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絳紫錦袍鬆垮垮的搭在肩頭,精壯的上身半裸,被醉意和深藏的沉痛掩映的桃花目不複往日的精湛,醉生坊三樓雅間的俊美男人頹廢如斯,無力的倚在雕花竹椅上,指節蒼白,舉著酒壇似無意識的灌著濃烈的白酒,仿佛隻有這壇中物能將他心底的痛苦焚燒殆盡……

    一旁的紫霜看的心痛,眼前這頹廢沮喪,被無邊痛苦侵襲的男人,還是曾經那瀟灑隨意如風般不羈的公子嗎?情愛,果真是世間最厲害的毒藥,摧毀人的心智,抽掉人的靈魂,一旦沾惹,恐怕除了下藥人,無人能解,亦無藥可解。突然間很恨那個女子,談不上嫉妒,隻是一味的恨!公子一表人才又癡心如斯,究竟有何地方配不上她?又有何對不起她?既然不愛公子,當初作甚要去招惹?招惹了又不懂得珍惜,徒惹得公子黯然神傷,這種女人何等惡劣,當真是死不足惜!

    沉浸在自我感傷中的莫子謙未曾發現身旁紫霜不斷變換的神色,抱著酒壇,他眼神寂寞的望向窗外,窗外,人聲鼎沸,平凡的老百姓們幾乎各個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攜妻帶兒的遊走於繁華的鬧市中,熱鬧喧嘩,儼然和他所處的清冷雅間形成了極致對比。

    自嘲的一笑,手霍得一揮,敞開的窗戶猛地闔死,嚴絲合縫,不留絲毫空隙。

    阻隔了外麵喧嘩的同時也隔斷了從窗外投來的光線,本就冷情的房間霎時暗了下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淡淡的彌散開來,雖不濃烈,卻令人格外的壓抑。

    “紫霜。”

    簡單的兩字沒了往日的冷漠,沙啞中帶著一抹難言的悲哀,令她心顫的同時也深深的心疼著。

    單膝跪下:“主子,屬下在。”

    “如今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禮,還是稱唿我公子吧。”

    眼眶一熱,“是,公子。”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人細細擦拭她髒汙的掌心,也是柔聲細語的說,從今往後,你就稱唿我公子吧……

    他自然是發現了她的哽咽。抬眸淡瞥,俊眸裏複雜異常,隻是一個一個稱唿也能讓這個內心堅韌的女子動容如斯嗎?忽而又自憐一笑,自己何嚐又不是?那個女人不經意婉轉一笑,何嚐不是令他欣喜雀躍,失了自我?想起她,眸光倏地一凜,揚起酒壇湊近已經失了血色的唇,大口吞咽著這能讓世人解千愁的壇中物……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不知哪來的勇氣,紫霜上前強勢的奪過他手裏握緊的酒壇,痛惜的望著他,聲音裏帶著哀求:“公子,求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被漠然裹得嚴實的眸裏看不出情緒,勁節修長的手伸向酒壇的方向,他看著她,麵無表情:“拿來。”

    雙膝跪地,哽咽:“主子,若是您有什麽不痛快,您大可拿紫霜來出氣,紫霜就算是被打死也無怨無悔!隻求主子不要糟蹋了自己的身子,好好愛惜自己,好好活著……”

    手微不可查的一顫,他緩緩垂眸看著在他麵前淚流滿麵的女子,這麽多年來,當著他的麵留淚,恐怕這是第一次。容貌豔麗,性情堅韌,風骨傲然,在時下女子之中也算是個中翹楚,他雖然不過問暗部中人的私人事,但也知道追求她的人如過江之鯽。其實,如果她不是那麽執著那麽倔強,或許不會過得如斯辛苦……

    眸光一黯,他苦澀的歎息,說紫霜倔強,他又何曾不是執拗?隻要他稍狠心一些,狠心斬斷那擾人心神的情絲,重新開始,或許會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可問題是,他狠不下心,他,舍不得……

    扶著桌邊萬般無力的起身,沉重著腳步走向房外,蒼涼的背影,抖落了一室的落寞……

    “紫霜,你要的,恐怕這輩子我都給不起,與其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如早些換個籃子,於你於我都好。言已至此,以後該如何,你自己琢磨著辦吧……”

    餘音迴蕩在耳邊,涼透了心。

    悲戚染上美麗的眸子。癱坐在冰冷地麵,她不住喃喃:“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嗎……公子……”

    還未至家門口,急匆匆跑出來的管家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大公子您總算迴來啦!您快想想辦法吧,少夫人不見了,表小姐她也……”

    “我知道了。”冷冷打斷管家的話,不再多講一句,麵色冷峻的大步邁進府內。

    大公子知道了?他還沒講完呢,大公子怎麽可能知道?這表小姐不見了,她的丫鬟昏倒在後花園,這公子也知?

