,整整十六日,未得到時從未覺得九日有何長,待真正得到了,方知每時每刻不見都如隔三秋,更遑論十六日?

    眼神不由得瞥向軟榻上的元寶。矮矮的一方軟榻,元寶靜靜地摳著手指,一張與某人何其相似的小臉此刻麵無表情,狹長的鳳眼時不時的若無意掃過這方,掃罷就迅速垂下,不知在思考著什麽。桃型頭,狹長眸,懸膽鼻,嫣紅嘴,胖胖鼓鼓的身子,可愛別扭的性子,還有叫娘親的軟糯糯的語調……

    迅速別過眼,眼圈不禁發熱了起來。

    狠狠一吸鼻子,雙臂將司寇殤圈緊,湊過他的耳邊,閉上眼,狠心道:“司寇殤,我將元寶留給你……”

    身前的身體瞬息變得如鐵僵硬如冰寒冷。

    粗重的唿吸噴在耳側,夾雜的是他隱忍顫抖的聲音。

    “我剛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握在腰肢上的力道幾欲將腰折斷,忍著極致痛楚,一字一句在他耳側道:“我將元寶留給你……”

    “滾!滾!養不熟!養不熟!終究是養不熟的小母狼!”霍然咆哮怒吼,猛狠推開懷裏人,無視被推開的人倒地的狼狽,此刻他的眼中隻剩悲憤,知語愴然,滔天的悲哀深深將他籠罩,無形的悲涼將他包裹,顫抖著指著倒地的女人,雙目赤血,一字一句猶如泣血:“申傲天!你明則用妖器幫我,暗則為用妖器來引那些人注意令他們知你已存世,這我雖惱但可以不予計較!你指著申墨竹的畫像教元寶叫爹我雖痛,為了你卻將這苦澀咽下!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拋棄他!連我們最後的一點關聯都要拋棄,申傲天,你好狠的心啊!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是嗎,申傲天,你摸摸你的心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石做的,是不是鐵鑄的!你想走不是?你想找他不是?去啊,去啊!我現在是看清了,也想開了,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沒那個能耐留住你的心,又何苦硬留著你這具軀殼,我堂堂薩達爾天汗的自尊作踐給誰看呢?誰又能領情呢?申傲天,你簡直太令我失望了,失望到我恨你,你可知?”

    嘩啦……

    案上的物什全部被盛怒中的他狂掃落地,三鼎爐的側沿不慎滑破他的掌心,殷紅的血汩汩而下,他渾然未查,狂亂著發狂亂著眼,步步逼近前方女人,臉上的神情是痛,是恨,是無奈,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意。

    緩緩抬手指著前方人的鼻尖,眯起的眸裏折射出毀天滅地的恨:“我告訴你申傲天,你不要他,我要!申傲天,總有一日,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你今日所為!”

    “或許吧。”簡簡單單拂去他載滿恨意的手指,拍去身上沾染的灰塵,從容起身,扯動嘴角本想給他一抹釋然的笑到頭來卻發現連苦笑都無法扯出,無法麵對他滔天的恨,臉別去側過,“元寶很喜歡你,我不想剝奪他享受父愛的權利……”

    “你給我閉嘴!閉嘴!你不想剝奪他享受父愛的權利,難道你就能剝奪他享受母愛的權利?說的冠冕堂皇,說的悲天憫人,申傲天,你可知你現在行的事將對我來說,對元寶來說是多大的殘忍?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人,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母親!我不會原諒你,相信元寶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元寶這才恍然領悟到,他母親要舍棄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元寶。

    “娘親,不要……”眼淚立刻流了下來,驚惶中帶著滔天的悲意,撲騰著短胳膊腿蹦下軟榻,一個不慎跌倒,哭喊著連滾帶爬的奔來,磨蹭掉皮的小手死命攥著他娘親的褲腳,小鞋一隻掉了,一隻半拖在腳上,狼狽的坐在地上,死命的養著淚跡斑斑的臉往他娘親的臉上看去,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向愛護他的娘親可以說舍棄就可以舍棄他,為什麽?他沒有不乖,他會在他娘親心情不好時唱歌給他娘親聽,晚上會親親他娘親說聲晚安,怕他娘親不高興今早捏著鼻子喝了半碗羊奶,為討娘親歡心還努力識字,努力做學問……他沒有不乖,真的沒有不乖……

    冷下心腸不去看腳邊哭的撕心裂肺的元寶,今日情境恐怕在見到司寇殤第一眼時爺的心裏就早有預料,爺與司寇殤勢必會走今日這一步。孩子的世界單純美好,大人的世界卻冗繁複雜,當孩子的單純夾雜在複雜的大人的世界中,那必定會傷害到這份單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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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是大人對峙的直接受害者。無可否認,爺是殺害元寶純真的劊子手,本來這完全可以避免,隻要放下心中執念,死了心認了命的跟著司寇殤過日子,也許,或許,元寶會在健全的家庭中快快樂樂的成長……可人都是自私的,放不下終究是放不下,要認了命跟著一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這對於爺來說,真的是比死還痛苦。更何況,心裏裝著人,卻跟了另一個人,本身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對另一個人的不負責任。

