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上阿伊睡得正香,葉因用一口不知真假的中華把我熏醒。阿伊猛咳了幾聲抓起懷裏的十字繡抱枕朝她砸了過去。

    阿伊真的很討厭她這樣對待別人,在寢室裏讓大家抽二手煙也就算了。別人都不吱聲,阿伊犯得著和她鬧出個什麽名堂嗎?明擺著的,就是阿伊的理由再充分,也不可能讓她戒煙呐。

    她在一旁笑個不停,好像職業性的,一點笑聲的真實性都沒有。阿伊怏怏地爬起來,抓起毛衣套在頭上,怎麽也找不到袖子。

    行了,我們的格格,我認錯。快點起來,我今天需要你去幫我看個人。

    用得著的時候她可是個典型的殷勤高手,畢恭畢敬地把阿伊的抱枕放迴床上,又幫我把反穿了的毛衣糾正過來。

    什麽人,非要我和你一起去見?我又不可能認識你交往的那些人。

    不是要你認識。他們不了解你才好和你搭話嘛。那些天天和我們混在一起的人,大家都會很放肆,不好觀察出個什麽。我知道你有經驗,幫幫忙啦。她猛吸了一口煙,朝窗子的方向直線吐出。

    阿伊推三阻四不肯正麵迴答。她看上去很著急,或者說那個她要我幫忙去觀察的男人對她應該很重要,平時沒見她為誰緊張過,更不可能找到阿伊的頭上來,這個風塵女子,莫非要鄭重其事地談戀愛啦?

    她的事情阿伊倒是沒多大的興趣。有時候她把星級酒店裏的名菜打包迴來,一臉有福同享的大姐大模樣,還要重複那句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話,隻要外麵有我吃的,家裏麵就有你們吃的。每每如此,我和方雅就隻有無奈地搖搖頭,然後,當然是給她麵子,吃嘍。

    阿伊這個人,對什麽都缺少新鮮感,如果跟別人講,人家多半會以為我身經百戰,閱人無數。隻是我知道,成熟的最快捷方式就是受傷,被社會多刺幾下,免疫力就會高一些。也曾鼻涕一把淚一把罵過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現在想想,沒有就沒有吧,日子還是得過,男人還是得接觸還是得愛。天曉得,我罵男人的時候,男人有沒有在罵我。

    那個男人很有錢?阿伊把牙刷塞進嘴裏問她。

    這個問題應該是她所期待的,她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聲音也變得溫柔了許多。她指著衛生間的門,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阿伊把嘴裏的泡沫衝幹淨後裝作心領神會的樣子,原來你的口味變了,看上了一個修廁所的。

    她使勁捶打阿伊,拚命止住笑,你怎麽就不能給我點嚴肅認真的感覺?

    我鬱悶。好不容易周末有個懶覺睡,夢裏有個騎著白馬的王子問我想要田園還是城堡,我還在含情脈脈的猶豫中,你就把我嗆出了溫馨畫麵,我能不嚴肅認真嗎?說,那家夥是搞裝修的還是賣門的?

    你太帥了,你要是個男人,我一定愛你。她說著用帶著幾分還算不讓人討厭的吐沫星的豔唇親了阿伊一下,阿伊還沒洗臉,看來她是真的陶醉戀愛了。

    我是男人我可不要你。整天誘惑我,我還要不要工作?行了,說正題,那家夥孩子多大了,一般情況下開什麽車?

    門,防盜門。他是總裁。

    阿伊差點噴血。本以為葉因每天忙得喝到東方破曉不會對總裁二字臉紅心跳,什麽年代了,從寢室樓扔塊磚頭都擔心砸到一個經理。總裁,在我眼裏無非就是總喊沒財的人。要知道,他們做什麽都會在要發票的同時告訴你說他很窮隻能等報銷。在女人要求購物刷卡的時候會聽到他們的歎息感慨愛情不能用金錢和物質來衡量。如果關係確實奇跡般有所進步他們會承諾他們將用龐大的關係網給你一個輝煌的前途而不是給你一筆豐厚的資金讓你自己發展,盡管他們自己尚未輝煌。更可惡的是,每次你很俗要吃山猛海鮮時,他們會扯一下大學時代購買的至今仍當寶貝穿的外衣對你委屈地說,當年他們創業有多麽辛苦,問你為什麽就不懂得清苦的滋味。

