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道鐵閘門依次而開,每走過一道,後麵的閘門就再次闔死,前麵的牢卒就會相應的打開前方的閘門。

    灰色調一體的天牢牆麵上懸著壁燈,在幽藍的燭光跳動下,爺邁著沉著步伐目不斜視的通往第十八間牢房。

    天牢裏處處彌漫著腐朽的氣息,這種氣息叫做死亡。

    一旦被打入天牢,就等於被烙上死亡的印記。進入天牢的人幾乎沒有活著走出去的,被賜死這是一部分,但更多的是層出不窮的意外猝死。天牢裏的人或切身體會或親眼所見自然明白其中緣由,天牢外的人心裏更是跟明鏡似的,誰也不是傻子,這意外多了,那就當然不叫意外,叫人為。

    幽深的通道盡頭是間極致特別的牢房,牢房不過十坪,周圍的鐵柵欄成半弧形,由裏至外足足有五層,每層都微微錯開使得下一層的柵欄可以擋住上一次的縫隙,如此這般,牢房被層層裹得密不透風,遠目眺望,感覺倒不像個牢房,像個做工精致的鐵籠子。

    如斯防護,恐怕是隻蒼蠅都欲逃無路,更何況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五聲清脆的哢嚓聲過後,五把大鎖開啟。

    揮手支走牢頭,扯住袍擺低頭側身通過矮窄的牢門。

    壁燈的幽藍燭光能透進牢房的微乎其微,環顧四周努力辨認陰暗中的三個模糊身影,總算在勉強適應光線後,才找到目標人物。

    “你還來幹什麽?”筆直的目光定在正逐步走來的人身上,垂下的雙手微動,帶動鐵鏈發出輕微的響聲。

    隨著距離的拉近,視線也隨之漸漸清晰了起來。

    還是昨日上朝時穿的那件黑色蟒袍,隻是經過了那日的動蕩後,蟒袍已不複完整,磨損殘碎了過半,淺藍色中衣於蟒袍下隱現。淩亂的發絲散於額前給原本就孤傲的他添了幾分桀驁不馴,手腳均被玄鐵打造的銬鏈纏的死緊,隨意憊懶的靠坐在冰冷的牆角,他姿態冷傲的抬頭睨著麵前人,即便是落魄如斯,也絲毫不減他那迫人的霸道氣勢。

    蹲下身子和他平視,竭力望進那如蒼穹般深邃卻又孤寂的瞳眸深處,爺真的想知道,那泓孤傲的冷泉幽深處究竟有沒有藏幾分愧疚。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自我譏嘲的彎了彎唇,從地上撥弄起一根稻草,在他淩厲的目光中肆無忌憚的將稻草探上了他深刻的臉龐。

    “有句話叫受恩莫忘報,有句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還有句話叫得人恩果千年記。司徒絕,你能擺脫瘸子的苦命,能像個正常人一般站起,這一切都仰仗著誰?爺說這個不是像你索求迴報,不是要你湧泉相報,亦不是讓你千年記著,隻是想告訴你,做人的道理。對,爺壞,爺手刃血親,壞的骨子裏流毒汁!可即便如此,爺也斷不會做出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小人勾當!”

    他突然傾身湊近:“這不是恩,是交易。”

    “交易?真是好笑,那叫哪門子交易!”嗤笑著,爺歎笑道:“在你們眼裏,像爺這般罪大惡極的人,即便是做了天大的好事,那也是別有用心……算了罷了,跟你這種人講道理,簡直就是浪費爺的口舌。”

    持著稻草輕掃著他那淩厲的眉:“你應該猜得到爺來此的目的吧?”

    犀利的目光緊緊盯住爺的笑臉,他答非所問:“你究竟是男是女?”

