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秦思揚近來一直在看地誌類的書,且每日看過後,到了晚上兩個孩子獨處時,他都會把書中所述的東西說給柳雙離聽,讓柳雙離聽得心癢癢的。也尋了空來,拾過書去看。


    書上所述的誌理方術相當細致,更在頁間附有之前讀書人的注解,且注說得皆很詳實,顯是之前讀書之人有曾到過書上所述的地方,才可能如此注解。


    這讓柳雙離看著很是好奇,由不得在一天吃過晚飯後,在院中尋了個空,向陳奇清問道:“陳先生以前遊曆過這些地兒嗎?”


    老人搖了搖頭,笑道:“娃兒以為錯了。老夫不曾遊曆過書上所述之地,這些書原也非老夫所有,注解之言更非老夫所錄。”


    “那這些書都原是誰的,注解之人又是何方人士,竟到過如此多的地方?”


    老人沉默了,良久才緩緩答道:“書原是老夫的兒子所有,注解之言也是他親曆所言。”


    “啊——原來是陳先生的兒子——呃,對不——起,陳先生,我沒想——”


    “沒事的,娃兒也不必介意。”老人淡笑著拍了拍柳雙離的肩膀,低吟了片刻,才長歎一聲,解釋道,“這都多年前的事了。我這兒子自小就好武,懶於學問。老夫多方勸導,卻一直沒用,後來無法也就順著他的意了,讓他去拜了武師學武。不想他所拜的武師卻是個遊方之士,最喜遊曆天下山川大河,小兒跟著他,也好上了這一樣兒。跟著他的師父四處遊曆,這些地方誌書就是那會小兒跟著他師父注錄下來的。哎,要不是那年老夫逼著他去考了武舉人,錄了功名,可能,他現在還跟著他的師父,遍遊天下名山勝景呢!這樣也好啊,雖也少得見麵。可,至少老夫還能知道他人在哪兒,不會像現在,像現在——”


    老人說著,語聲哽咽,忙抬起頭來望向天上半隱在雲後的一輪眉月,布滿皺紋的雙目,盈著深深的滄涼。


    “陳先生——”柳雙離輕聲喚著,她想安慰老人,卻根本不知從何開口。


    “娃兒啊,你說老夫有錯嗎,為什麽老天爺要如此捉弄於人。”老人兩行清淚忍不住自深深的褶皺中滾落下來,他重重喘著氣,“要是我沒逼小兒考取功名,他就不會被派去鎮守薊州,就不會參於那場不是戰敗的敗仗,就不會被聖上問罪,就不會……要不是,要不是……我現在還能守著他,至少,還有希望見上他一麵。”


    “陳先生!”柳雙離握住老人的手,用她平滑的小手扶過老人鬆馳而布滿老繭的雙掌,不斷摩擦著,隻想著盡理多的拂去些老人心中的悲痛。


    “先生的兒子是為國效忠,應該,應該——先生也不必太過難過。”


    老人卻搖著頭:“娃兒不知,要是小兒真是為國效忠而去,老夫心裏再難過,也會為他驕傲。可是,可是——事情卻是這麽的不明不白,不明不白——”


    天上的雲兒仿是拭過了淚水,朦朧而模糊。


    柳雙離握住老人蒼老的手掌,不知如何寬慰,隻能默默的陪伴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日冷過了一日,天下開始飄零飛落下朵朵雪花。


    柳雙離和秦思揚在陳奇清老人家借宿的日子還在繼續著。


    柳雙離是第一次在北方過冬,刺骨的冷風總吹得她很不好受,到了晚上,即使屋內生有碳火,她也覺冷得不行。而秦思揚,看著也跟柳雙離一樣,對這天寒地凍的氣候很不習慣。


    柳雙離因是南方人,受不住的北方的冷是自然。可秦思揚卻是北方人,自打出生就在北方過冬,他的不習慣隻能另作解釋了。


    配州城內露宿街頭的難民,在天完全冷下來後,就開始一天少過一天。


    到最後,在城裏都難得碰上一個。


    聽說這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不是最終被凍死,就是如大雁一般,向著稍稍暖和的南方尋最後的生機去了。


    終於這一日紛紛揚揚的大雪,把天地間都裹成了一片銀白色。


    天地看著潔白一片,隻是生活在天地間的人們,卻被這份潔白給點點侵吞著。


    小城裏,被凍死的人也越來越多,多到城外那個專門收斂埋葬死人的山頭,已填不下這麽多的陰魂。


    大雪不斷,人也就無法再出門做事了,隻能守在屋裏望著雪花漫天的飛舞。


    近來因為天氣的原因,人都閑了些,這一帶的地頭宋爺,竟時不時的就會借機跑陳老先生這來串門。


    其實,早在柳雙離他們還天天去城東門擺攤時,宋爺就常常找上他們幫寫字兒。不過,那時柳雙離並沒多想,雖不喜歡他們這些地頭,但有生意上門,當然照樣會笑臉相迎,何況宋爺這人得罪不起,而他給的銀子很大方,他們不敢拒絕也沒理由拒絕。


    但待天大雪封攤後,宋爺還專曾找上陳家這門來,柳雙離他們就不得不多留個心了。


    “柳兄弟就這樣呆在屋裏,不想著去做點什麽嗎?”再次登門的宋爺,笑看著柳雙離道。


    柳雙離歪著腦袋看向宋爺,不客氣的迴道:“我怎麽沒想,我不但想了,我還在做著呢,我幫陳先生整理屋子,跟張大哥學做泥人兒,陪小妹讀書兒,每天都閑不著呢。倒是宋爺,你好像很閑,總沒事兒做。”


    幾次下來,大家已經看出,宋爺來這的目標就隻為柳雙離一人。


    他想把柳雙離籠絡到自己的門下做事。


    不過,柳雙離可不想承宋爺這份情,她還沒想把自己混到用欺壓窮苦人來活命的份上。


    但柳雙離就算不想跟宋爺做事,也明示過不會宋爺這個意思。可宋爺卻全不介意,一有機還是會過到陳家來,且每次來時,總是笑意深鎖,別有意味的看著她,常看得柳雙離心裏直發寒毛。


    到這時,柳雙離才真心覺得,這個宋爺很不一般。要是這宋爺還認得字,讀過些書,懂得更多的東西,那麽他會是個更厲害的角色,不會僅僅混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城裏,做個專管收攤租的小小地頭。


    過年之前,雪一直沒停過,聽說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來得大,可宋爺來陳家的次數,並未因此而減少。


    眼看著快過年了,柳雙離的心卻在近年時,開始煩了起來。


    好在這城東的兩三條街裏,隻有陳先生能識會寫,所以近年時,街坊鄰裏的都來求陳先生寫副對聯,好在過年時換個門聯。


    柳雙離因要幫著陳先生寫門聯,對宋爺給她帶來煩惱事,才暫時放下了。


    可一到晚間閑時想起這事來,她還是忍不住的有些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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