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火相煽,痰濁壅塞,瘀血內阻,目合口張,鼻鼾息微,手撒尿遺。

    無疑的,這是中風的症狀。

    跪在已經不省人事的老申頭床前,一下一下撫摸著他鶴皮褶皺的手背,冰涼的液體滴答滴答的落了滿襟,一顆心蒼涼的如雪峰之巔。

    要是我再早迴來一天,哪怕是半天……

    “主子,藥來了……”

    “為什麽不去找我?”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老申頭出了事,哪怕是死,也會拚盡一口氣爬迴來……

    噗通一聲跪在我麵前,沉悶的骨骼碰撞聲決絕的凜冽:“屬下辦事不利,害了老主上,甘願以死謝罪!”

    穩當的將藥碗放下,五指收攏,裹著淩風就要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住手!”捏著他的手腕狠狠甩下,反手給了一個耳光:“你的命是爺的,何時由得你自己來操縱生死?再有一次,你就滾出申家大院!”

    “屬下知錯。”

    從地板上端起藥碗,持著湯匙輕攪著碗裏的藥汁,黃褐色的淡淡漩渦綿延其中,帶動淺淺的藥草味幽然嫋娜。

    “為什麽不去找爺?”吹涼了一勺藥汁,小心的放在老申頭微張的口中,手托著他的下頜輕輕向上一抬,使得藥汁得以灌入。

    深度昏迷的他使爺無法對其施針,隻得靠著大秦艽湯配合著蘇合香丸,剩下的,就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西南王府裏布下了奇怪的陣法,那陣法罕見,饒是屬下通曉奇門遁甲陣術也無法參透分毫。逼不得已隻得帶著十八暗衛硬闖,一天一夜,連同屬下在內的暗影全部重傷而歸……屬下無能,請主子責罰!”

    陣法?司徒絕還真是絕。

    暗歎一口氣,手下不停,繼續給老申頭喂著藥,“傷怎麽樣?”

    枯井無波的眼波一動,聲音微澀:“謝主子關懷,屬下的傷好了很多。”

    喂盡最後一勺藥汁,捏起蘇合香丸送進了老申頭口中,向上提他的下頜,令他咽下。

    歲月在老申頭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那深深淺淺的褶痕,是歲月的無情宣誓,更是沉睡的他向我發出的提醒信號……爹老了,真的老了,很有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替你收拾爛攤子。申傲天,是該你長大的時候了……

    噙著淚低低俯下身將輕吻印上了那皺巴巴的額頭,睫毛輕闔,一滴清澈淚盈悄然閃落。

    從這一刻起,以往的一切將徹底終止,告別年少輕狂,告別放縱任性,我申傲天,從此便是申家的頂梁柱……

    站直身子,擦幹眼角存留的脆弱,最後看了一眼老申頭,毅然旋身。

    “子熏,將老爺子轉進密室,爹需要清靜休養。”

    “是。”

    “還有,立刻通知申家五位長老,半個時辰內到申家祠堂集聚。”

    “領命。”

    推開沉重的木質房門,負手立於春風暖陽中,抬頭靜靜地望著蒼茫寂寥的天際,暗歎一聲……申家,該變天了……

    當初由於無法將爺帶迴,而老申頭突來惡疾,等不得,隻得委派申家長老進宮請來禦醫,因而老申頭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如今帝都滿大街都相傳著老碩鼠不行的謠言,愈傳愈誇張,愈傳方向愈偏,有甚者更揚言申家要倒台,依附申家的黨羽要趁早收拾包袱,省的到最後落得個身首異地的下場。

    三人成虎,更何況這眾口鑠金,更是足矣積毀銷骨。

    申家上下早已浮動不安,幾大長老未等傳喚就早早的等在了申家大門前,依附申家的幾大家族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早已委派各自家族的族長亦候在申家門前,捶著手來迴走來走去,時不時的望著那緊閉的朱色木門,期盼著那死闔著的大門能啟開條縫,讓他們這些焦慮者得以一窺究竟……

    威武莊嚴的申府朱門終於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慢慢開啟。

    立於門前麵部表情的掃視了一圈眼神色各異的眾人,在他們的企盼中,子熏最終將目光準確無誤的落在申家五位長老身上。

    “五位長老,少主有請。”

    言簡意賅,身子淩旋一側,讓出一條通路。五位長老聽到命令,片刻不耽擱,懷揣著各自的心思,匆匆從子熏讓出的通路穿過。

    待五位長老通過,冷冷一抬臂,開啟的朱色大門再次關閉,將那些也急於步入申府的各大家族長毫不留情麵的擋在了外麵……

    “徐老,你向來和申老太師交好,你知不知道老太師現今究竟如何了?”

    “我也是今早剛剛聽人說的,這心裏頭……這也急啊!”

    “老太師這、這怎麽說倒就倒了?”

    “依我看,老太師估計是挺不過去了……”

    “呸呸呸!莫說喪氣話!老太師福大命大,哪那麽容易倒?”