    啪……

    漫不經心的擦著手,“爺最討厭別人做顧而言他。”

    “你、你怎麽可以對王爺無禮?”一直在對麵做木頭人的董易終於按捺不住,想要移動身子過來,可拴在鐵柵欄上的銬鏈限製了他的活動。

    嘴唇翕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旁邊一直閉目養神的莫老頭衝他輕搖了搖頭,這才讓他止住。

    不急不緩的將頭別過,司徒絕難得的不以為忤,筆直的望著那張倔強繃緊的小臉,向來淩厲的冷唇竟牽出稀薄的笑:“惱了?莫不是心虛……”

    啪……

    “看來爺的話有人還真是當做耳邊風。”

    “真是狂傲的可以,什麽人都敢動。本王真的很懷疑,難道你就不怕……”

    “爺不怕。”無畏的對上他那難以置信的鷹眸,攤攤手:“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能拚出一條活路來還真是說不準。即便敗了又如何?爺純當真是同歸於盡好了,拉著這麽多人陪葬,爺也不吃虧不是?司徒絕,不要總把自己當盤菜,以為沒了你世界不轉了,更不要自以為是的認為爺和其他人一樣,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實話跟你挑明,爺不怕,不怕你!你說爺狂妄也好,說爺瘋狂也罷,你道爺自私爺也無所謂,告訴你,爺就是個隨心所欲想做就做的人!招惹爺這個瘋子,算你倒了十八輩子的黴!”

    “瘋子?倒真是貼切。”斂斂眉,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爺怒:“爺沒跟你開玩笑!”

    “本王說過你是在開玩笑嗎?”

    被他一句話噎了個半死,喘了半天的氣,咬牙怒目:“今天來你應該是猜得到所為何事吧?告訴你,爺不是求著你來答應,而是難得的出於好心來給你留條生路。倘若你不識趣就拉倒,爺會二話不說,立馬掉頭走人……”

    “本王說過不答應嗎?”

    “爺還沒說完你就答應,你答應什麽你!”

    “你剛剛不是說本王猜得到嗎?”

    真恨不得掐爛眼前這張明明是毫無表情可爺卻邪門的能見得到戲謔的死人臉。再呆在這裏,爺真怕一個忍不住大開殺戒。

    “交出你手中兵權的一半,外加小世子留待帝都,答不答應,一句話。”

    “本王願意交出兵權的三分之二,換得小世子跟本王迴封地。”

    “哦?三分之一的兵權,十萬大軍……”微微拖長了語調,盯著他眸子微微一縮:“區區十萬大軍,你說,會不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你不是也說過是區區十萬?”

    纖細的稻草打上了他的冷麵:“可是爺不敢低估你這個冷麵王。”

    冷眉微微向上一挑:“你不是不怕嗎?”

    “不怕並不代表著不擔心。”伸出五個手指晃在他麵前:“五萬怎麽樣?”

    眸光掠過冰寒:“狗急了還會跳牆。”

    輕嗤一聲:“你又不是狗。”

    “不要試圖激怒本王,真將本王惹毛,本王寧願同歸於盡。”

    重重在他肩上拍三下,扶著膝蓋起身:“爺還真是不信,區區十萬你就能卷土重來。若是爺將來真的因今日的決定而喪命,那也隻能算是爺無能,怨不得人。”

    事情全全辦妥,一身輕鬆。

    舉步走出牢房,留下身後神態各異的三人……

    “王爺,你當日不是親眼看見他是男兒身了嗎?為何還要由剛才那一問?”待爺走後,董易終於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出口詢問。雖然他也奇怪世間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脈象,但是眼見為實,容不得他不信。

    親眼所見?司徒絕不以為然的冷笑。

    當日情景如此混亂,偷龍轉鳳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當初在王府劉大掀開那衣領的一處,裸出的肌膚是那般的細膩……當初他就有所懷疑,隻不過是被接下來治腿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沒多加細想深究,如今又有人暗中通信,以及董易所講的時陰時陽脈象,使得他更是確信不疑……

    而一直垂首不語的莫老頭卻暗暗歎了口氣。

    想想那日裏突然出現在他家裏的女子,舉止神態這麽一迴味,聯係著董易的切脈結果,即便是再糊塗,他也能猜得到這其中是怎麽個究竟。

    本以為兒子擺脫了申家小鼠的魔障,終於重歸正途,卻未曾想,原來非但沒擺脫,反而還越加的往裏陷,到了今天這份上了,恐怕是陷得連腳跟都拔不起來了吧!

