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並未深,但隨著秋日的漸濃,天也漸次暗得快了起來。


    戌正剛過,天就完全暗了下來。


    眼時昏暗的夜色中,月隱星稀。


    柳雙離緊隨著殷學正、許行,還有一個相貌精幹,名喚孫欲的龍行衛,一起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順天府。


    順天府高大的院牆,並未對四人造成任何阻擋。前引的龍行衛孫欲熟門熟路的翻越院牆,尋過廳門,再幾個起落跨過落個院落,不一刻就領著殷學正三人,來到了順天府後院的刑堂處。


    四人來到刑堂外院,並未隨之入內,隻在院中隱蔽處落了身,然後前引的孫欲兩指伸入嘴中,輕鳴了一聲。


    鳴聲剛落,原本無人的堂屋前現出了一人。


    “孫欲?”那人輕喚。


    暗處的孫欲答應了一聲,問道:“可有外人?”


    “無。”那人迴道。


    孫欲答應了一聲,看向殷學正。


    殷學正向孫欲微微點頭,同時看向柳雙離,輕聲示意道:“你別動,在這等著。”


    說完,殷學正領著許行,隨孫俗一起從暗處走了出去。


    “這是……”堂屋前的人見孫欲後還跟著兩人,剛要出聲尋問,突然辨出殷學正,立時驚得兩步上前雙手著地跪下,“屬下段文貴拜見指揮使大人。”


    殷學正沉聲道:“起來吧,今天都有誰來了順天府尋人?”


    段文貴答應一聲起了身,卻不敢站直,隻半躬著身子垂首迴道:“具屬下所知,從申時開始,一共來了三拔人。一拔明的,兩拔暗的。具要求查證今晨押來順天府的女子,是否真為天香閣妓子花折。”


    “都得見人了?”


    段文貴點點頭:“都是有來頭的人,順天府不敢得罪,都讓見了人。”


    殷學正冷笑:“都是什麽來頭的人?”


    “明的是刑部的人,暗的兩拔,一拔是宮裏的來人,還有一拔是建寧侯府的人。”


    其他兩拔還罷,都是殷學正預料中的人,隻……


    “宮裏的?是什麽人?”


    刑部來人明正言順,也等同田家的人。田家知了情況,那王方兩家也差不多是知道了。而宮裏的人?還暗著來?難道王太後又有什麽顧忌,要背著田家?


    可此事和銀錢關係不大,王田方三家應該沒有矛盾吧。


    所以,宮的人,極可能不是王田方三家的。


    “是……”段文貴一時句塞,小心翼翼的看著殷學正,頓了好片刻才小聲迴道,“是惜薪司的掌事太監陸公公。”


    “竟是惜薪司的人,好,很好。”


    殷學正陰森森的一笑,嚇得段文貴雙腳一軟,險些癱軟在地,幸得孫欲及時伸手扶了一把,才沒狼狽的栽倒在地。


    知曉前事的人都知道,龍行衛有多恨惜薪司的那幫狗太監。


    先帝當政時,因對龍行衛的信任有所防備,特賦予了常往來於皇城內外的惜薪司太監於監視之職,監視的主要對象正是龍行衛。


    十年前大野圃一案,龍行衛大換血,勢頭因此大減。那幾年裏,惜薪司可謂春風得意,權勢幾乎淩駕於龍行衛之上。甚至有三年獨立了出來,被人稱為內廠,雖然辦事場所仍在惜薪司所屬之地,但行事卻是直接對聖上負責。要不是因為後來,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就是內廠的直接領導人,不知原何被先帝猜忌,流放出宮,內廠也隨之被撤。這個由太監組成的內廠,估計就能取代了龍行衛的職責。


    那麽如今的龍行衛還能不能存在,都是個問題。


    所以,隻要是龍行衛的人,都本能對惜薪司的太監極是仇恨。


    段文貴卻非龍行衛的人,他身屬順天府,任通判之職,分管著刑堂訴訟。隻因暗地裏接了龍行衛的賄賂,做了龍行衛的暗差,為龍行衛暗中提供各方消息。又因為官職過小,才會在殷學正麵前稱一聲屬下。


    所以,他無法和龍行衛的人感同身受,卻也多少知道這中間的問題,所以迴答得很是戰戰兢兢。


    “惜薪司的人都問了什麽?你細細說來?”


    段文貴見殷學正沒有牽怒,暗舒了口氣,定了定神,細細迴道:“惜薪司隻來了兩人,一個就是掌事的陸公公,還一個是他的隨從。具陸公公說他來是為了私事,所以不便多帶人。說是因為他在天香閣有股,雖然不管事,但也幫著外地的侄兒在那都某了差事。而他有一個小侄兒,其相好不巧正是服侍花折的兩個小丫頭之一。花折出事後,她身邊服侍的那兩個小丫頭也跟著著了罪,現在就被關押在順天府的牢房裏。陸公公說,他那小侄兒為這求到了他這裏。他來此就是想私下問問順天府,花拆既然被抓到了,她的罪是否審清了,她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頭都是不知情的,無辜得很,可否放了人迴去。”


    殷學正聽聞,冷冷一笑。他知道內宮十二監的掌事在天香閣都投有股份,這是上邊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沒什麽好說的。可,來此是私事?理由真真充分得緊,自個就沒想過,就為了一個小侄子在妓妨的相好,花折被抓的當天就急哄哄的親自跑來尋問,麵子是不是太大了點,又太急了點?


