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虛掩的屋門被人輕聲敲響。


    “進來。”


    殷學正懶懶的迴了一聲。


    屋門輕開,許行抬步進入,因一時無法適應屋中的黑暗,他在門前遲疑了好半晌,直待到眼睛終於能適應屋中的陰暗後,才緩步走進。


    “大人?”走到近了,才稍稍看清殷學正垂敗的麵孔,許行不安的忙出聲輕喚。


    “何事?”


    許行神情一滯,好一會兒反應過來,這極不熟悉的語氣,是出自他家大人之口。


    “大人,你沒事吧?”


    “無事。”


    “可……”


    “有什麽事,快說。”


    頓了一頓,許行才按下心中的不安,迴道:“大人,江南迴音。”


    “說。”


    “運河及長江覆船一事,王方田三家又有了新動向。”


    許行說到這裏停住,不安的看著他家大人,許久未再出聲。


    殷學正等了良久見還無下文,才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的追問道:“什麽動向?”


    許行額首,又細看了眼他家大人,見雖然麵色低迷,眼神精氣卻還全在,這才放心的接著說道:“江南此番迴報,謄錄了一份賬冊,是江南王家上交給京城王家這三月的賬冊,其中關於覆船數及所獲銀子,比我們實際掌握的數少了近一半。”


    “少了近一半?”殷學正眸光閃動,迴問的話語終於恢複了些許他慣常的語氣,“有意思。”


    許行點點頭:“屬下確認過,我們掌握的數字不可能有假,而江南方家和田家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真實的數字,隻江南王家上報的數卻真少了近一半。”說著,許行托起一個本子呈上前去。


    屋中無光,殷學正再能,也無夜視看書的本領。他伸手按過本子,望了一眼就隨手放到了一邊,接著問道:“江南王家的舉動,有何特別?”


    “屬下以為,王家在江南沒有多大勢力,要有所行事,多要依托方家和田家,所以,他們所能掌握的情報,也隻能來自方家及田家。”


    殷學正冷笑:“如果咱們的太後所看到的數字,隻能依據本家上報之數,那真就有意思了。想長江運河覆船一事,這兩年的量已大到動了國體,太後卻一直不為所動,我以為太後還直能沉得下氣,不想卻還有這層關係,嗬嗬。”


    許行一動:“太後要真是不知,那我們是不是要……”


    “不,”殷學正擺擺手,沉思半晌,道:“這冊子其他不動,隻數字上往實處改過,然後你讓人謄錄兩份,一份,暗中送到工部李員外郎手中。另一份嘛,著人送到千雲閣,使個法兒讓陳三的人無意看到。”


    京中有見識的人都知道,工部實際掌握在太後手中,而工部的李員外郎,與章翰林和黃太醫都交情不錯,前者章翰林是太後的堂姑父,後者黃太醫更是太後最信任的禦用太醫。


    冊子交到李員外郎手中,差不多也就等於到了太後手裏。


    這是要王家和方家、田家先內亂起來啊。


    也不知方家和田家瞞著王家,究竟私昧了多少銀子。這他們龍行衛可管不著,就由太後和她們王家自己去查吧。


    隻為什麽還要給陳三公子那也送一份,許行就想不通了。


    瞧著他家大人沒有解釋的意思,許行也不好多問,答應了一聲,又沉吟了片刻,他才接著道:“陳府上的動靜……”


    “怎樣了?”


    “昨兒我們剛離開陳府,陳大人就對陳三動了家法,中間無論陳夫人怎麽哭鬧,甚至以死想博,都沒能攔下。現在的陳三也就留著一口氣兒活命,整個人算是完全廢了。是不是該讓楊七……”


    許行話還沒說完,殷學正就突的出聲製止:“不,陳府上的事不要再用楊七。”


    許行一驚:“不用?可楊七不是陳三的未婚妻嗎,大人原不是安排她在這事之後……”


    “不,”殷學正否認道,“計劃有變,我說了陳家上的事,無須再用楊七。除了她,餘下照舊,你們要繼續緊盯著陳府,瞧清這之後都有什麽人來跟陳三聯係。”


    “可是沒了楊七的……”


    還是沒能說完,話就被強行製止,怒目的製止。


    許行不敢再作他聲,連連答應著點了頭。


    他再次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為什麽要強行停下原定的計劃,楊七這顆棋子,真的就這麽棄而不用了嗎?


    這是為什麽,自昨兒楊七迴來,大人聽她說了麒麟閣這名後,事情就開始不對。


    麒麟閣究竟是什麽?他從沒聽聞過,卻讓大人初聽之後就有如此大的反應。


    想昨兒大人聽到這名時,整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完全失了他一向的作風。不是以往,再震驚的事兒,都似獵人發現了新奇的獵物般,即謹慎又興奮。大人昨兒的表現,是震驚。但震驚之後,卻明顯的失了常態。他沒有謹慎,更沒有興奮之情,反而忌憚。


    是的,忌憚。這是他跟隨大人這麽多年以來,從沒在大人臉上見過的表情。


    要知他的大人什麽身份,那可是龍行衛之首,是大周國最強的刺探及執行機構的首領,是人人聞之變色的閻羅王,是掌著大周實權的太後都無法控製的人。這般的人物,能有什麽讓他隻聽了個名兒就瞬間的忌憚起來?


