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蒙人向後退去,漢人卻不上前。他隻是掀起了垂於氈笠下的黑紗,用露於黑發外的那一隻眼睛,冷冷的看著後退的蒙人。


    沒有行動,也沒有出聲喝止,漢人隻是冷冷的看著。


    緊抓著兩個孩子的蒙人又後退了兩步,空拿著大刀的兩個蒙人卻在這時,停下了後退的腳步。


    又是一步,抓著兩個孩子的蒙人再次退後了一步,而手舉著大刀的兩個蒙人則平移步子,擋在了麵前。


    隻見漢人嘴角上揚,按在劍柄上的手輕輕向上滑動,緩緩抽出了匣中的長劍,橫在身前。


    寒光閃動,照亮了漢人露於黑發外的半張臉,也照亮了長劍柄上墜著的青絲穗子。


    柳雙離見之猛的臉色大變,一聲驚唿,不顧一切的掙開蒙人的雙手,衝上前去。


    長劍亮起,柳雙離卻突然兀自一人衝上前去,駭得秦思揚立時也跟著拚命掙紮,口中連聲大叫:“雙離,雙離,別去——別——”可男孩到底力小,抓他的蒙人又先一步有了防備,怎麽也掙不開,隻能使出全力探長身子,大聲嚷叫著。


    原抓著柳雙離的蒙人,和另兩個提著大刀的蒙人不防會有這麽一著,瞧著漢人手中的閃著寒光的長劍,對柳雙離追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時間呆呆的立於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見漢人手中長劍徐徐垂下,他坐下的黑馬突的仰頭冒上輕噴了兩口氣。急衝上前的柳雙離終於在距馬頭一步遠之地停下了步子,高抬起頭來。麵向著馬上的漢人顫聲道:“你,你是我二師兄嗎?”


    沒有迴話,漢人眸中無光,輕抬起長劍。目視著前方。他甚至自始自終都沒看柳雙離一眼,那露在發外的一隻眼,一直緊緊的盯著前方的蒙人,盯著在蒙人手中拚命掙紮的秦思揚。


    柳雙離眼中滴下了晶瑩的淚珠。她鼓足勇氣,又向前踏出一步,伸出一隻手來,攀上了黑馬頭上的閃著油光的鬢毛。


    就在這時,柳雙離含著淚水的眼突感一花,一條人影自她眼前一掠而過,轉瞬間就聽身後“嘭”的一聲大作,男孩的叫嚷聲霎的頓住了。


    柳雙離心下一凜,迴頭看去。卻見此時的秦思揚。已被這名漢人扛在背上。而緊抓著男孩的蒙人。則翻著白眼倒在了地上。而原挎在那名蒙人肩上的包裹,也換挎了漢人肩上。


    又是人影一晃而過,舉著大刀的兩個蒙人。呲牙咧嘴捂著右手,他們手中的大刀則掉落在了地上。同時。那挎在原抓住著柳雙離的蒙人肩上的包裹,也不知何時,轉到了這名漢人的肩上,和先一個包裹疊在了一起。


    還直直站著的三個蒙人,此時已驚得呆若木雞,完全沒了反應。


    就見人影再次一閃而過,柳雙離尋著人影迴轉頭向上看去,漢人已把扛在他背上秦思揚放在了馬背上,他自己也一周坐在了馬上。


    長劍迴匣,韁繩在手,馬上的漢人突的長身一探,隻手向前一把撈起還在馬前發愣的柳雙離,然後拐過馬頭一揚韁繩,縱馬絕塵而去。


    天已大亮,太陽普照著翠綠的大草原。


    峽穀之後的大草原,一眼望去,除了那望不到頭的青草,再也看不到其他。


    一馬三人,在這一望無垠大草原上,急馳了良久,才終於停下。


    馬上的漢人男子未著一絲動作,就躍下了馬背,然後迴轉過頭來,扶起了一直被橫放在馬背上的兩個孩子。


    完全忘記了疼痛,一被扶下馬來,柳雙離就站直身來,盯著漢人男子,顫聲問道:“你,你是不是我二師兄?”


    漢人男子側過身子,取下了頭頂的氈笠。


    漢人男子的一頭烏發,頭後側的全部一絲不紊的束起,隻有前麵右臉一側的黑發被披散開來,遮住了他的整半張臉。


    “你是不是?”柳雙離抖動的雙唇追問道。


    漢人男子身子仰頭望著遠方,良久才長歎一聲,低頭看向柳雙離:“小師妹,兩年不見,你一切可好?”