    阿伊說不清楚葉因是被愛情蠱惑還是被金錢迷惑,她現在牙牙學語一樣的話確實讓我不習慣。有錢的男人固然是有能力的,而且多半是全才型人物。著迷有錢人,不光是著迷他的錢,更是著迷他打拚幾十年才染上的銅臭氣。這個就好比練功,你想搞出個什麽太極神掌還是無影神拳來,最好先有九陽神功護體,而你從此就不再需要拿九陽神功比武。你想讓女人,尤其是年輕女孩子去欣賞你的才華,最好先用銅臭氣把她們吸到你的身邊不走,讓她們有耐心理會你的展示,而你從此不需要再給女人花錢。

    女人對男人的需求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對女人的需求了如指掌。因為男人對待感情要比女人持更大的遊戲態度。

    收拾完畢,葉因指著我那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說,拜托你,女人一點和我出門行嗎?

    為了她的男人打扮自己,阿伊還真沒那麽好的脾氣。不過在她的再三哀求又加上把她的大堆化妝品慷慨地推給我的情況下,阿伊就勉為其難了。

    喚醒自己的膚淺美麗後難免會長歎息,學校裏的囚禁生活真是摧殘人性。內在美對當今社會來說,有誰會去在意它的價值?有誰會承認沒有外在美的女人具有內在美呢?

    我有個條件。

    你盡管說。是不是想讓他們帶我們去吃正宗的長江魚?

    這家夥就知道吃。阿伊挑了下眉說,我不是和你去吃的,我是去幫你看人,但是你要答應我,絕對不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沒問題,放心好了。說完她湊近我的耳朵,你這樣的女人還怕騷擾嗎?什麽樣的男人你不會對付?

    錯覺。恭維。調侃。諷刺。外加,慫恿。

    太陽和月亮換班的時間,一輛上海大眾停在學校的後門門口。經常有車停在那裏等上鉤的魚兒們扭動著曼妙腰枝向他們走過來,在這樣隻差人類隨地大小便的地方,基本上是看不到什麽像樣的車的,難怪上海大眾能讓葉因激動得快要哭出來。

    快走。葉因拽住阿伊的胳膊小跑過去。

    開車的人用食指勾下鏡框對阿伊做了短暫的但一定是詳盡的打量,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壞笑,之後問副駕駛座上的人,可以走了嗎?

    一路上,副駕駛座上的那個人不停地伸過來他那已無法用人民幣或是美金改變其粗糙的大手尋找葉因的手。發現是我把葉因的兩隻手都抓在一起,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臭女人,真是煩人。

    阿伊不敢高貴地說她是出於對葉因的保護,僅僅是看到這樣的垃圾男人產生的下意識。

    車子在一家名為羅丹世的酒吧停下來。想來,現在的文化真的是趨於精細化了,古人好耽佳句,推敲每個字的用法,現代人則更加不遜色,明明是毫無關聯的三個字,猶如給外國人譯名字,拚湊在一起就有了點文氣甚至可以說是詩意。

    這個閉塞落後的地方還談不上什麽流光溢彩,不過倒也有歌舞升平。

    阿伊想她看到的一定是葉因介紹的這個男人的另一麵,不過一定是他真實的一麵。他們說話是沒有髒字的,而且不會很粗魯地大聲喧囂,葉因稱其為素質,但是我想如果素質代表虛偽的能力,那麽它應該是個貶義詞。

    不出阿伊的想象,名為曾羽的總裁先生穿的是和附近村民一樣的衣服,袖口還是爛的。阿伊不好對他這樣的形象設計妄加評價,隻是覺得真的很沒意思。

    葉因似乎對什麽都不在乎,她沉浸在自我構造的被錢包養的幻夢中。

    駕駛員一坐下來就攬住了我的腰,給阿伊點了支煙。阿伊假意抽了幾口就熄滅了。他在設計如何讓我滿足他,沒太在意我的舉動。接著,他和曾羽一起灌阿伊和葉因紅酒。

    喝了一會葉因拉阿伊去洗手間,問阿伊撐不撐得住。阿伊說還好,不出意外的話我是不會醉的。

    她笑了一下,對著洗臉池就是一陣猛吐,看來她已經練出來了。吐完後她扯出一塊口香糖塞進嘴裏,問阿伊,你看他怎麽樣。

    我不知道他怎麽樣,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他是不會給你錢的,更不會用錢彌補你身體上的損失,目前我還不知道你有沒有心靈上的損失。

    你他媽的說話怎麽總是這麽直接呀?她又用她大姐大一樣的動作摸了摸我的頭發,你是不是嫉妒我傍了個這麽爽快的主?

