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般人巧一點,”


    遊星野解釋道,


    “我父親是……手工匠人。小時候跟著他學過一些,所以比較有經驗。”


    他的爺爺有一家皮鞋店,他們家傳承下來的手藝就是手作皮鞋。


    在遊星野出生前,他的爺爺就去世了,店鋪便傳給了他爸爸,父母剛結婚時,他們家還算得上是富裕家庭,可是遊星野出生後,時代飛速變化發展,人們對手作皮鞋的需求也漸漸淡了下去。


    二十年前一雙定製的純手工皮鞋能賣上千塊,想定製還要排單預約。二十年後的今天一切逐漸開始被大工廠取代,他們家一個月卻可能隻能接到兩三單,蕭條時甚至好幾個月都遇不上一位客人。


    遊星野的爸爸是個藝術家。他不僅會製鞋,還會彈琴,會畫畫。


    鞋店的生意冷淡下來後,家庭漸漸維持不住那個門麵,就在他們家快要入不敷出時,遊星野的爸爸找到了一個賺錢的機會。


    是朋友介紹的,說是聯合了幾位很有聲望的畫家,要一起辦畫展。


    那個朋友來到他們家裏,咂吧著往年的陳茶,手指一伸,悠悠道,“隻要畫展成功舉辦,咱們每個人都能分這個數。”


    遊星野的爸爸眼睛一亮。


    朋友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嘛,現在大家正在想辦法籌資,沒錢的話畫展壓根也辦不起來。唉,咱們搞藝術的,最怕一個窮字了。”


    意思就是希望他們家也能出點錢。


    遊爸爸考慮了一晚上,第二天鎖上了守了三十多年的老店,把門麵變賣出去,折成了現金。


    那一年正趕上遊星野上小學,在畫展舉辦前夕,遊爸爸眼裏流淌著亮堂的光,他一邊擦拭著畫框,一邊拍著遊星野的腦袋說,星野啊,等下周爸爸就給你買個新書包。


    就買最新款那個帶奧特曼的。


    遊星野點了點頭,還悄悄做了個自己背著奧特曼書包,被同學們羨慕的美夢。


    可是他一直沒能等到那個新書包。


    畫展沒有辦成。爸爸的朋友卷著錢跑路,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其他人那裏籌來的資金也都記在了遊爸爸的頭上。


    遊星野家裏不僅是入不敷出,甚至直接變成了砸鍋賣鐵。


    一家三口連房子都賣了出去,輾轉搬進了某個親戚家的一間車庫。


    遊星野被沒錢兩個字壓得快要喘不過氣的學生生活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最初因為他長得白淨,又寫得一手好字,班上的同學們都還喜歡拉著他一起玩。


    可隨著年級慢慢升高,漸漸就有人發現了問題。


    比如遊星野從來沒有換過書包,冬天隻有一件外套,放學了會悄悄去撿別人懶得削扔掉的鉛筆頭……


    遊爸爸不好意思在家遊手好閑,便拎上工具箱坐在街頭給人擦皮鞋,邊擦還會邊推銷自己做皮鞋的手藝:純手工,能定製,一雙隻要兩千三。


    他給很多人擦過鞋,但幾乎沒人會對他口中的手工鞋感興趣。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幾千塊能立馬在商場裏買到一雙好牌子的皮鞋,沒人會花這個價去一個連門麵都沒有的小黑作坊等上一個多月,等來一雙沒有名牌標簽的鞋子。


    同行也有人改用劣質些的材料,手工結合機器一起作業,但遊爸爸不願意。


    他說這門手藝是他們遊家的風骨。


    是寧可每天低頭給人擦鞋也要保住的風骨。


    有一次遊爸爸正在給客人家的孩子擦鞋,正巧碰上了遊星野來喊他迴家吃飯,遊星野和那個孩子對視了許久都沒說出話來兩個人是同班同學。


    從那之後,學校裏遊星野的標簽漸漸就變成了“擦鞋匠的兒子”、“窮小子”,而他出於節儉去撿別人扔掉的鉛筆頭的事也隨之衍生出了“他會偷同學文具”的版本。


    除了流言蜚語和偏見,拮據的生活也讓他越來越難以和同齡人有共同的話題。同學們聊的漫畫,一起吃的零食,晚會上表演的才藝……那些他都一竅不通。


    他會的隻有爸爸教給他的手藝,一門很難賺到錢,沒有任何展示性,並且被他暗暗討厭著的手藝。


    他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如果他的爸爸不會這門手藝,而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就好了。出租車司機,銀行櫃員,酒店服務員……哪一個都比現在好。


    但他也隻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把這傷人的話說給父母聽過。


    熬到中學,遊星野的窘迫和陰鬱就變得更明顯了。


    每天的夥食費隻有幾塊錢,又剛好是長身體的時候,他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隻能依靠在麵藕裏加維生素片來保證身體的健康。


    他變得很瘦,臉色也經常是蒼白的。這種情況直到升入大學才有所好轉,因為他申請到了學校發放的助學金。


    雖然不多,但至少他終於敢在食堂裏多打一份葷菜了。


    不過就算有助學金,在大學裏遊星野還是沒有交到朋友。


    大家都有各自的愛好,攝影,跳舞,品茶……這些無一都需要更多的花銷,就算不加入各種社團,單單是和舍友們單純出去聚個餐吃個飯,平攤到每個人的頭上都要大幾十塊錢,這些遊星野統統承擔不起。


    為了避免掃興,也為了避免不小心戳到他的痛處,同學也好室友也好,漸漸就都疏遠了遊星野。


    而隻有陸哲這個在人群中依舊熠熠閃著光的人,會毫無顧忌的逆潮而湧,義無反顧地向他走來。


    第12章 (三更)


