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爺難得細致的給元寶剔去頭上新長出來的雜毛,整了整發型,給他換上簇新的斜襟大紅小袍,然後在他不可思議的神色中換上了和他同款同色係列的母子裝,讓他端著不甚美觀的蛋糕,牽著他走進了老申頭的房中。

    “爹。”

    八十五歲的老人家正坐在床沿讓人伺候著洗漱,聽到喚聲,下意識的抬頭看去……這一看不打緊,卻嚇得小老頭差點一骨碌吞下了漱口水!

    若無其事的來到他跟前,笑的像朵花:“爹啊,昨個你大醉,害的元寶辛苦做了一日的蛋糕都沒人嚐呢。今日說什麽也要補上去,怎麽說也得嚐嚐您外孫的手藝,否則豈不是辜負您外孫對您的一顆拳拳之心?你說對不對啊,元寶寶?”

    癡傻著眼直勾勾的瞅著今日格外溫柔格外如沐春風的娘親,元寶忽然間覺得滲得慌。他私底下還是覺得對他非打即罵或掐的娘親好些。

    “元寶寶,在想什麽?娘親在問你話呢。”

    “啊?哦,是啊姥爺,您看,這可是寶寶花費了好大功夫做得呢!為了給您做好這件生辰禮物,您瞧,寶寶的手都被燙傷了呢。”委屈的嘟噥著紅豔豔的小嘴,他撒嬌的把爪子上那幾乎看不見的紅點展示給他姥爺看,那副賣癡愛嬌樣,看在爺眼裏不禁低歎,簡直是和他那便宜老父一個德行!

    殊不知此刻臥床養傷的安子,若是聽了元寶此番言論,恐怕她那水泡一片的爪子要抽到報廢。

    翹著胡子連說幾個乖字,老申頭心疼的摟著元寶到懷裏心肝心肝的喚著,嚐著元寶遞到嘴邊的蛋糕,又是唏噓又是讚歎。

    視線再次落迴了極端反常的某人身上。

    稀疏的眉毛在倒八字和正八字反複糾結著,盯著爺的臉色,難掩擔憂:“兒啊,你這……”複雜的目光不由的再次放在那紅的熱烈紅的灼眼的顏色上,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歎息:“莫難為自個。”

    聞言,瞳仁裏原本淺淺浮現的笑意竟是一顫。

    八旬老者心中一震,欲循跡望去,那雙總是壓抑著輕愁黯淡的翦水瞳眸淡淡半闔,掩飾了主人所有的情緒。

    輕輕摩挲著元寶柔軟的頭頂,淡然:“往事,已矣。”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三十三宮闕,最高不過離恨天,四百四病難,最苦不過長牽念。數年生死兩茫茫,相知相愛不相守,如果這就是重生的慘痛代價,如果這就是上蒼對紅塵男女執迷不悟的懲罰,如果這就是命……爺,認了!這麽多年,在苦海深淵中掙紮的筋疲力盡的爺,總算認清了一件事,人,爭不過命。

    區區四字,仿佛碾過經年。

    老申頭長長唿出了一口濁氣,殊不覺剛剛一瞬竟是屏氣凝神。如失水枯樹皮的老手輕輕拍拍麵前人那正不自覺扒緊床沿的手,剛一覆上,冰涼徹骨的觸感驚的他一陣微顫,鬆弛的眼角不覺微濕,哽聲連連嗟歎,“我可憐的兒,造了什麽孽,怎麽就這般苦……”

    輕柔的拿帕子擦拭他的眼角,依舊笑得淡:“不苦,這輩子,能有個疼愛自己如珠如寶的爹,有個聰明伶俐又孝順的兒子,何談苦?至於他……”腦海中的記憶碎片深刻的印下那倚竹而立的修長身影,茂林修竹,飄逸出塵,唇角那抹淺致溫柔的笑能黯淡一切春光。“他為我活了半輩子,我將記他一輩子,這就夠了。”他的一切沒有隨著他的逝去而消散,而是徹底融碎在爺的骨骼中,流淌在爺的血液裏,他沒有離去,而是化作了記憶碎片融合了爺的靈魂二合為一。

    “從今往後,女兒不會再讓您憂心,好好的給您養老,好好的將元寶撫養成人,我們一起看著他長大,給他挑媳婦,給他帶孩子,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過日子,你說好不好,爹?”