    突來的變故已讓莫府亂成了一鍋粥,蘇夫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莫父莫母愁眉不展,審了少夫人房裏的丫頭和蘇家那昏倒在後花園的丫頭半天,可她們愣是隻吐三字,不知道。派人出去找了半晌也沒音信,惱火,擔心,心慌,忐忑,他們現在真是六神無主,麵對這種情況,無不想到了兩字……綁架。

    當莫子謙出現時,全家人無不如看見救星般的,轟的圍了上去。

    “謙兒……”

    抬手阻斷他母親的話,向來一副溫暖麵目的他今日看起來陰霾異常:“不用擔心,她們好得很。”抬步欲走,聽的後麵人的唿喚,暫停了腳步,聲音無波:“不要跟過來,我說過,她們好得很。”

    風刮得絳紫袍獵獵作響,漸行漸遠的身影給人一種狠厲的孤煞,瘮人的感覺,莫父沒由得眼皮一跳,直覺似乎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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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閔苑是他那命薄的大姐生前住的小院。因著她大姐生前最愛牡丹,所以這院裏院外都栽滿了高貴的牡丹花,除了平日來搭理花草的下人外,幾乎沒人來此小院,僻靜的一隅,被人遺忘的一隅,今日,卻因她,似乎‘熱鬧’了起來。

    似不經意掃罷院中全景,隨性攏攏半敞的袍子,唇角輕扯,說不清是在笑,還是冷笑。

    目光最終定在正屋旁邊的廂房。

    兩扇緊閉的雕花木門,門楣上懸掛的風鈴叮咚作響,晃動的影子映在白玉台階上,順著影子不難發現那被遺棄在台階一側的朱釵,瑩潤透明,點著燦陽耀眼奪目,刺得人眼疼,紮的心痛!

    雙拳忍不住握緊,片刻後又掙紮鬆開。

    幾步過去,彎身撿起那孤獨的釵,手不由自主的顫,仿佛被遺棄的不僅僅是支釵……

    推開厚重的木門,許久未曾有人來過的寢殿,在推門的那刹從門上卻未曾掉下過灰塵,奇怪的現象,可是他並不奇怪。

    目光犀利如電,直直定在層層紗縵後那抹模糊的身影上,玲瓏窈窕,裸身一動不動的躺在床幃環繞中,桃色一片,卻冷了他的心。

    原來,那個人果真打的這個主意。

    手裏握的朱釵哢嚓斷裂,尖銳的刺進他的掌心,順著指縫滲出的血鮮豔而刺心。

    “出來。”

    低沉的聲音平靜的波瀾不起,但聽在有心人耳中,這完全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細碎的腳步聲從屏風後輕輕繞來,素手撥開繚繞不絕的紗縵,走至床邊,目光邪肆的望著床上那被她剝的幹淨的女人,沒心沒肺的笑著:“今日爺閑來無事,特意來給國舅大人送大禮來了。瞧瞧,這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的,配給國舅大人還真是不算辱沒了你。國舅大人,你還在等什麽,還不快過來看看爺賞你的大禮。”說話間,眼睛不離那如剝了皮雞蛋的身子,那樣仿佛能捏出水的肌膚,真是讓人嫉妒。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愈來愈近,愈來愈重,夾雜著數不盡的怒氣,裹著仿佛吃人般的暴戾,伴隨的,還有濃鬱的酒氣,撕裂帷幔的聲音,和粗重的喘氣聲……

    勁節的手如勾如鉗狠狠扣上了那削瘦的肩,盯著那側顏如雪,涼薄的唇吐出的是滿腔的怒,恨,惱,“小鼠崽!你太可惡……”

    話未盡,氣血陡然翻滾,全身的力氣刹那間抽空……

    猝然倒在地上,掌心抓的是剛剛隻來得及抓緊的碎布,又驚又怒又痛!狹長的眸子危險的眯起,狠狠盯著上方那一副若無其事的人,掌心扒著地,唇角淩厲:“你竟下毒!”