    這是阿伊最怕的結果。阿伊是來勸她迴頭是岸的,可阿伊根本不能保證她不會誤會。如果她不是喜歡誤會的性格,就不會到哪裏都嫌自己炫耀得不夠。想到真相和結果阿伊就很煩,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想我還是迴去了,他人挺大方,你還是耐心點和他周旋吧。

    葉因確實是個好騙的小女人,或者她內心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就等著別人說出來讓她再次確定一下。阿伊說得如此違心,她居然相信了。她親了阿伊一下說,我就知道是這樣,你放心,我得到了好處不會忘記你的,不過你得陪我把今天晚上撐過去,反正現在學校也關門了,你放心,我功夫很到家,喝不下的時候我幫你頂著。

    到底是誰幫誰此刻是說不清楚了。阿伊想了一下,她可以不清醒,我既然答應和她來這樣的地方,就不能眼睜睜地看她往悲劇坑裏麵跳。不管怎麽樣的處理方式,都顯出我們是那樣的幼稚無知。還好,我還不至於像她那樣愛慕虛榮和貪心。

    我不要你給我什麽好處,我不是為了好處和你來的,我隻是想讓你看清楚問題很嚴重。

    葉因的表情瞬間凝固。嚴重?嗬嗬。你認為像你我這樣被愛情整得遍體鱗傷的女人還能和別人那樣為愛堅貞不愉嗎?不要愛情,我們要的是什麽,是錢。有錢的男人是有能力的,有錢的女人是有魅力的。你穿成土包子的樣子誰會要你,誰會把工作交給你?可是現在,一瓶香水就要幾百塊,一次應酬就是上千塊。

    阿伊不想在這樣的場所和她因為價值觀爭吵,阿伊心裏明白不管她做什麽,阿伊都和她不是一路人,阿伊不在乎社會的評價但是阿伊不想也不會欺騙自己。

    有一種低調就是不要在企圖讓你放縱的人麵前說你很在乎內涵和修養,如果你尚有點智商的話。

    好的。我做人向來不食言,今天晚上和你一起戰鬥。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會心疼我。我也是說到做到的人,一定不讓你白幹,我得了好處分你四成。

    葉因除了抽煙喝酒找男人等不良嗜好外,還比較喜歡癡人說夢。

    阿伊到台上隨便唱了首粵語歌,投入的感情明顯不夠,因為阿伊實在不喜歡台下坐著的人,他們以及為了他們製造的頹喪氣氛完全不符合我所選歌的陽光和清新,阿伊後悔地罵自己,我怎麽就這麽不知趣地選了這麽首不搭調的歌呢?曾羽端著兩杯紅酒跑上台來,阿伊隻好一飲而盡。他便煽動周圍的人一起尖叫,還抓起阿伊的小指咬下去含在嘴裏。

    唱完歌迴到座位發現我的對麵坐著貌似冬天的人。冬天是阿伊大一時的同班同學,大一結束後他實在受不了a大的糟粕就退學考到別的學校去了。有冬天的時候很好,總能找到說點人話的地方。

    也許是緣分吧。對麵的人讓我想起了長久沒有聯係的冬天,所以阿伊一下子就記住了他。

    通常情況下,阿伊是好好學習的。喜歡在圖書館裏發呆的感覺,因為確實沒有什麽可做的事情。除了戀愛,而戀愛沒有了味道就好像水一樣,渴的時候才想要喝,不渴的時候它就是水,抱在手裏除了沉沒別的感覺。更何況外麵的人見多了,總覺得校園愛情幼稚得可笑。因著我孤獨成習慣的性格,也很少和別人接觸,有時候看見班上的同學和我打招唿都要反應半天才記她的名字,或者幹脆等人走得沒影了還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阿伊問了五次他的名字。不是他不告訴阿伊,是阿伊問到第五次才終於記住。他叫張寧。

    昏暗的燈光下,阿伊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直覺告訴我,他在看著她,看著她被做副總的司機摟在懷裏,看著她把一杯又一杯的紅酒倒進肚裏,看著老男人尋找逝世的童年般教她怎樣把兩支飲料吸管綁在一起能在兩頭拽開的低級魔術。

