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齊海嗎?”殷學正冷然笑著,揮揮手讓一身狼狽的石琅退了下去。待屋門重新關閉,屋內外再無他人,他才在柳雙離扶正的椅子上坐下,接著說道,“聽說韓家三公子四年前去了趟宣化,好巧不巧,就趕上了宣化閉城戒嚴,你說他倒黴不倒黴。”


    柳雙離淡笑著含糊迴了幾聲,在殷學正的示意下,把無影劍呈上。


    “真是把好劍,不想本使我一時興起拉入夥的小姑娘,不但出身雲天門,還身懷如此重寶。”殷學正眉眼含笑,手托著劍柄,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劍身,寒光隨著他指尖的劃動閃現而出,如冰玉倒映在昏暗的燭光下,既蒼涼又嫣然。


    把劍還迴柳雙離,殷學正又是一笑,隨口問道:“這劍丫頭你使得可還順手?”


    “還好。”柳雙離簡要的迴了句。


    “傳言當年這把劍在芙蓉仙子手中時,可是人劍合一、出神入化。芙蓉仙子過世後,韓府曾有意把此劍隨葬。後來又不知什麽原由,最終沒有隨芙蓉仙子入墓。不過卻也因此,此劍在隨後的幾十年中,韓府無人敢使。曾經名震一時的無影劍,也因此銷聲匿跡。到今天,人們都已忘記,這天下曾有這樣一把好劍。”


    柳雙離點點頭。


    原來如此,想當初在去昌平路上遭遇薊州守軍所成的土匪時,就無一人識得此劍。


    而做為龍行衛一把手的殷學正知曉無影劍的來曆,並不奇怪,就如同他會識得雲天門秘不外傳的雙生心法一般,這都很正常。


    “是嗎,”柳雙離淡淡一笑,“三公子沒跟我說過這些。”


    殷學正覷眼緊盯著柳雙離:“能得韓府寶劍相贈,你在韓府中的地位,必定不小吧?”


    柳雙離擺擺手:“大人錯了,我非韓府中人,隻是有幸識了韓公子一場。”


    “哦,”殷學正挑眉,“不知這有幸發生於何時何地,是否在四年前的宣化城中?


    柳雙離一愣,實心的本性讓她沒能馬上作出否認的表示,等愣過神迴轉過來,再望向殷學正那帶著邪笑的目光,她知道,她不用再去否認了。


    迎著殷學正似笑非笑的目光,柳雙離吐了吐舌,迴以憨憨的笑臉。


    殷學正卻收斂了眉頭。


    果然,和原永定韓府有關!


    韓府的事他不可能沒有了解。


    四年前,韓家三公子韓齊海前往宣化府,對外說是去處理韓家在宣化府的老宅子。可也就在他到不久,宣化府就發生巨變。


    半年的封城,終於把原英宗五皇子秦思憂抓獲落網,而初至宣化的韓齊海在其中起著不小的作用,外人不知,他卻十分清楚。


    但包括他殷學正,大周朝官屬特務機構的頭頭,誰都沒想過,當今的聖上會和宣化那一事扯上關係!


    也許是真沒什麽關係吧,殷學正蹙眉。


    但是當今聖上在四年前會從蒙地返迴,這地點和時間上,現在迴想起來,可真是微妙極了。


    現在想來,韓府的人在這事當中必定起著不小的作用,可能比之明麵上當年在蒙地救下聖上的是關盡重,現如今的遼東都司,韓府的作用還要來得大,甚至,有可能還是決定性的作用。


    細想來,也正是當今聖上返京不久,一向無事不上京的韓府中人,就開始慢慢的把勢力發展到了京城。


    這不可能隻是巧合。


    而眼前這個小丫頭,即使不是韓府的人,也是和韓家人有著極大的關連。


    她來京城會用上楊宜寧這個身份偽裝,多半也是韓家人給的。


    分析的結果,韓府極可能一直在暗中幫著當今聖上。


    那麽,殷學正皺眉暗道,站在此立場上的韓家人,是怎麽看待南京楊家的?


    為什麽要給眼前這個小姑娘安上楊家五小姐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韓家人必定清楚一段往事。那就是當年的楊家二房孫太太,也就是楊宜寧的生母,和當今聖上生母是同族姐妹。兩人雖支係嫡庶有別,卻因緣際會早就相熟並還交好多年,孫家嫡女入宮為妃後,孫太太還因此得幸獲招入宮過幾次。