    這話一出,柳雙離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聲來,衝上前去一把抱著她的二師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唰唰落下。


    “二師兄,真的是你,是你,”柳雙離邊高邊不住的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


    她的二師兄衛華也迴抱著她,嘴唇輕顫著,卻是再無一句話說出。


    良久,柳雙離才忍住哭泣聲,離開衛華的懷抱,抬頭看著他。


    淚水還在柳雙離的眼中滾動,她顧不得抹去,盯著衛華問道:“二師兄,你的頭發,為什麽要這麽披著?”這麽問著,柳雙離忍不住抬起手來,輕輕掀開遮住衛華半張臉的長發。


    “啊”的一聲尖叫,柳雙離無法自控的退後了一步,然後就僵住不動了。


    怔怔的看著衛華,柳雙離眼中的淚水再次如斷線的珍珠,一滴接著一滴的滾落下來。


    “你的臉,二師兄,你的臉是怎麽了,怎麽了?為什麽會成這個樣子,這個樣子?”


    那是半張完全被毀掉了的臉,凹凹凸凸,焦黃滿覆,比之被大火燒焦的泥土還要過之。不僅臉是如此,甚至那半張臉上的一隻眼睛,也完全被焦化,眼中的眼珠一半化去,一半溶在了眼框裏。


    如此猙獰可怖的半張臉,厲鬼見之恐怕都要被嚇得躲避開來。


    “燭油的澆到我的半邊臉,然後又正好碰到了一點星火,就成這樣了。”


    衛華輕描淡寫的說話語,卻一下引來了柳雙離比之前更大的哭聲。


    二師兄是他們雲天門幾輩來最得意的一名弟子,容貌不但是師門中最俊美的一個,在整個武林中,也沒幾個人能及。江湖人讚道玉麵劍客衛子樸。他武功之高誰人不知,一點燭油,一點星火,豈能就把他弄成這樣。


    但事實卻成了這樣,那麽那時,燭油澆到的那時,星火燒到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才會成了現在這個結果?


    “二師兄,那時,你們把我趕走之後,究竟,究竟——”柳雙離哭泣著,嗚咽著,話問到這裏,卻是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積了兩年的悲痛,這番痛徹心扉的大哭,以為不會再有了。卻不想,在這一會,見到了原以為不會再再到的,最親的師長的這會兒,一並爆發了出來。


    自兩年前的那天,聽聞噩耗,奔迴師門,看到殘灰中的師門景象,然後重又離開。柳雙離不但沒哭,也從沒去設想過,在她第一次離開師門之時,師門究竟曆經了怎樣的變故,遭遇了怎樣的攻擊,才變成她最後看到的景象。


    那是年幼的她無法去想像的,也不可能想像得出的。所以在她看到了殘景,重又離開師門之後,兩年來,她從沒去想過。不是她不想去想,是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想。


    但今天,重又見到了她的二師兄,她卻忍不住的去想了,即使現在的她,其實還是想不出什麽。


    因此,她哭了。在這個她願意袒露,又能包容她脆弱的二師兄的麵前,放縱所有的大哭了。


    男孩秦思揚,就是在柳雙離這番大哭中,走上了前來。


    放過柳雙離,衛華麵向秦思揚,躬身行了一禮:“草民衛華叩見王爺。”


    秦思揚冷著一張臉,看了眼大哭中的柳雙離,頓了好一會兒,才正麵看向衛華,問道:“是韓天溟叫你來的?”


    衛華輕點點頭:“是,韓三公子讓草民來保護王爺。也同時請王爺務必隨草民一起,重返大周都城。”


    ‘“重返都城?”秦思揚咬了咬牙,再次轉頭看向柳雙離。


    此時的柳雙離,放縱完了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靜下心來,迴看向男孩。


    “雙離。”秦思揚輕喚一聲,上前拉住她的手。


    柳雙離轉頭看向衛華,聲音還在顫抖著:“二師兄,你……你是為了思揚來的?”


    “是。”衛華簡單的答道。


    “為什麽,你——你會——”


    衛華沉默了片刻,才答道:“這是唯一的路。”


    “什麽?”


    衛華沒有迴話,目光重又落在秦思揚身上,反是說道:“小師妹,請你勸一下王爺。”


    柳雙離咬著雙唇,她眼中的淚水終於全都止住,抬頭怔怔的看向自見到她後,就一直平靜如常,沒落下一滴淚來的二師兄。她感覺得到,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疑問,她的二師兄也一句都不會向她說明的。因此,她頓了良久,在心終於最後平靜下來後,才最後選擇了唯一一個她想到的,能得到迴答的問題,問道:“二師兄,真的隻能——如此嗎?”


    “是的。”衛華迴答得一如之前的簡明扼要。


    秦思揚卻在這時,一下甩開了柳雙離的手。


    “思揚。”這次換柳雙離去喚了秦思揚。


    秦思揚側過了臉去,身子卻忍不住的上下顫抖著。柳雙離見了,上前一步重又拉迴了男孩的手。


    衛華上前兩步,把負於他肩上的兩個包裹,分別還迴給兩個孩子。然後轉身走迴黑馬前,拉過韁繩,輕拍著馬兒。


    柳雙離拉過男孩,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她的二師兄,問道:“二師兄,你帶有水嗎?”


    黑發覆了半麵的衛華點點頭,自馬背行囊中取出水袋,遞給了柳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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