    “申傲天,你聽聽,孩子在哭,在求你,你耳聾,心也瞎了嗎?你不痛嗎?他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啊,你怎麽能這麽冷血,啊?這麽冷血,你是死人嗎?”奮力搖晃著前方無動於衷的女人,一種心愛之物即將消逝的恐慌令他肝膽俱裂,一時間隻感覺天塌地陷,天地混沌一片。

    “司寇殤,我要對自己負責,對他負責,更是要對你負責……”

    “負責負責你負責什麽!你對誰都要負責,可你兒子呢,你對他負責了嗎,他怎麽辦,你要他怎麽辦,你對他負責了嗎!說話,說啊!你不是要負責嗎,你怎麽就不對他負責!”

    被搖晃的有點頭暈,舔舔幹裂的唇,語氣幹澀:“我對不起他……”

    “對不起?好一句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消弭你對元寶的傷害?那你這句對不起當真是值錢!”掌心忍不住用力,突然間有種想就此掐死麵前人的衝動。聽到痛哼,他苦笑了笑,真是諷刺,聽到她痛哼他竟還會痛,他真是賤喝。

    彎身抱起他哭的幾欲斷氣的小兒子,天大地大,此後他隻有他血脈相連的兒子了。

    “寶寶兒子別哭,從此咱們父子兩做伴可好?”

    “不要不要!元寶寶要娘親!娘親!娘親!”在司寇殤懷裏哭著掙紮著,朝著他娘親的方向揮動著無助的小手,哀求,渴望。

    司寇殤傾過身子讓元寶得以觸得到前麵人的衣襟,元寶短短涼涼的雙臂顫抖的緊緊的惶恐的抱住娘親同樣冰涼的脖頸,悲傷的淚水嘩嘩而下,此時此刻元寶除了哭嚎已出不了別的聲,一聲比一聲肝腸寸斷,一聲比一聲撕聲裂肺。

    旁邊伺候的侍女皆泣不成聲,趕來的安子也淚流滿麵,唯有身為母親的那個人,麵無表情。

    司寇殤自認天下狠毒之人,卻從未知他喜歡的女人骨子裏竟是如此冷血。

    這一刻他突然感到絕望,這個女人一旦決定了事情,定是沒有改變的可能,任何人任何事皆無法動搖其決定,其意誌。

    她想走,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今日,他恐怕真的留不住她。

    “恐怕你也知道,哈達雪中送炭的那些火藥都是出自我手,此刻,你們薩達爾三百六十個營帳有一半已被我暗中埋下了炸彈,放我走,我可以保證你們安全無虞,如若不然,魚死網破在所不惜。”

    果然。

    此刻也說不上什麽難以置信,也談不上什麽失望傷心,或許麻木了,或許哀莫大於心死了。此刻的他反而平靜了,麵無波瀾,靜靜看著眼前麵色如初的女人。

    “不要我的命,也不要元寶的命了?魚死網破,他真的如此重要?重要的可以與元寶比?”

    “愛了半生的人,這種愛早已融於血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本以為無望,誰知老天垂憐,此時此刻有了可以相守的機會。我不是聖人,司寇殤,我經不住這種誘惑……不錯,我愛元寶,但元寶終究是你的兒子,跟我他終會恨我,會恨他……更何況,你比我更需要他。”

    沉默了片刻,司寇殤仰天大笑:“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條條都分析到了,件件都算計好了,算無遺露,堪稱妙哉!不過最重要還有一點你沒提到,隻要將兒子留給我,我就不會跟你魚死網破,你走的機會就會更大,對不對?對吧,對吧,哈哈哈!連兒子都算計到了,你狠,我司寇殤無話可說!”

    “今日,我必走不可。”

    “好,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迴來了。”

    手緩緩搭上脖上環著的短胳膊,眼眸不經意間觸及元寶那迷蒙中帶著懵懂恨意的眼神,心神一震繼而壓下,狠下心掰開他的手臂。

    “娘、親!”

    轉身,毫不遲疑的離去。

    “小天天,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稱唿你,隻要你踏出了這帳篷,我司寇殤發誓,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原諒你!從今而後,你我視若仇敵,水火,不相容!”

    腳步微頓後繼續前行,聲音清冷:“我隻會視你為不相幹的陌生人。”

    司寇殤神情癲狂,腳步踉蹌倒退數步靠著帳壁,躬身捂著胸口痛的直喘氣,可眼神卻一動不動的直直盯著漸行漸遠的身影。

    “娘親,我恨你!恨那個男人!”

    掀簾的手在陽光下依舊慘白:“元寶寶,娘親,愛你。”

    簾落,生冷冷阻絕了室外的光輝。

    殘忍的冷無聲蔓延……

    光輝散盡的那刹,元寶暈在司寇殤懷裏,司寇殤猛咳了數聲,一口血噴薄而出……

    草原盡頭,夕陽無限好。

    牽著馬的安子別過臉一言不發的望著草原深處的餘暉,爺亦牽了一匹馬靜靜徐行,兩人兩馬的身影在餘暉中的影子拉得很長。

    “安子,你可是在生我的氣?”