    不由的老淚縱橫:“好,好……”

    擦著他嘩嘩的淚,爺歎氣:“別哭了,您哭起來真難看。”

    前一刻尚在感動中的老申頭聞言,下一刻噎的臉紅脖子粗,額上青筋暴起橫眉怒目:“不孝子!”

    爺聳肩撇眉,元寶內心哀歎:好好的父女真情流露的溫情戲被他娘輕飄飄的一句,就這麽偃旗息鼓了,惜也。

    細碎的陽光調皮的延著鏤空木窗鑽了進物,撒了一地金子般的鑽,招搖的閃耀仿佛在提醒著屋內人:春光無限好,莫要辜負好韶華。

    的確,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你這急火火的要去哪?”被身旁人猝然起身驚了下,老申頭挑高了八字眉,還欲再詢問,卻見旁人似打了雞血似的雙腳踏風往門外駛去,徒留句‘生命在於運動’,愁得不解其意的一老一小幹瞪眼。

    出了房門,笑意漸漸淡了下來,被清晨微洌的小風一吹,無限惆悵洶湧上心頭。

    撫著頭上血紅的抹額,倚著牆麵似悲似喜的笑了,院裏淡淼如煙的紫羅蘭充斥著水意湛湛的眸底,逆光中恍惚的視線中仿佛出現了多年前那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那個午後,金風細細,滿地的紫羅蘭開的正濃正豔,一簇一簇的紫晃進了人的眼底,填滿了人的心田;那個午後,那芝蘭玉樹的男人俯身抱起地上的小人兒,渾不在意那泥猴般的小人兒髒了他不染纖塵的素袍,淡漠的唇角牽起如水的笑意,微涼的指尖輕點那抹桀驁的豔紅,無奈而寵溺:又在淘氣了,天兒……

    淘氣?悲然慘笑,沒有你的日子裏,你讓天兒淘氣給誰看?

    狠如狼,狡若狐,直至此刻天兒才明白風華絕代外表下的你藏著顆怎樣詭譎多端的腹黑心腸!你用你的殤帶給天兒滅頂的痛,逼得這種肝腸寸斷的痛鎖著天兒的心,緊緊地,牢牢的,一輩子!

    然而卻不得不承認這場鎖心戰役的成功,這場無硝煙的戰爭角逐中七叔你是最終的贏家,無人能奪你鋒芒,因為你的天兒真的會為你痛一輩子,愛一輩子,一輩子將你牢記於心,一輩子無法將你釋懷!

    可是七叔,向來算無遺策的你惟獨漏了一點,縱然天兒再為你痛不欲生,再為你肝腸寸斷,也斷斷不能為你而行屍走肉一輩子……因為,天兒這輩子不是一個人……

    怪也好,恨也罷,隻消你再等等,等天兒百年之後,親自到地府去給你負荊請罪!

    從此刻起罷,沈天不再是申墨竹一個人的天兒,而是百年申府重新站起來的申傲天!而那些令人肝腸寸斷的痛與悲會永遠的鐫刻在心尖的那塊柔軟的方地,不是遺忘,而是另一種形式的紀念……

    對著滿園芬芳綻開抹釋懷的笑,轉身去了武器房,挑挑揀揀,選了張無論是從色澤、觸感、重量和質量上都蠻合心意的弓,左肩跨上,背上箭囊,放入利箭二十,踢開半闔木門,英姿颯爽的揚長而去!