    一起吃過一頓午飯後,陸哲就自顧自地視自己為遊星野最好的朋友。


    他仗著自己大一課少,經常站在教室門口接遊星野下課,厚臉皮地跟著遊星野一起去食堂,陪遊星野一起吃八塊錢一大份的蓋澆飯。


    他還會積極地去搶學校發放的免費電影票,每天都在朋友圈集讚好能帶遊星野一起去吃免費的冰淇淋,陪遊星野一起穿醜爆了的免費文化衫當然他穿上倒也並不難看。


    甚至陸哲還加入了話劇團的道具組,無論團長怎麽勸他都不願意當男主演,非要黏著遊星野,和他在後台一起縫縫補補做道具。


    陸哲手笨,也矜貴,大多數時候都隻是在給遊星野打下手。


    一次匯演前,劇團內別的成員都出去聚餐了,隻有遊星野還留在器材室裏趕工一件演員要穿的戲服。


    陸哲自然是留下來陪他,如往常一般撐著臉,坐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著遊星野做手工。


    “團長不是說道具服都已經合格了,不用再改了嗎?”陸哲問。


    “可是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遊星野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做的也不多,既然做了,就想做到最好。”


    “那學長的想法是什麽?我陪著你一起改。”


    “我想在女主演的裙擺上縫幾簇立體的葉子,”


    遊星野比劃道,“但是需要金色的葉子,材料包裏隻有綠的或者紅的。不知道現在染色的話來不來得及晾幹。”


    “金色樹葉的話,”


    陸哲站起身來,下巴點了點窗外:“圖書館後麵不就有一片銀杏樹林嗎?現在剛好是樹葉變黃的季節。”


    遊星野還在腦海中描繪著把銀杏葉縫上衣裙的效果,陸哲就已經拉著他大步走出了學生活動中心,


    “學長你呢,老是呆在陰暗的房間裏是會長出蘑菇來的,”


    他一本正經道,


    “所以從今天開始,到期末周之前,我們每天都出來散散步吧?”


    “說得像是退休的老太爺約著出來鍛煉身體一樣。”


    “要是等我們退休了還能一起散步那就最好不過了。”


    陸哲笑彎了眼睛。


    他們在銀杏林裏撿了一大堆樹葉,多到手上抱不下,遊星野就把外套脫下來當大麻袋給全部兜住。


    初秋的白晝還拉得很長,天氣幹爽而溫暖,為了逗遊星野玩,陸哲捧起一把落葉往半空中撒去,澄金色的葉片就像浪沫一樣,騰起,旋轉,最後又落了二人滿身。


    藏在圖書館背後的隱秘樹蔭下,鋪滿了金色的,蓬鬆的雪,兩個人就用這踩起來會哢嚓作響的雪打起了雪仗。


    直至有雲層湧來遮掩住了懸掛在西向的太陽。一滴渾濁的雨砸在了遊星野纖長的眼睫上。


    他愣了一下,隨即有更多的雨砸向他們的肩頭和脖頸。


    “糟糕,要下暴雨了。”


    陸哲很快也反應了過來他怎麽給忘了,天氣預報都提前預告過今天傍晚會有雷陣雨。


    秋風刮過,葉片簌簌作響,風聲中已經綴滿了濕潤的雨汽。


    兩個人就算拔腿就跑也快不過垂絲般連成線的大雨,更何況遊星野還要護住懷裏的那一兜落葉。


    圖書館在學校的西南角,宿舍樓則在最東邊,冒雨跑迴去的話隻有被淋成落湯雞的份。


    陸哲一麵脫下外套罩在二人頭頂,一麵問道,“先找個地方躲雨?但願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去那邊器材室等著吧,我有鑰匙。”


    遊星野指向不遠處一座偏僻的獨棟建築。那裏最初是學校體育部的器材活動室,後來被送給了學生們當倉庫使用,劇團裏大大小小的道具平日都堆積在那裏。


    “好。”


    陸哲點了點頭,剛要邁出步子就見遊星野加快了步伐,狀似無意地走離了他用外套搭建的避雨棚。


    他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伸出手把遊星野勾了迴來,


    “學長,你離我那麽遠是想淋雨嗎?”


    “你……”


    遊星野微垂著眼睫,躲避開他的目光,“你裏麵就穿了件短袖,萬一凍到了怎麽辦?還是趕快把外套穿好……”


    “反正都已經濕透了,


    陸哲不由分說地抽出一隻手來摁住了遊星野的肩膀,“學長不和我靠得近一點的話,我的外套就白濕了。”


    “……那我們走快點吧。”


    遊星野隻能緊貼著陸哲,在淅淅瀝瀝的水汽之中,陸哲身上那股清透的木香也隨著涼意漸漸蔓延開來,和後來再見麵時不同,學生時期的這股香味還不見凜冽深邃,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奶檀香。


    遊星野心猿意馬地,悄悄吸了吸鼻翼。


    陸哲正專心帶著他避開路麵上大大小小的水窪,遊星野還以為他沒有發現,誰知二人抵達器材室門口,在狹窄的屋簷下等著遊星野拿鑰匙開門時,陸哲才緩緩開口:


    “學長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遊星野聞言心虛地縮了下肩膀。


    他想裝作沒聽清糊弄過去,於是加快了手上開門的動作。偏偏器材室太久沒人光顧,鎖芯像是生鏽了一樣難以轉動。


    陸哲悄無聲息地湊近了些,他自身後微微俯身,蒲公英一樣的鼻息輕輕掃在遊星野的脖側,


    “你……你在幹嘛?”


    “在聞學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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