    這個楊七,究竟什麽來頭,身上藏著多大的事兒?


    瞧向屋外,夏日再長的日色都已完全暗下,他的大人還是沒有動一下的意思。許行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再次出聲道:“大人,已是戌正時分,你還沒用過晚飯,是不是……”


    別問他是怎麽知道他家大人還沒用過晚飯的。要知自那楊七在酉時晚飯前被大人叫到這間屋裏問話開始,到酉正楊七離開,一個時辰過去了,大人就沒離開過這個小屋子。這是隻要問一問外邊植守的龍行衛就知道的事。


    然後,自楊七離開,他也跟著外邊的守衛一起,一直守在這間屋子外麵,直至鎮撫司的消息被送過來。


    其實他許行也一樣沒用過晚飯,隻是在飯點時讓下人給他送了兩個包子填過肚子,肚子才沒餓得這麽難受。


    “戌正!”殷學正似才醒悟過來,肚子隨之配合的‘咕咕’作響。真是餓了,他一向是再大的事兒也從不虧待自己的肚子,隻今兒真被那個楊七驚到了,驚得連自己最在意的肚子都給忘記了,真是不應該。


    深歎一聲,殷學正這才揮揮手站起身來:“許行,瞧你也沒用過飯吧?走,到淩霄閣去,今兒大人請你吃蜜汁鴨。”


    蜜汁鴨!許行一聽這名兒,興奮得連連點頭答應,腳下原本沉重的步子一下輕快起來。


    要知淩霄閣的蜜汁鴨,那可是全京城都有名兒的上等貨色,他隻吃過一次,就喜歡得不行。可那兒的後台和要價銀子,讓他每次都隻能是想想,卻邁不上那腿。今兒算是沾了他家大人的光了,也不枉他在外站了兩個時辰的崗。


    …………


    一陣涼風襲來,吹帶著書頁連翻了幾番,柳雙離不悅的皺了皺眉,側頭望去。


    “楊姑娘好興致,這個時辰了還在用功。”


    不請自開的門前,站著一個身形俊朗的錦衣公子,望著屋中的她笑語連連。


    柳雙離雙眸暗了暗,現在的她雖未被言明,但早等同於被軟禁。她出不了這個院子,而原本和她同院而住的兩個姐姐,也在四日前突然接到任務,被派了出去。


    幾日來,這小小的院落,除了給她送食的下人,就隻有一個人會來。


    “石公子不請自來,也不怕驚了人?”


    “姑娘的窗子隻是半掩,燭光透出了窗外,隻要稍稍低頭就能望見屋內的光景,琅自然清楚驚不了姑娘。”


    說得很光明正大,柳雙離歎了口氣,無言以對。


    眼前這位外表俊秀飄逸的年青公子,正是與她同行入京的,西安布政史石家的三少爺石琅。柳雙離是在幾日前,也就是被強拉進龍行衛一個月後,她道出麒麟閣這名的前幾日,才突然得知他是龍行衛暗部乙輩的人,當知時真真為此吃了不小的驚。


    同時更是對龍行衛暗好奇不已,這隱於暗處不為外人所知的部門,其實力和人員構成,呆怕相比於外人具知的明部隻強不弱吧。


    而自知曉石琅的真實身份後,柳雙離就發覺,這位初見時給人一臉陰鬱少年老成的石公子,突然像換了個人。


    原本印象裏一直陰沉無光眼神,在他臉上消失不見,換上的是一雙常常含著笑意,眸光閃閃瞳子。沉默寡言這詞再也跟他靠不上邊,轉而常常話嘮得幾讓柳雙離耳朵生了繭。


    這個人,真的是那個年前剛死了妻子,鬱抑得不能自已的石家三公子?是因無處排憂,才不得不陪著不懂事的妹子來京城散心的石琅?


    柳雙離揉著腦門,看著眼前雙眸含笑,邊說著邊再一次不請自來的錦衣公子,搖搖頭,這話現在打死她都不會信。


    她現在甚至懷疑,這位公子年前故去的妻子,是否真是得了急病而去?如果不是,是不是別有深意,是為了給眼前這個笑容燦爛的石三公子,得以光明正大離家遠行的借口。


    “石公子有事?”柳雙離勉強擠出笑臉,例行公式的問道。


    “嗯,有事。”石琅點點頭,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有事?”柳雙離張了張嘴,她耳朵出問題了,沒聽錯吧,他真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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