    路上偶遇剛洗完臉刷完牙正欲去客廳等待開飯的九大暗衛,冷然譏笑,渾然不見那九隻似見鬼似的神情,昂首挺胸破府而出。

    呆如木雞的九隻僵硬的扭著脖子麵麵相覷。片刻後忽的一躍而起,爭先恐後的竄入了老申頭的房裏。反常即為妖啊,這是妖邪纏身的典型症狀!

    老申頭有片刻的迴不過神。

    元寶傻傻怔著,忽的嗷一嗓子,風風火火的拔腿就往外跑:“娘!娘!我要一隻穿山甲!穿山甲!最好你再給我打一隻葫蘆娃!”唿的一竿子風,元寶連喊帶叫的消失在眾人眼前,隔了很遠依舊還能聽到他興奮的嚷嚷聲,往日刻意裝出的冷酷早已被他拋向了九霄雲外。

    屋裏,老申頭和九大暗衛麵麵相覷。

    一號:“早膳,咋整?”此問一出,剩餘八大齊齊把老申頭看。這一問,問出了他們的心聲。

    老申頭無語問天,這當口,還想著吃!這就是他們老申家引以為傲的銅牆鐵壁嗎?瞧瞧,短短幾年都被他給帶出了啥德行?愧對祖宗啊。

    見老申頭沉默,二號:“午膳,可如常?”這一問,老申頭哽住了。他這才忽的發現了事情的不妙。某人反常的自告奮勇的打獵去了,明顯的要在某方麵罷工啊!別說今個午膳能否如常了,這往後的飯膳能否如常了都是個問題。

    “不是還有個能做飯的?”

    “哎呀老太爺,難道你口中的那個能做飯的是指我安子嗎?”扭著腰安子麵色不善的進來,雙手一攤,那挑破水泡後血肉模糊的慘狀就清晰的呈現在眾人眼前:“我都殘成這樣了,你們天煞的還殘忍的想榨幹我的剩餘勞動力,還有沒有天理了?哎呀,我怎麽就命這麽苦呢……”

    一唱三歎的調,暗衛和老申頭忍不住蹙眉。

    三號:“晚膳,誰做?”三號眸光霍霍,早午膳不吃尚可,可晚膳對他至關重要,沒有晚膳,天理不容。

    老申頭瞪眼珠子:“看我作甚?難不成期待我這個老頭子去給你們做飯吃!”

    齊齊低頭:“不敢。”

    老申頭看了他們一眼,無可奈何的歎口氣:“實在不行,你們就內部推舉一位吧。”

    此言一出,往日親密無間的夥伴瞬間看對方如殺父仇人。

    九大暗衛氣勢洶洶離開,片刻,屋外一片刀光劍影。

    安子歎為觀止:“為了不被推舉成廚爺,各個都豁上老命了。”

    老申頭閉目養神,自動將耳旁噪音過濾。

    話說隔壁莫家,一家人沒被早期鳴叫的公雞叫起,反而被陣陣刀劍相擊的鏗鏘聲、聲嘶力竭的廝殺聲驚起。

    莫父和莫子謙幾乎同一時間睜眼,急喝:“來人!”

    莫家暗衛訓練有素,第一時間一波衝向莫父房裏,一波衝向莫子謙房中。

    “可有刺客?”被政敵明裏暗裏刺殺了大半輩子的莫父條件反射的將尚睡得迷糊的莫母塞到身後,戒備森森,不用說是錯認為是敵方的又一輪暗殺。

    “敵軍來襲?”雖麵帶病容,可淩厲的桃花眸灼灼似箭。似乎還未清醒的意識到此刻的他早已遠離戰場,遠離戰火紛飛的耶聊城。

    下一刻父子倆同時籲口氣,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因為未等暗衛開口解答就已經恍然想到,那充滿了權力紛爭,時時令他們活在緊張陰謀中的日子已經離他們遠矣,眼下的他們生活在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民風淳樸的世外小島。

    莫父擺擺手揮退了暗衛,聽聲音貌似是隔壁家又在鬧什麽幺蛾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更何況還是那令他睡夢中都恨不得抽起筋剝其皮的老申家!哼了聲,莫父無不惡毒的想,巴不得內訌了才好,全都反了那個死老申頭子,讓他流落街頭,讓他去要飯,最好還要到他家門口,讓他莫康嚴好好出口惡氣!