    “豈敢。”

    仔細整理一下馬鞍,抬頭望著她:“你每次生氣都是這種語調,還說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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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的轉過臉,紅腫未消的眼睛帶著濃濃的指責與不可思議的瞪著:“阿天,你變了,你究竟是怎麽迴事!你魔障了嗎,啊?你魔障了是不是!他是元寶,元寶,你兒子啊!兒子你說舍棄就舍棄,是不是改天你也像丟垃圾一樣,將我說丟棄就丟棄了?”

    踩蹬上馬,靜靜開口:“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安子,你不是垃圾。”

    “什麽時候了,你他媽還跟我開玩笑!”安子說著流了淚,哭腔裏幾乎帶著乞求:“我們迴去好不好啊,阿天?元寶太可憐了,孤零零的被留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可憐呐……阿天,咱們不走了,哪怕一輩子在那,隻要能跟元寶在一起,咱們在哪都一樣是不是?”

    “那好,安子,我剩下的幹糧水都給你,你迴去吧。駕……”

    “阿天你這個混蛋!你果真丟垃圾的一樣丟下我!混蛋!駕……駕……”

    沒有人可以阻擋爺前進的腳步,做出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後悔,絕對不可以……不管申傲天還是沈天,生命裏,字典裏,都絕對不會有後悔兩個字……

    非宇國慘遭屠國,這轟動天下的慘案自然引起了天下各地的軒然大波,與此同時,非宇國使用的妖器與薩達爾之後加入的妖器自然是引發各地騷亂的另一軒然大波,非宇國滅了,其他國家無法從中勘察妖器的出處與秘方,因而隻得將目標投向妖器的另一發現處,薩達爾。薩達爾因此風波不斷,各種企圖得到妖器的人使用的花招層出不窮,薩達爾因此疲於應付,征戰他國的腳步相對滯緩了,一部分國家因此得到了相當一段時間的安寧。

    江林境內,是遠離戰火的一方淨土,落英繽紛,湘竹蔥翠,別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味。

    淡雅如畫的湘竹林中,竹香清淡沁人心脾,縹緲清風時而卷起蒼翠欲滴的竹葉,淩空飛舞,縈繞於林中如畫而立的淡雅白發男人周身,似纏綿似繾綣細細淺淺糾纏,白如雪的男人染上了被糾纏的綠色,就如白雪皚皚的天地突現了一抹充滿生機的綠色,讓人看起來不那麽絕望,不那麽漠然的沒有生氣。

    “我的任務已經達成,希望你能放我走。”一身紅衣的女子明明穿著桀驁的顏色卻麵上一副被歲月鑿磨的頹然與茫然,沒有跪地沒有躬身行禮,可語氣卻卑謙卻也無奈。

    白衣白發男人收迴看向遠處的眼神,不減淡漠的轉身,眼神隻是在掠向那身耀眼的紅衣時方微閃了閃,可片刻就恢複淡漠如初。

    “沒有找到她之前,你不能走。”提到‘她’那刹,他的眸子閃過片刻溫柔。

    “為什麽?我已經依言給出了這個世界沒有的東西,為此我多次差點被炸藥炸死這些付出難道還不夠嗎?更何況她那方已經給了迴應,你應該很快就應該找到她就快跟她廝守了,你還要留著我幹什麽?我不求別的,隻求自由還不夠嗎?”

    白衣白發男人沒有言語,隻是淡漠的轉動眼珠看了看麵前這位已經被生活磨平菱角的女子,手輕輕撫上瀟湘竹枝,內力折斷,置於兩指間輕輕一彈,擦風聲尖銳細微,細芒一閃,叮的聲,女子頭上束的冠應聲而落,被拇指大小的枝牢牢釘在身後數米處的竹竿上。

    “不要高估自己的身價,你隻有說是的權利。”

    語氣波瀾未起,不怒自威的氣勢卻令人望而生畏。

    散落的發被風刮得唿啦作響遮了半邊的麵,垂下眼眸擋住其中那種成為恨稱為不甘的情緒,伏低做小:“是。”

    那個女人終於出現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當初那個毀了容的女人那個讓她尤為憎惡的女人竟是來自同一國度的老鄉。真是天大的諷刺!此刻的她,也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厭惡即將到來的重逢……

    或許上天就是喜歡搞些惡作劇捉弄捉弄在塵世間沉浮的卑微人類,欣賞人類在紅塵中苦苦掙紮而掙脫不得的痛苦。當江林這邊正起身馬不停蹄的往北深入草原之時,此刻剛從草原離開的人正策馬趨向非宇國,並沿非宇國一路往西,兩撥人自此失之交臂,生生錯過。

    若說兩人沒個緣分,為何今生偏偏遇見了彼此?

    若說兩人真有緣分,卻又為何屢屢錯過了彼此?

    人說緣分天注定,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姻緣線早有月老牽好,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誰的搶也搶不來。若真有緣分,倒也不枉費這番苦苦爭取,若沒個緣分,不知逆天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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