    室內陰暗的光線下,他看見那個人彎成月牙的烏眸,那粉嫩嫩的唇曾是他的最愛,可此刻一字一句傾吐的卻是鋒利的刃,一刀一刀的劃著他的心……

    “你堂堂國舅爺,一人之下萬萬萬人之上,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怎敢對您用毒?真真是會開玩笑滴……”俯下身,摸了把他那令人欣羨的臉蛋,笑的無不陰險:“國舅大人不是喜歡將‘苟合’二字掛在嘴邊嗎?爺這個人別的嗜好沒有,就是喜歡幫人達成他卑微的願望,順道成人之美,一石二鳥,哦不,應該是一舉兩得,省時省力更省功夫!這不怕國舅大人不領情,所以就小小的給這場遊戲加了點輔料,這叫情趣,爺相信,以國舅大人的寬厚胸襟,應該不會計較的吧?”

    將情緒從失控的邊緣拉迴,臉色稍稍放緩,看著她:“真是個記仇的人。小鼠崽,就為了今早我無意的兩字你就要給予我這樣的懲罰?你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解藥給我,聽話……”一股熱潮陡然從腹下傳來,壓抑都壓抑不住,逼得他渾身都跟著輕顫不止。這個該死的小女人,究竟給他下了什麽藥,烈不說竟連內力都似乎給壓抑了住,當真是可恨!

    “爺又不是你家奴隸,憑什麽要聽你的話。”對他置之不理,兀自掐指一算,點點頭,咕噥:“嗯,算算也到時候了,這藥性就要發作了……”

    鑽心的麻癢仿佛因著她的話打開突破口,洶湧奔瀉,一發不可收拾!遊走奇經八脈,蔓延五髒六腑,欲望騰地下燒了起來,讓他無限恐懼的是,他此刻想撲倒的不是麵前這惹他又恨又愛的女人,而是……

    “不……”似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燒紅了眼睛,拚盡了氣力抓住了女人冰涼的小手,顫栗著,眸底演繹淒惶的絕望:“小鼠崽,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麽毒,告訴我,告訴我!”

    悲涼和欲望交織的容顏,打上了心頭,撥亂了本已是平靜下來的心弦。輕輕撫摸著這入鬢的劍眉,被絕望侵染的俊眸,這挺鼻,這薄唇……這麽細致而溫柔的撫摸,是第二次,或許就是最後一次。

    “屋內的紗縵被我撒了藥,藥名為情散,你今日喝的酒裏摻了絕情散,兩者一混,就是忘情散,軟骨散,和世間最烈的媚藥的組合……”

    如遭雷擊!

    耳中一派嗡鳴,似乎什麽都聽不到,可卻能清清楚楚的從那粉唇吐出的氣流中聽到三字……忘情散……

    難以置信的搖著頭,似傻了般呆滯的看著她:“你又再騙人,對不對……你恨我今早口無遮攔傷了你,所以才戲弄我,嚇唬我,是不是……小鼠崽,算我錯,我給道歉,不要嚇我,我真的……真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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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搖頭,歎氣,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有點感歎自己的狠心,同時又慶幸自己的狠心,其實這樣子的結局卻是對他對爺最好的結局。

    用力拂開他的手,不去聽放開的手滑落於地的沉重聲響,也不去聽他那哀求聲,如負傷野獸的哀聲,更不去聽他匍匐前行的聲音,毫不遲疑的抬步,毫不留戀的大步而去,冷下心將狠絕的身影留給那悲哀不絕的人……

    “小鼠崽……不要走……”

    “迴來,小鼠崽,迴來……”

    “會什麽要遺棄我,為什麽……”

    “我這麽愛你,你為何辜負我,為何!”

    “你會後悔的!小鼠崽你會後悔的……”

    “啊……”

    在踏著光影踏出房門最後一步的時刻,將事情辦妥的子熏也隨之踏出房門,關好房門,立於一側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的主子。

    “都辦妥了?”