    莫子謙可沒有其父隔岸觀火的好心態,臉色幾許變化,眼直勾勾的往門外瞅,欲起身去查看究竟卻又暗恨自己的不淡定,想想昨夜那張淡淡的臉冷冷的話,一時間是又愛且恨不能自已。

    身體重新躺迴臥榻,他微微閉目,掌心摩挲著被衾繡紋暗自做心裏建設,兩個人,兩條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陽關路,獨木橋,各不相幹,莫去管,莫去顧,井水不必犯河水……

    “隔壁……似乎很熱鬧?”話一出口,他就暗恨的握拳咬牙,到底是敵不過對那冤家的牽掛,真真是冤孽!

    “是。”有問必答,簡明扼要,直觀陳述,毫不拖泥帶水,嚴格奉行暗衛一貫行事準則,真真是好孩子一枚。

    欲聽下文的主子無疑是被噎當處,眼神飄過低眉順眼的暗衛一行,一時之間臉色變幻莫測,陰沉莫名。

    似期待更似威脅的眼神定在先前出口的暗衛身上,似不經意淡淡一問:“熱鬧幾何?”

    被主子盯得渾身發毛,難得將答案在心裏轉悠兩圈,反複確定無誤後,小心答道:“非常。”

    蒼白的指尖微顫撫過眼眶,泛血絲的桃花眸閃過隱怒,唇蠕動片刻,雙眸微閉手指大門:“滾。”

    “喏。”沒有絲毫遲疑的轉瞬消失,主子發火的前兆,誰不快逃命那是傻蛋。

    抓起被衾一把掀翻於地,翻身坐起,厲喝:“更衣!”

    山野之間,茂林修竹,芳草芬香,落英繽紛,不少出來覓食的動物穿梭其中,唧唧啾啾,嗷嗷鳴鳴,大自然的交響樂迴蕩其間,好一派生機盎然。

    濃密的草叢裏,一隻肥碩的灰兔埋頭啃草啃得昏天地暗,冷不丁一支利劍疾如星火突襲而至,從其豎起的兩耳直直穿過,巨大的力道帶飛了它肥滾滾的身子牢牢釘在據它一步之遠的桃木樹幹上。三瓣嘴尚叼著幾撮未啃完的青草,可憐的肥兔還未用它那可憐的智商弄明白怎麽迴事,就驚嚇的兩眼一翻暈死過去,兩眼翻白前,那兩隻大大的兔眼似乎掠過兩片一大一小的紅……

    “哇……娘,戰神轉世啊!說射哪就射哪,好不含糊啊……”激動著兩爪將那穿兔耳的箭從左摸到右,從右摸到左,又將那可憐的兔子從上摸到下,再從下摸到上,一雙眼兒早已變成了星星眼,一眨一眨晃動感著真誠的崇拜,仰頭望他娘的目光完全不似是看人的,那是看神的!

    腰背挺了挺,下巴也不自覺的高抬了抬,沾沾自得的神色溢於言表。

    金弓一個瀟灑的打旋斜跨腰間,被誇的飄飄然的某隻自以為是戰神降世,昂首闊步,雄赳赳氣昂昂的要挺進大深山,大言不慚的要撥張虎皮獵個熊掌順便逮個野狼當寵物!