    張寧是全市歌唱比賽的冠軍,是個音樂天才,自然也是這家酒吧的常客,不斷地有人敬他不同類型的酒,不容拒絕,也就被動培養了自己摻喝的酒力。

    他唱了一曲信樂團的天高地厚。我一聽阿信的歌就會很激動,仿佛能從他的歇斯底裏的嗓音裏聽出生命最壓抑的力量。很多人都在說他是偽搖滾,阿伊覺得搖滾不搖滾沒那麽重要,隻要他是能讓人感受到自己的真實的音樂。

    阿伊無法抗拒張寧對我的吸引力,因為阿伊想念冬天,想念為阿信第一次流淚的年輕歲月。

    女人是這樣的,一夜醒來就會發現自己竟然徹底地告別了過去。包括容貌,包括心境。

    阿伊以為自己是醉了,如果她本意要醉,又何需用酒?

    葉因不愧她夜鶯的雅號,歌聲甜美婉轉,在這樣讓人昏昏欲睡,空氣裏都夾雜著性愛的味道的地方,她的聲音讓任何男人都產生意淫的錯覺。那個曾總控製不住自己,從身後緊緊地抱住她,頭深埋進她嫩白的項頸,雙手順勢摸索著聳起的部位,幾乎忘記了是在公眾場合。

    司機副總是想我和葉因一樣的,也難怪,畢竟他是個正常的壞男人,此情此景也一定不好自控。可惜我們太過缺乏默契,客人越走越少,正在他認為時機不錯要強吻我的時候,阿伊也恰好瞅準了和張寧私語的機會,於是就在他欠身的空當,阿伊起身朝張寧走去,他險些摔倒在地。

    張寧仰麵癱在皮椅裏,做著粗重的深唿吸,在完成了他一係列的紳士應酬後,終於得意休息,十根手指在空中脫離身體一樣點動著,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音樂,或許同樣與這裏的氣氛不相符。

    阿伊慢慢俯身下去,靠近他,很久沒有這樣的緊張和悸動。阿伊注視他微閉的眼瞼,在黃色燈光的映照下,他顯得很無辜。

    你還好吧。我壓低了聲音問他。

    他抱過阿伊的頭,溫熱的唇貼在我的頭發上,我喝醉了,我不想這樣。

    以前從來沒有喝醉過嗎?

    沒有。

    阿伊沒有問他今天喝醉的原因,阿伊知道他們不會有結果,甚至都不會有多於今天晚上的故事,隻是相互吸引,在一個他們都拋棄了自己的夜晚。

    阿伊湊近他的臉,給了他一個深深的吻,而最終沒有觸碰他的唇。如果我想讓這樣的邂逅值得迴味,就不該讓自己滿足,滿足會帶來厭倦,阿伊相信他們都一樣。

    轉身的瞬間看見副總司機帶有慍色的眼睛。

    副總司機提議開房,阿伊說我一定要和葉因住在一起,否則不如等天亮直接迴學校。

    他文不對題地說了一句,我好討厭那個小白臉,他讓我想到我窮得隻剩錢了。

    你拿錢衡量女人的價值,難道還會有人給你真愛嗎?

    阿伊本打算問他當真愛期待著與你天長地久的時候,你為什麽不珍惜那個承諾過永恆的女人,而是揣上點臭錢就想入非非地做這樣的事情。這時被葉因狠狠地掐了一下,她隻好忍住了。

    看樣子他是很生氣。用男人最底線的良知在最近的地方給阿伊開了個房,惡洶洶地轟她下了車。臨行前,在阿伊耳邊說了一句,她是性冷淡,我有什麽辦法?

    阿伊衝他哼了一聲表示不信,然後懶得管葉因會怎麽樣,徑直跑上賓館。

    您好,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前台小姐禮貌得讓阿伊感覺冷。

    不是剛才有位男士為我訂了房間的嗎?阿伊已經顧不得丟人不丟人了。

    是不是穿米奇色上衣的男士。大約三十幾歲?

    阿伊以為有了希望,忙答是的是的。

    他是來過,我告訴他今天晚上的客房都已經滿了,他就走了。前台小姐不理會阿伊驚訝的表情,自顧自擺弄電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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