    點點頭。莫子謙已經被他移上了床榻,蘇婉的穴道也被他解開,這迴估計已經……不免又看了看他主子的神色。

    碧空如洗,伸展雙臂眯著眸子擁抱藍天,心情仿佛都受了天空的影響,一掃陰霾,程亮了起來。

    “子熏,我做的對嗎?”

    “屬下不敢妄言。”

    轉過頭,看著他糾結的眉頭,好笑的伸手扯扯他的兩頰:“給爺笑個,別整天拉個晚娘臉,瘮得慌。”

    “主子!”羞惱的瞪一眼,可硬是不敢躲,生生等他主子扯完玩完。

    唉……低低歎聲,頭一沉,窩在他的肩胛,悶悶的:“你不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嗎?相忘於江湖,從此以後再無牽扯,一幹二淨,他好我好大家好。”少了多少麻煩啊。

    “主子真的覺得這樣好?”

    “難道子熏覺得不好?”

    糾結的擰眉,想了又想,挫敗的垂下頭:“子熏也不知到底好不好。”

    撲哧……這小子熏,真是可愛的打緊。

    伸手抓抓他的肩,笑道:“走吧,咱去住當旅客去。”

    旅客?子熏疑惑。

    笨蛋!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如今申府去不了,莫府再也住不下了,當然是要住賓館了!賓館知道米?客棧!笨!”

    又打他頭!子熏忿忿的,即使是他笨,也是被他這個無良主子給打笨的!

    對子熏的黑鍋臉視而不見,高高興興的牽起他的爪子,樂顛樂顛的沿著廊庭往府外奔去,光明正大,管他那一窩子人什麽異樣的目光。瞪什麽瞪,死老頭!還有你,老女人,你那什麽眼神!貌似抓到爺把柄似的幸災樂禍!還不滾去看著你那好女兒,再不管管,未婚媽咪她當定了!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暴喝一聲,威嚴無窮。

    眼挑釁的瞪過去,牙一呲:“管你鳥事!我又不是你家媳婦,你奈我何!”

    眼珠子差點瞪掉,怒:“豈有此理!家門不幸,子謙怎麽會看上你這種不知檢點,失德失禮的女子!”

    “就是,大白天的與男人拉拉扯扯的,真是不害臊。”蘇夫人旁邊的丫鬟趁機煽風點火,唯恐世界大戰不爆發。

    眉一挑,看著蘇夫人笑的譏嘲:“也不知道是誰的女兒大白天的與男人在床上滾床單呢。”

    一語畢,一窩子的人臉色大變。

    “你……你把婉兒怎麽樣了?”蘇夫人愛女心切,見人就咬,賴上了爺。

    “喲,瞧你這話講的,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能把那嬌滴滴的大小姐怎麽樣?是你家女兒爭氣,好手段,拐了人家的兒子,好摘了我頭上這頂莫府少夫人的桂冠呢,嗬嗬。”

    蘇夫人一怔後眸裏劃過一道喜色。

    莫父莫母訝異後也暗自欣慰。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不用太過較真,隻要守好本分,將來子憑母貴,子謙他斷是不能虧待於你。”以為爺的舉動源於幼稚的吃醋,莫府捋著胡須勸慰。

    聳聳肩,笑的無不嘲諷:“又不是他的種,何來子憑母貴一說?”

    “什麽?”

    驚、怒、喜幾種神色在他們眼中輪番上演。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實話實說,是你兒子怕你們二老逼他成婚,所以想了個怪招,搶了申府護衛的妻子來冒充他的妻子。這位你們應該認得吧?子熏,申府一等一的護衛。”

    拉過子熏,這就是人證啊!

    忍住嘴角的抽筋,僵硬的點頭:“是。”

    莫父氣的鼻子冒煙,指著門口,吐了一個字:“滾!”

    以為誰稀罕在這似的。嘀咕一聲,拉起子熏歡快的離開,迎著燦陽,我們走向光輝的明天……嘎嘎噶!

    這號人物一走,那莫家少夫人的位子豈不是要婉兒莫屬?蘇夫人一陣竊喜,可麵上卻一派鎮定,“表姐夫,婉兒她……”

    “放心,我們莫家自會給婉兒一個交代。”莫父一揮手,令道:“莫府大院,一間一間的搜,直到找到少爺為止!”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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