    元寶刹那被自個的口水嗆著了,星星眼中的崇拜神情刹那碎的不成樣子。

    看著手裏這隻半日下來他們娘倆,確切說是他那親親老娘唯一打下的獵物,元寶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別以為他沒瞧見,剛剛那隻箭其實是想射向樹旁的野雞的,隻是歪打正著打了野兔罷了。想想他娘要打虎打熊的豪言壯語,再想想他娘那爛劍術,元寶忽的感到腳底陣陣發寒。

    小爪遲疑的扯住他娘的袖口:“娘……”

    “有事?”迴頭望他,隱沒了眸裏的奸笑。臭小子,叫你油嘴滑舌。

    “餓……”

    “乖。”安慰的拍拍他的腦門,信誓旦旦保證:“待娘逮著了熊給你烤熊掌吃哈,再忍忍。”

    怕就怕不是人烤熊掌,而是熊烤人掌……元寶哭喪著臉嘟囔,腦海裏勾勒著黑熊涎著哈喇盯著他爪子的情形,肩膀狠狠的一抖。

    “娘!”

    “又怎麽啦?”

    眼珠子一轉,迅速捂著肚子蹲下,扭曲著臉哼哼唧唧:“痛,肚子痛……”

    ‘大驚失色’的摸摸他額頭,又望望他捂肚的位置,驚唿:“脅下疼痛?不好!”隨手撈把草送到他嘴邊:“張嘴,快嚼爛吞下!”

    近在嘴邊的草讓元寶扭曲了:“娘,你,你給我吃草?”偶不是兔子不吃草!

    一個巴掌拍在他腦門:“這叫地膚,又名地葵、地麥,時珍曰:地膚嫩苗,可作蔬茹,一科數十枚,攢簇團團直上,性最柔弱,故將老時可為帚,耐用。地膚去皮膚中熱氣,特別是散惡瘡疝瘕有奇效,你這明顯是疝氣了,用此藥是對症下藥,你嘀咕什麽!什麽草不草的,平日讓你讀些醫書,你卻給我陽奉陰違,現在做無知狀,不嫌丟人?沒文化,真可怕。”唉聲歎氣一陣,手裏被他譽為雜草的東西不容遲疑的往他嘴裏填。

    驚恐的一蹦三尺:“娘啊,我突然好了!姥爺在家等飯要等急了,我,我得趕緊迴去給姥爺做兔子羹喝!”不容分說,拎起胖兔子火燒屁股的拔腿而去。

    那肥兔子起碼也有八九斤,真好,有免費勞動力,省了爺多少力氣!樂嗬嗬的擄了把地膚,想著午膳兔子羹,腳步輕鬆的往山下走去……

    僵硬著瘦削的身體立在申、莫兩府之間的隔牆上,眼神巴巴的直勾勾的望著大海的方向,風吹衣袂,形銷骨立,風雨不動安如山,從日出東方差點站到日頭西斜,頗有望夫石的意味。

    申家暗衛不明所以的打成一團,勢要分個高低分個一二三四五,申家老申頭愁眉苦臉,看人都帶三分悲意,還有那個一向愛蹦躂的叫安子的女子,平時沒少聽她嘰嘰喳喳,此刻卻如鋸嘴的葫蘆,八竿子問不出一個屁來……偏偏他頂著申府上下的眾怒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她母子二人,這讓他心裏不得不慌,不得不胡思亂想,不得不惶恐欲死……莫不是她帶著她兒子,亦如前些日子耐不住寂寞的醫怪仙而再次出海逃走般,拋卻了他,遠走高飛,再不相見?一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心就想被人用浸了冰的麻繩狠狠困住一般,又冷又痛又窒息,欲解開這折磨人的桎梏卻又無從下手,逼得他昏厥欲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牆頭下的莫父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直恨不得將其揪下來狠狠揍一頓。可目光所及那形影單隻煢煢孑立,搖搖欲墜似一陣風就能吹下牆頭的身影,所有憤恨全都化作了一聲長歎,道一聲癡兒,再道一聲家門不幸,索性放手不管,關門喝上二兩鬱悶小酒。

    牆頭上的人依舊望眼欲穿,俊雅的麵容蒼白如紙。

    他在想,她真的走了?

    真那麽舍得?真那麽……敢走?

