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純臣的手在發抖。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金州鎮諸將的反應。


    參與晚宴的將領們,全都在看楊承應的眼色行事。


    他甚至發現紀用和霍維華對此事很淡定,一點都沒應有的警覺。


    作為與大明休戚與共的成國公,朱純臣不能無視這種事。


    放下手中的酒杯,朱純臣冷聲問道:“楊總兵,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你作為賜婚使,不好好辦差,卻想勒索我財物。”


    楊承應也不給他麵子,反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被勒索財物是私下幹的事,竟然被楊承應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


    朱純臣麵子掛不住:“你隻是大明朝的總兵,居然這麽囂張,敢對朝廷派來的人說三道四,還出言汙蔑。”


    說到這裏時,他看向紀用和霍維華:“二位不能坐視楊承應這麽無禮,汙蔑一個朝廷大員。”


    紀用和霍維華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這位朱公爺真是勒索地方官習慣了,連場合都不看一下就敢要錢。


    偏偏這是金州鎮,財權和兵權都握在楊承應一人手中,手下所有人又都是楊承應一手提拔。


    如果朝廷真的拿他有辦法,何必破例下嫁一位公主。


    要知道,大明自英宗皇帝開始,公主一律不配勳貴和武官。


    凡是成為駙馬的人,也是給予高俸祿,卻沒有機會掌握一丁點實權。


    都不想重蹈歐陽駙馬的覆轍。


    可事情到這個地步,兩人不出來說話是不行了。


    霍維華起身,對朱純臣道:“朱公爺,您此來金州鎮是作為賜婚使,敢問賜婚詔書何在?”


    這話很有殺傷力,朱純臣一下啞口無言。


    哪有到了一個地方先不幹正事,而糾結其他的事。


    萬一皇帝就此事問霍維華,霍維華據實奏報,朱純臣立刻陷入眾矢之的。


    “我長途旅行累得不行,等我稍微緩口氣就辦此事。”朱純臣狡辯。


    霍維華順著他的話,提議道:“既然您感到勞累,就請先到館驛歇息。”


    “好。”朱純臣也借坡下驢。


    在侍從的攙扶下,朱純臣假裝體力不支,離席迴館驛。


    楊承應歎了一口氣。


    霍維華道:“楊帥不必為這點事憂煩,等朱公爺恢複了元氣,我自會在他麵前為楊帥說情。”


    “有勞霍大人。”楊承應向霍維華抱拳,“我也感到身體不適,提前告辭。”


    說罷,向紀用也抱拳行禮,隨後轉身離開。


    楊承應一走,其他人都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紛紛抱拳告辭。


    轉眼間,宴會都是空座位。


    紀用不解地問霍維華:“你幹嘛替楊承應解圍?讓他和朱公爺鬧起來,陛下肯定向著朱公爺。”


    “就算向著朱公爺又怎麽樣!”


    霍維華苦笑著說道:“現如今,整個遼東隻有金州鎮有本事搞到糧食和錢,能完全不依賴朝廷。退一萬步說,為了我們考慮也不希望楊承應離開金州鎮。”


    聽到這裏,紀用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明白了霍維華的意思。


    楊承應這個人飛揚跋扈是有的,但賺錢的本事更大。


    去一趟李朝和倭國,讓包括他們走私船在內的隨行商人賺得盆滿缽滿,還順便開通了新的商路。


    另外,搞定了以李旦為首的海賊。以後凡是打著金州旗號的商船,都不用擔心遭到李旦和顏思齊的劫掠。


    商人在楊承應的庇護下,隻需要繳納一筆過路費,就能享受到安全和貿易市場。


    漸漸的,包括紀用和霍維華都享受這種一勞永逸的感覺。


    特別是他倆,躺著把功勞和錢賺了的日子,太爽了。


    “的確,楊承應留在金州鎮,咱們可以賺到手軟,換其他人沒這麽省心。”


    紀用開始傾向站在楊承應這邊。


    “不止如此,看楊承應的意思是打算要下南洋,打通琉球、呂宋島、雞籠山,這對我們來說,求之不得。”


    霍維華坐下,進一步勸道:“看在錢的麵子上,我們也要幫楊承應一把。”


    “原來是這樣……”


    聽到霍維華這麽說,紀用心裏有了底:“看在錢的份上,咱家這次幫他一次。霍大人你可得把這事委婉的告訴他,讓他念著我的好。”


    “這事壓根不用提醒。”


    霍維華笑著說道。


    通過這麽長時間的打交道,霍維華已經發現楊承應是那種“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物。


    幾次敘功都把他和紀用排在最前麵,其次才是那些立功的將士。


    這麽懂得投桃報李的人,完全不需要提醒。


    紀用離開總兵府,便直奔朱純臣下榻的館驛。


    朱純臣知道紀用是魏忠賢的人,不敢怠慢,親自到門口迎接。


    “朱公爺,您還沒休息呢?”


    紀用一見麵就調侃。


    席上以“累”作為借口早早離席,而今聽到他來就出來迎接。


    朱純臣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心裏有事睡不著,聽到紀公公來了,便來迎接。”


    “你的心事,咱家一清二楚。”


    紀用笑著說道。


    到了正堂,兩人分賓主坐下。


    “哎,楊承應如此專橫,公公親眼所見。我正打算上書皇帝,如實反映此事。”


    朱純臣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氣憤地說道。


    紀用卻反問:“如果陛下降下旨意,問咱家此事,咱家該如何迴答?”


    “這……”朱純臣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請紀公公在皇帝麵前,如實說此事,朱某感激不盡。”


    “公爺啊,你啊,讓咱家說什麽好。”


    紀用無奈說道:“且不說這樣做是否真的有效,就算把楊承應轟下來,你覺得有誰可以代替這麽重要的位置。”


    聽到這話,朱純臣向銘嚴使了個眼色。


    銘嚴出去放哨。


    等他走後,朱純臣沉聲道:“實不相瞞,我在離京前見過萬弘祚大人,他和我的觀念是一樣的,都主張把楊承應從金州鎮總兵的位置上趕下來。”


    “什麽?”紀用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但當他親耳聽到,還是吃了一大驚。


    想把楊承應從金州鎮總兵位置上趕下來的不止朱純臣一個,之前就有許顯純,崔應元嚐試過,鬧得灰頭土臉。


    還有以方震孺為首的監軍文官,但都失敗的失敗,放棄的放棄。


    不料,朱純臣這麽一個賜婚使也帶著這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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