    可兩人最後卻因著不可告人的原因,生了極大的嫌疑,以至相互間有了極深的怨恨。自那之後,兩人至死都沒再往來。


    看著現在吐舌有些犯傻而笑的小姑娘,殷學正一時無語。


    本來,指使石琅出麵試探威脅這個小丫頭,他就猜想,她不會想到是他在試探,因為她已知道,他已知道她非楊家小姐。沒必要再來多此一舉。


    那突然遭人如此試探威脅,她會如何反應?想龍行衛中有一個身份神秘的人,在暗暗調查自己,自己又不好上向上舉報。那麽好些的多半會暗示重金收買,或是先敷衍著,再暗中自己去調查。又或者心思歹毒些的,在收買或敷衍後,稍稍穩住了人,再設法殺人滅口。


    可她都不是,她竟然十分坦然的直麵石琅的質疑,然後再十分有把握的猜測到,背後指使石琅的人,就在近前,並幹脆利落的把人給叫了出來,要當麵對質。


    果不其然,當小丫頭初見即是他時,那吃驚的模樣,一眼就可看出,不是裝出來的。


    這個丫頭,有時很聰明,有時卻很傻很天真。


    是這世間極少見的一種人。


    卻也是讓人無比珍視的一種人。


    他明白韓府為何敢以重寶相托於這個小丫頭了。


    人的心,有時是最不能信的,有時,卻也是最為可信的。


    “麒麟閣這話,是韓家人跟你說的?”


    韓家人的能耐,殷學正很清楚,雖然麒麟閣從出現到消失,都十分的隱蔽,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真漏出那麽點風聲,讓官商民皆通的韓家人查到了點什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是。”


    柳雙離毫不猶豫的否定,完全不似在說謊。


    殷學正看著她一陣沉吟。


    “那,你是從何得知的?”


    柳雙離眨眨眼:“大人如此在意?”


    “是。”殷學正沉聲道。


    柳雙離又笑了:“大人你心中不是早有了答案嗎。”


    “是嗎?”


    “是的。”


    “如何見得?”


    柳雙離歪歪頭:“因為大人你知道麒麟閣。”


    “你也知道。”


    “是,但我——”柳雙離微微一笑,“非麒麟閣中人。”


    “所以,”殷學正冷聲道,“這問題更大。”


    柳雙離毫不懼色,高抬著頭,一雙大眼直視著麵前的男子:“大人是怎麽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嗎?”


    殷學正再次沉默,久久的沉默,直至黑夜完全籠罩了小屋,他也沒有再出聲。


    因為小丫頭所言不差,問題一出現,他心中就有了一個答案。


    卻是他一直不願去相信去麵對的答案。


    因為不願相信,他轉而去懷疑自己長久以來一直堅信的一件事:麒麟閣的存在,不會有任何一個外人知道。


    可懷疑過後,卻是更大的問題。


    如果麒麟閣的存在,真在無意中被外人知曉,那他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麽?


    號稱隻忠於皇室,無孔不入的龍行衛,真就成了個笑話。


    可是,這其實不早就是個笑話了嗎!


    隻是他的驕傲,讓久久不想麵對那個他發過誓言要用生命去效忠的小主人。


    當年麒麟閣的解散,致使絕大部隊麒麟閣成員跟著相繼離去,隻有他一人,無親無故,憑著自身得天獨厚的絕對實力,在沒有後顧之憂後,反在龍行衛中越發紮穩了根。


    他是自私的,那時的他在明知昔日的小主人在山西舉步為艱,更是隨時都有殺身之禍,他也全當看不見。反而在京城加緊收攏麒麟閣散去後留下的所有人脈資源,借此一步步的在龍行衛的刀光血影中往上爬著,直至爬到指揮使之位,坐上了龍行衛實際上的最高位置。


    他擺脫了過去,人生也輝煌了。


    再沒人能左右他。


    所以,當兩年前,他得知他的小主人重返京城並授封太子時,他刻意的迴避了。


    不管麒麟閣舊人迴來如何遊說他這個最接近主子的人,讓他去麵見小主人,重啟麒麟閣,他都刻意的找著各種理由完全置之不理。


    這時的他,早不是當年無依無靠,衣食無著,暈倒在路邊也無人瞧上一眼的小乞丐了。


    他是龍行衛的頭,是走到哪都讓人聞風喪膽的人。


    現在的他早不會隻為了一頓飽飯,就別無選擇的拚盡全命;不會為了一件過冬的衣裳,就跪倒在不知名的人麵前發下出賣自己的毒誓;更不會為了活下去,像狗一樣對人討好賣乖卻又處處背後陰人。


    現在的他,早已有足夠的實力來做出自己想要的選擇。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遠遠的觀望,更選擇了完全封閉麒麟閣往上傳送消息的渠道。


    如此直到一年半後他的小主人登上了大寶,站在這天下的最高位上。他應該有別的選擇了,可他還是沉默,還是在觀望,還是封閉著所有往上的渠道。


    他不相信別人,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直至他的小主人不知用了何種渠道,主動尋到了麒麟閣舊部,他從下方接到通知:金龍有命麒麟舊人迴歸。


    他知道,他無法再迴避,到這時他必須要做出一個明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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