    桃花眸聚起的光不輕不重的落在申府主屋,那裏,住著她唯一的老爹……呆滯的目光漸漸蓄起波瀾,漸漸變得詭譎起來。

    假如……

    “主子!”

    被驀然驚擾的莫子謙赫然暴怒:“鬼叫什麽!我耳沒聾!”

    向來泰山崩於前也不能令其變色的暗衛被這股煞氣驚顫了下心尖,心裏委屈的要死,明明喚了三聲了他主子渾然未聞,隻是稍稍提高了音量而已,怎麽就成鬼叫了?

    “主子,人迴來了。”

    怒意未發泄完的莫子謙還欲發作,聽得暗衛一說,呆愣片刻,瞬息反應過來,忙極目遠眺四處張望,待見到從山上緩緩下來的一大一小,向來溫柔多情的桃花眸竟瞬間迸射出駭人的兇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猙獰猶如夜間嗜血的餓狼!可待下一刻,那灼灼其華的一身紅衣掠進了他的眼底,前一刻嗜血的兇光猶如被石子打破的鏡子,轉瞬支離破碎,幻化做空白的呆滯,整個人也猶如真正的望夫石,直愣愣的矗在牆頭,望著來人的方向,動也不動,隻有近身的暗衛心細的發現那垂於身側握不緊的拳,顫栗不住的手以及那微微紊亂的唿吸……

    元寶在前麵哼哧哼哧抱著兔子跑,爺在身後慢悠悠的咬著地膚杆子玩,莫要說爺欺負小孩壓榨童工,用二十一世紀父母的教育觀來說,這叫男孩要窮養。

    推開申府大門的那刹,九大暗衛已經結束了一場同門之間自相殘殺的戰役,不幸雀屏中選的是平日裏吃的最多動的最少,已然向富員外體型發展的三號。這場屈辱的血淚史讓他恍然明白一個道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腳底落入申府的那刹,總覺得落在身上的某道目光有些異樣。揚眸凝視,毫無意外,一個居高臨下的可以說是鶴立牆頭的、有些蕭索、有絲惆悵、又有幾許孤高輕狂的男人身形徑直落入了眼簾。

    垂眸想了想,還是抬頭給了一個純粹的笑臉。

    牆頭上的身形似乎趔趄了下,未著細看,下一刻爺已移步去了主屋向老申頭報告今日輝煌成果……

    中午的兔子羹讓三號大人如何做的又甜又鹹兔毛飄飄腥味連連暫且不提,晚上的那鍋好好的白麵饅頭如何讓有才的三號大人變成了火燒黑麵餅也暫且按下不提,事後三號大人如何被其他心存悲憤者拖出去狂揍猛打亦不一一贅述,隻說早中晚三頓下來,申府上下差點哀鴻遍野,無不捂著幹癟的肚皮哀怨的爬上冷硬的床,含著眼淚數著一隻又一隻從腦海中幻化的香噴噴雞腿,暗暗祈禱明日三號做飯的水準不會這般的催人淚下。

    夜深露重。

    一道黑影踏牆而過,疾馳如風,瞬息漂移,閃進今夕何夕偏苑,抬掌無息震碎雕花木窗,破窗而入,熟門熟路,穿過低垂簾幕幾個閃身近了紗帳半掩的床前。

    僵硬的轉動半睡半醒狀態的腦袋,牽動眼角直愣愣盯著挺屍般矗立床前的男人,忖度著他深夜到訪的幾百種可能。質問?訓斥?尋解釋?或……霸王上弓?

    一個激靈,深更半夜,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張床……毋庸置疑,最後一種可能性獨占鼇頭。

    後知後覺向上拉拉被子,企圖遮過裸在被外的香肩。

    一雙略帶薄繭的手粗魯的按住瑩潤纖細的肩。

    驚恐的猝然抬眸。撞入黑夜裏那雙黝黑的可怕的深眸,不由瑟縮,心尖泛上了難言的顫栗。

    挾裹深夜露重的微寒氣息探入床帳,雙手無意識的摩挲著掌心下的溫潤滑膩,膏脂的細膩讓他眸光愈發深諳。垂眸定定凝視著身下人,低啞著聲線:“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兮?”

