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日,尤世祿下令全軍開拔,順江而下,打著保護太子的旗號,向南京進攻。


    以尤家軍現在沒有軍紀的軍紀,大軍開拔之際,必然是對武昌再次蹂躪。


    造成大量百姓逃跑。


    有一部分逃跑不及,被湖廣巡撫何騰蛟收留。


    何騰蛟將他們安置在院子裏,然後派家丁把巡撫衙門的牌子掛在外麵。


    想法很簡單,就是希望借著自己的身份,讓士兵不敢進來。


    然而,這屬於徒勞。


    聽聞何騰蛟的府衙收留大量百姓,兵痞直接打上門。


    他們一邊高喊「尤大帥邀何巡撫一起清君側」,一麵縱火焚燒何府的後院。


    大火迅速蔓延,火光衝天。


    何騰蛟已經沒辦法,隻得帶著家奴出去見兵痞,同時叫百姓們趕緊逃跑。


    至於能逃走多少,何騰蛟已經管不到了。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黎平府人,天啟元年的進士,明亡前出任兵部職方主事。弘光政權建立後,提為右金都禦史,巡撫湖廣。


    他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但隨著這一把大火,良心徹底燒沒了。


    何騰蛟被推搡到尤世祿麵前。


    尤世祿坐在岸邊,看到何騰蛟來了,也不起身:


    「何大人,本帥秉持報國的忠心,率軍入南京,替被拘押在牢的太子伸張正義,大人願不願意參加?」


    「尤帥都這麽說了,我豈敢不從。」


    「那就登船吧。」


    「不,我剛剛受到驚嚇,坐大船有些不適應,可不可以給我一艘小船,跟著軍隊。」


    「行吧。」尤世祿看了何騰蛟一眼,便猜到何騰蛟可能要趁機溜走。


    他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副將,讓他們跟著何騰蛟坐小船。


    從早上到下午,劫掠整整一天。


    到傍晚,尤世祿下令全軍開拔,並且登上指揮船。


    大船剛行駛一段路,就有親兵來報:「大帥,何騰蛟趁我們的人不注意,跳河逃走了。」


    「什麽!那保護他的四個副將呢!」尤世祿想宰了他們。


    「四個副將都跳河自殺。」


    「算他們識相。」


    尤世祿不想再找何騰蛟,指揮大軍繼續順河而下。


    當天夜裏,大軍在武昌以西的白鹿磯駐紮。


    廚子端上來一道清蒸武昌魚,尤世祿吃了一口,搖搖頭。


    這把廚子嚇壞了,慌忙地跪在地上。


    尤世祿示意他起來:「我今天不想吃清蒸,你給我弄些生魚片來吃。」


    「大帥,這麽晚沒辦法弄到新鮮的魚!」


    「嗯?」


    「小人這就去弄。」


    「滾吧。」


    尤世祿瞥了眼侍女,侍女趕忙給他斟酒。


    酒喝了幾杯,廚子端著新做好的生魚片來了。


    尤世祿用筷子夾了一片魚肉,吃了,不由得點頭:「冬天吃生魚片才是對的,肉質鮮美。」


    廚子不敢笑也不敢不笑,隻猛猛的點頭。


    「滾。」尤世祿瞪了他一眼,嚇得廚子連滾帶爬的退下。


    這滑稽的動作,惹得尤世祿哈哈大笑。


    尤世祿一個人自斟自飲,到很晚才吃完一大盤的生魚片。


    他本來不想吃光,也不想這麽晚。


    但是今晚的夜色出奇的好,月光如銀傾瀉在地。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尤家一門已經都死在了榆林,包括尤世祿的妻子、兒子、女兒。


    他已經是孤家寡人,麵對著一輪明月,更加感慨。


    次日早上,尤世祿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但哪裏不舒服,又說不出來。


    再過一天,身體更差了。開始出現拉肚子,一天好幾次。


    將領們看到他時,發現他的臉塌下去了,麵麵相覷。


    連續好幾天,大夫開了藥也吃不好。


    正月初一,尤世祿抵達九江,已經躺在床上起不來。


    他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麵孔。


    「袁督師!」尤世祿驚呆了。


    然而袁崇煥直愣愣的看著他,眼神呆滯。


    「督師,你怎麽啦?」尤世祿想上前,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然後,他看到驚悚的一幕,袁崇煥化作一片片血肉,出現在尤世祿的桌上。


    然後,肉變成那一日在船上吃的生魚片,血水變成尤世祿當日喝的酒。


    「哦不,我吃的是魚,不是人!」


    尤世祿嚇壞了,捂著心口,隻覺心口錐心刺骨。


    哢嚓一聲,尤世祿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才知道自己在船上,河水輕拍著大船,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我將死矣。」尤世祿嗚嗚的哭了起來。


    哭聲引來了侍衛,還有他唯一的兒子尤拱極。


    「拱極,你過來。」


    「父親,你怎麽哭了?」


    「為父這病好不了,離死不遠。」


    「父親千萬別說這種話,孩兒不能沒您。」尤拱極跪在尤世祿的床榻前,哭了起來。


    「好孩子別哭。你認真聽,我有些事交代給你。」


    「父帥請講。」


    「我死後,你唯一能依靠的將領隻有惠登相,以後要尊他做你的大哥,其餘不值一提。」


    「可他是賊軍出身,也不會忠誠於父帥。」


    「這,我也沒有完全把握,你盡量聽他的就是了。」


    「是,父親。」


    尤拱極的一顆心頓時沒了著落,一種害怕的感覺湧上心頭。


    尤世祿繼續道:「我們作惡多端,不容於闖軍,也別妄想投降遼東軍,你隻管好好地跟著明軍,直到死去。」


    「父親,難道我們真的走投無路嗎?」尤拱極嚇壞了。


    「我當初想占據南京,並不是單純被李自成逼得沒地方走,而是想以南京為資本,向楊承應討價還價。現在進南京已經不可能的事情,弘光朝廷岌岌可危,他們會原諒我們。」


    「孩兒明白了。」


    「去,你去把惠登相叫來,我要當麵拜托他。」


    尤拱極退下,片刻後,引著惠登相來了。


    惠登相下跪行禮。


    尤世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惠將軍,我兒就拜托你,請你對他多多提攜。」


    「大帥請放心,在下會做到。」


    惠登相心裏卻在想,這家夥到死了才想起托孤,已經遲了。


    作為昔日能與李自成、張獻忠齊名的農民軍首領,惠登相不僅資格老、士兵多,還非常穩重。ap.


    然而,這樣的人,尤世祿是籠絡不了的。


    在惠登相和尤拱極的注視下,尤世祿於當夜病死於船上。


    這位榆林衛出身的猛將,追隨袁崇煥抗金的英雄,鎮壓農民軍的利器,禍害一方的軍閥,落得暴斃而死的下場。


    死時隻喃喃自語:「負了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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