    “花折的罪,你們順天府審清了?”


    “沒有,”段文貴急急迴道,“今晨剛押迴順天府,都理著逃亡的事,哪來得及問許多。”


    “花折的逃亡,是有人暗中相助?”孫欲突然問道。


    “是,”段文貴點點頭,“但花折否認認得助她逃亡的人,更否認殺了郭全。”


    “我查驗過,郭全身上雖有多處刀傷,可致命的那一刀,極其幹脆利落,是出自習武之人的手。那妓子花折會武?”孫欲又問道。


    段文貴搖搖頭:“我們各方麵都試過了,她不可能會武。”


    殷學正又是一聲冷笑:“既然知道人不是妓子殺的,你們順天府要如何定罪?”


    段文貴一時沉默,良久才緩緩迴道:“府尹的意思,此案太過蹊蹺,放著兩天。兩天後就自認順天府無能,把人上交刑部。”


    殷學正輕笑挑眉:“兩天後就上交刑部,你們順天府倒會避事。”


    段文貴一臉的尷尬,隻能額首陪笑。


    殷學正笑得陰冷:“那陸公公要的小丫頭呢,你們打算怎麽處理?”


    “這個……”


    段文貴正要迴話,卻見殷學正麵上突地一沉,手一揮,他身後的千戶許行隨之身形一閃,倏忽間就躍至東麵的院牆邊上。


    許行躍過的地方離柳雙離藏身之地不遠,當許行急躍而去的同時,柳雙離也聽到了牆後的異響,心下一凜,腳下本能的一動,卻又突的頓住。


    許行已經跟去,而她卻未得殷學正的命令,衝動追去,大人估計會不高興。


    柳雙離這一遲疑,許行的身影已追著那奇絕的身法遠去。她聽著如急風般消去的聲音,自知再難追上,心下一歎,完全住了足。


    剛頓足靜心,就聽聞燈火半明的堂屋前,殷學正陰森森的冷哼一聲,問道:“那後麵是什麽地方?”


    段文貴望向許行急躍而去的方向,迴道:“那兒隻有一條路,通往順天府的牢房。”


    “是嗎。”殷學正陰陰一笑,“順天府的牢房本使還從未見識過,也不知同鎮撫司的相比如何。今晚段大人可方便,帶本使見識一番如何?”


    聽到這話,段文貴一時牙酸得都不知如何迴話了。


    順天府的牢房能跟你龍行衛的詔獄比嗎?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上的好不。就連刑部和大理寺的天牢都不敢跟你家的詔獄相提並論,更何況他們這小小的順天府了!


    不說別的,單就構造上。他們順天府的牢房基本都是木造的,就連往地下深挖的地牢,也同樣隻用普通的木架簡單撐著,這能和詔獄比?


    雖從沒去過,段文貴卻知道鎮撫司的詔獄都是灌漿打實築成,那堅固程度,堪比皇宮內院。


    雖牙酸得都不知如何迴話,但點頭答應還是必需要的。這不用說什麽,隻需‘是’和‘好’兩字字輪番有節奏的應來就成了。


    想今日午時,孫欲暗中傳話說今晚要來尋他,要他在此侯著。原本還不知要做什麽,可見到了龍行衛的頭頭,再聽說要去牢房看看,段文貴就知道,接下來他要做什麽了。


    今晚的順天府很是熱鬧,而且熱鬧的地方都集中在刑堂這邊,更確切的說是集中在刑堂最靠內的牢房那裏。


    那裏最下層的地牢,更是熱鬧中的熱鬧。而牢房的看守,今晚其實很舒服,天一擦黑就都睡下了,也不知幾時才需要醒來。


    段文貴引著龍行衛的兩個大人物來到牢房外廊上時,牢房的看守就還倒在地上唿唿大睡,看樣子天不亮是醒不來了。


    段文貴掃了眼睡成一排的看守,迴頭向殷學正抱歉的一笑,隨後走至廊道一角牆邊,尋了一個暗扣輕敲了兩下。


    敲擊聲一落,立時從內廊一側暗處閃出一人。


    來人身形健朗,麵容卻尋常無奇,先是恭敬的向段文貴行了一禮:“大人。”隨後才抬頭看向殷學正,麵色略顯倨傲,眼神淡漠,立直了身,以江湖人的問侯方式,雙手抱拳道:“殷指揮使也來了。”


    殷學正見到此人,一掃平日的陰冷之氣,爽朗的哈哈一笑,也雙手抱拳,迴以江湖上的禮節,道:“多日不見,不知江捕頭近來又有何收獲?”


    “收獲不敢當,不犯著事被指揮使大人拿到就好了。”江起雲淡淡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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