    俊朗的麵容在爺的眼前慢慢變大,粗重而灼燙的唿吸隨著他的動作愈來愈密集的侵入鼻端,唿吸纏綿的糾纏,滾燙的唇柔情蜜意的貼上爺的唇,細密輕觸,輕憐蜜愛,似乎在為他上麵的問題而等待答案,依著他對答案的滿意程度再確定切盤下菜的程度。

    艱難吞吐他的唿吸間低低喘息:“夜闖深閨重地,你……”好不要臉。

    “怕了?怕我吃了你?”靜謐的夜裏低低笑出了聲,可令人絲毫聽不出其中的笑意,“還是怕我怎麽吃了你?是吞吃入腹呢,還是撕皮剝肉?抑或……”

    故意拖長了語調,不顧身下人隱忍的低唿,粗魯的覆上那片軟膩,毫不憐惜,偏偏誘惑的聲線柔軟的似漣漪陣陣的湖水:“是這樣嗎?是怕我這樣吃了你嗎?不說?可以,這個問題可以過,可下個問題……”聲線驀地冷厲:“你隻能令我滿意!”

    言外之意,下個問題不僅要答,還要答的令主人滿意非常。答得十分滿意,爺今夜逃出升天,答得差強人意,那爺今夜就得血濺當場!

    巨大的恐嚇下爺眼皮直跳,縮著脖子直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滾燙的唇沿著爺的唇角滑向耳側,碰碰爺的耳珠,聲線放柔放軟,聽似從容不迫卻隱約透著著極力壓製的迫切:“今日見你紅色綾羅加身,燦爛的像抹朝陽,我恍惚以為時光又退迴了五年前那個清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你,如今這般,可是終於下定決心……”

    感覺身下嬌軀瞬間的僵硬,他心裏倏地一冷,提著嬌弱的細肩一把將人從被窩裏拎起,目光厲且狠:“就算是塊石頭,這麽久也捂熱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把那個人從你心裏拋空,但求你別再心心念念的被他一個人障住了全部心神,見不到他人的好,見不到他人對你的心!僅此而已,吾既卑微如此,你又於心何忍!”

    “……”

    “你若待我有情,為何三番四次傷我,若待我無意,當初又何苦……何苦招惹於我?步步深陷,深泥裹足,欲抽身時已晚……”嗤笑一聲說不盡的自嘲,顫手摩挲著身下人的發,悲意纏聲:“你該早點弄死我的,鼠崽,當初鄴城驚變前,你該讓那死鬼皇帝送我個萬箭穿心,而不該手下留情的饒我一命,僅判驅逐,你看,你這一心軟,讓我橫生了多少誤會?還有那一杯杯的忘情酒,不該是忘情酒嗬,你該換成斷腸散才是,一杯下去,一了百了,莫家絕了後,你老申家報了仇,你沒了日後沒完沒了的糾纏,我也……你說,你究竟是待我有情還是無意,今日你給我個準話可否?”眼神再狠,語氣再厲,抵不過胸腔裏那顆小心翼翼像愛人敞開,期望被認可卻脆弱的無法抗擊另一次打擊的佯裝堅強的心,明明不堪一擊,卻在希冀中做好了承受打擊的準備……看破了生死門,卻終究看不透一個情字,紅塵男女莫過如此。

    低歎一聲,緩緩伸手環住他的脖頸狠狠拉近自個,臉埋進他消瘦的軀膛,在他紊亂的心跳聲慢慢平複著自己的心跳:“其實,即便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明個尋你去給你說個清楚的。昨個是我不好,我知道我讓你難過了,可我,也不好受……昨個我想了一夜,我想通了,作為一個女人,這輩子能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男人,那是她三世修來的福氣。而我,前世無愛,今世得到了兩個天之驕子毫無保留的愛,何其有幸!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彈指一揮百年一過,時光短暫的讓人想抓住他的尾巴都難。我不想與真愛失之交臂,不想人生蹉跎在錯過中,更不想再抱憾終身!”