    “要不,為何將申家的五位長老都召集起來?”

    眾人立刻沒了聲,也算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唉聲歎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他們豈會不明白?

    難道,他們真的要準備好包袱,趁早找好後路?

    肅穆莊嚴的申家祠堂,高高的塗黑漆木桌上供奉的是申家曆代祖宗的靈位。

    在香燭上點燃三支香,退後三尺,肅然莊重的鞠了躬,將香插向壇爐。

    忍著心裏的疑問,依次進入的申家長老不敢多言的亦上了香,在最後一位長老上完後,如往常一般於兩側的木椅前站立。

    祠堂共八把塗黑漆木椅,最上方的那把大氣的太師椅無疑是申家族長的位子,稍次,是申家少主的位子,再下方,則是分居兩側,每側三把椅子,左側,按照順序應該依次是二長老、四長老、六長老的位子,右側則是三長老、五長老、七長老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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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二叔早逝,老申頭的其他兄弟都健在。

    二叔的位子由他的嫡長子申宏文繼位,三叔申翰墨,四叔申耀席,五叔申悠澤,六叔申漢和,七叔申墨竹。

    當然,右側最邊的位子多年來形同虛設,這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沒有像以往一般坐在少主的位子,而是踏著四方步步履穩重的登上了最高位,在他們各色的目光中,衣袍淩旋,緩緩落座,兩手順勢搭在扶手上。

    “各位長老,坐!”

    五位長老麵麵相覷,身形不動,隻是暗暗交換了眼神。

    三叔申翰墨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不知大哥他現今情況如何?”

    雙腿慵懶的交疊,伸手端過茶杯,持杯蓋輕拂開茶水上方漂浮的深色茶葉,慢條斯理的啜著清茶。

    眉間隱了絲怒意,忍著胸腔裏的火氣,申翰墨聲音提了一倍:“不知大哥他現今情況如何?”

    淡眸輕抬,清洌的挑眉:“三叔這是質問我嗎?”

    臉色一變,張口欲辯駁,可未等他迴答,爺犀利的眸光淩厲的掃向矗立著的一幹長老,手中茶杯狠狠擲地:“爺最討厭跟爺唱反調的人!”

    杯落聲一起,刷刷幾聲帷幔摩擦聲響起,下一刻,整個祠堂陷落了一片黑色空靈境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寂裏,唯一見的到的就是靈位前那不斷閃動的香火。

    刻意壓抑的唿吸聲擋不住心裏的恐懼,申翰墨用怒氣掩飾聲音的觳觫,可微抖的雙手還是泄露出他此刻的駭怖。

    “小侄子,難不成你要大逆不道,要手刃血親?”

    重新端起一杯熱茶,低首啜飲。

    “爺說過,最討厭別人跟爺唱反調。”敬酒不吃吃罰酒。

    除了三叔申翰墨,爺的聲音一落,輕微的木椅磨地聲響起,四位長老紛紛落座。

    雖是在黑暗中,但獨獨矗立的申翰墨仍能感受到那淩厲冰寒的如刃眸光剜著他的皮肉,脊背不禁升起一股刺骨寒意。

    冷哼一聲,大力拉著椅子坐下,刺耳的擦地聲響在寂寥的黑暗中詭異的瘮人。

    輕叩茶盞,爺吹著茶麵,不緊不慢的陳述著:“一日前,族長身染重岢,至今深度昏迷,什麽時候能醒,甚至會不會醒,不好說。”

    聽至此,唏噓聲抽氣聲此起彼伏,盡管事先已有準備,可道聽途說是一迴事,真正確認了又是一迴事。掌控申家將近五十年的頂梁柱突然就這麽說倒下就倒了,這讓他們真是有些猝不及防。

    不動聲色的喝著茶水,任受了重磅炸彈降落的他們竊竊私語不斷。

    直到他們似乎沒得好私語的了,聽底下議論漸漸接近尾聲,方放下茶杯,繼續陳訴:“申家族長的位子,從這一刻起,由爺來接任。在座的各位長老,可曾有異議?”

    沉默了一瞬後,座下更大的議論聲響起,伴隨的甚至還有試探性的起哄聲。

    爺完全可以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態。老申頭這支做大了數十年,其他幾家自然是不忿了,以往有老申頭壓著他們不敢放肆,如今老申頭一倒,被壓抑已久的野心就蠢蠢欲動了起來,恐怕,早在來前,他們就已經暗暗達成了某個不為人知的協議。

    “誰有異議,站出來。”

    議論聲依舊,可卻無人應聲而出,毫無疑問,他們是抱著‘一根筷子輕輕被折斷,十雙筷子牢牢抱成團’的理念,企圖挑釁爺的權威。

    一弦嗜血的笑蔓延上唇角。

    “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好好把握。”

    向來嗅覺靈敏的申宏文於這清淡如風的聲音裏聽出了風雲變幻,幾乎不帶猶豫的毅然脫離了那些長老的陣營:“我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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