    真是冤孽,冤孽啊……

    走出天牢,剛好碰上正朝著這邊趕來的徐克,幾步快走,將他拉到一旁低聲詢問:“皇上那邊如何?”

    徐克的臉不掩喜色:“太師真是料事如神,一切都如太師所講,分毫不差!當時下官向皇上道明太師此舉之緣由,怎料皇上當即拍案而起,下官還以為皇上動怒嚇得魂不附體。卻未料皇上大笑三聲,道‘真是妙啊!國庫充盈,兵力充足,同時還打壓了這幫奸佞的勢力,真乃一舉數得啊!’。下官還未來得及揩揩額上的虛汗,正如太師所料般,皇上轉而又質問為何隻收一半,不趁機統統將財產兵力收歸。下官即刻按照太師先前所講,告知皇上狗急跳牆的道理,皇上聽罷唏噓不已,直誇太師深謀遠慮高瞻遠矚,還說,有太師在,大興才能長保康盛。太師,您真是厲害,就連皇上最後的那幾句話您都可以料的幾乎分毫不差,下官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輕笑著搖搖頭:“爺也不是料事如神,所料也微微有些偏差。”

    “偏差?”

    點點頭:“麻煩徐尚書再跑趟腿,告知皇上,西南王爺願意讓出三分之二的兵權,希望能帶著他兒子一塊迴封地。”

    忙拱手躬身:“下官這就去辦。”

    徐克匆匆離去後,爺並未馬上迴府,隻是負手立於靜陽下,目光眺望浩瀚碧空,任思緒渺遠於堆積的雲絮上。

    霧散天晴,朗日普照,萬物一片蔥蘢。

    如此晴朗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隨之放晴,可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誰又能保證,下一刻的天氣不是狂風暴雨……

    含香樓的刑房裏,紫霜被架在鐵架上,皮開肉綻,一條一條的血痕於身上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啪!

    又是一鞭無情的襲來,渾身一顫,忙咬住早已咬爛的唇瓣,止住要出口的痛苦低吟聲。

    “再問你一遍,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莫子謙握緊長鞭,盯住紫霜蒼白的臉龐,目色是少有的狠厲。

    下意識的虛弱搖頭,頭剛微微一動,無情的長鞭再次朝著她甩來。

    身體痛到麻木,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折磨,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潑醒。”

    伴著無情的命令,一盆冷水從上到下澆了下來,刺骨的冰冷換迴了她模糊的神智。

    疲憊的睜開眼睛,眼前這個俊美男人無情的麵孔令人心寒到痛,那帶鉤的長鞭哪是在打她的身,分明是在鞭笞她的心啊!

    眼圈泛酸,可枯涸的流不出半滴代表委屈的淚水。

    她沒有騙他,他怎麽就不相信呢……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究竟承不承認?”

    “不是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紫霜,跟了我這麽多年,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相信你應該很清楚。背著我搞小動作,竟敢在我的臥房安裝機關借以偷窺這是罪一;用名單陷害她這是罪二;最罪無可恕的是,你竟敢將她的秘密告知司徒!”

    “前兩條我……承認……”

    “最後一條你怎麽說?要知道,知道她秘密的可就剩下你了!”

    苦笑的搖搖頭:“沒做過……打死我也不承認……”

    如獵豹般銳利的鋒芒在她臉上掃了一周,眉頭微蹙,驀地將手裏的長鞭淩空一丟,沉著臉大步走出刑房。

    身後,紫霜癡戀的望著那挺拔的背影,苦澀的低喃:“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是誰……為何就是不願麵對現實呢……”

    西南王府的管家劉福將信箋雙手遞上:“莫公子,您看是不是這封?”

    手一顫,西南王爺啟五個朱紅大字燙了他的眼。

    這字體,模仿了他字體的七成,而至於其他三成……

    不用打開信箋,他已經徹徹底底的明白。

    握著信箋深深吸口氣,霍得一拳砸向桌麵,紫檀木桌由被擊中處向外蔓延著裂縫,不消片刻,隻聽吱嘎一聲,四分五裂。

    沒有給嚇了一跳的劉福作任何解釋,狠狠握著信箋,大步流星的衝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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