    聞此,某人的激動程度不啻於死囚犯得到了一塊免死金牌,雙臂緊緊將人箍住,手不自覺成爪狀狠狠摳著懷裏人後背,凝神屏氣,等待著最後宣判。

    “我們成親吧。”

    輕飄飄的五個字在他腦海中霍然炸開,炸的他暈頭轉向,炸的他神魂顛倒。他覺得他醉了,醉的渾身酥軟,靈魂似乎飄上了半空,羽化而登仙似的飄飄然。桃花眸裏醉的一塌糊塗,迷登登的似蒙了層朦朧的輕紗,找不到焦距的巡視著懷裏的人,吐出的話似乎都在空裏飄:“你剛剛說什麽?你說成親?我們?”

    腹背的肉似乎被某人摳出了十個血窟窿,爺扭曲著臉蛋,僵硬的點頭。

    他慢慢的勾起了唇,笑了,笑的風光月霽,笑的燦若春花,彎起的桃花眸裏桃花刹那綻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一刻,爺不得不承認,他美得不像個男人。

    他含笑望著爺,半晌,吐一字:“好。”再無其他。再然後依舊陷入自己的思緒,掛著迷醉的笑容,神思不屬,雙眸慢慢迷蒙失去焦距。

    “我有個條件……”遲疑半晌,還是開口。

    “好。”

    “我怕你不答應……”小心翼翼拿眼覷他。

    “好。”

    “……”

    背後的十指陡然入肉三分。他失去焦距的迷離眸子漸漸轉為清明,似笑非笑的看著爺:“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他那一瞬間從天空跌落下來的冷邪樣嚇得爺三緘其口。

    “不說?這麽說剛剛我真的是幻聽了?”

    闔下的眼瞼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爺知道你剛剛聽見了,至於答不答應隨你的意,不過爺要做的事情,別說九匹,就是九十匹馬也休想拉的迴來。爺不是申請你的同意,隻是告知你一聲罷。”雙臂與此同時要從他的頸上滑下。

    眼明手快的抓住爺滑下的雙臂重新環上他的頸項,他俯身與爺額頂著額,低聲道:“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隻要半點不順你意,你就會對人自稱‘爺’,像隻渾身豎刺的小刺蝟,毫不妥協,半步不讓,阻你路者絕會被你毫不留情的刺的鮮血淋漓……你這渾身冒刺的東西,明明恨的牙癢癢,可偏偏愛死你這調調,真是上輩子造了孽!”

    怫然不悅他對爺這種惡性評價:“你錯了,爺高興的時候也會稱爺。”

    他捏捏爺的鼻子,啼笑皆非:“是,是,你高興了是爺,不高興了還是爺,那敢問這位爺,你究竟什麽時候不是爺呢?哦 ̄對了,你心虛的時候,底氣不足的時候……”

    腳掌猛然踢向他腹部,一時不查的他被踢了個正著,反射性鬆開了爺捂著肚子哀嚎:“你這個小混蛋!”

    爺扯著被子不耐煩的翻個身:“爺要睡了,你快滾蛋。”

    他立在床邊咬牙切齒,望著床上那坨窩窩氣的臉色扭曲,想化身為狼撲上去狠狠教訓到她哭泣求饒為止,可又怕惹惱了她,攪黃了他奢望已久的婚期,若是到嘴的鴨子飛了,那可真是讓他後悔的抱腳痛哭了。

    想來想去,隻得在心裏暗暗發著狠,等著吧,等著婚期定下,等著一切塵埃落定……看他怎麽一展雄威,怎麽收拾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臣當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奈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奈雲並收藏奸臣當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