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見蕭睿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微微退後一步,淡淡道,“縱然是郡王要對老夫下手,也請郡王讓老夫把話說明。”


    蕭睿嘴角一曬,“老先生的心思,蕭某心知肚明,我們就心照不宣了。老先生隻要記住一點就行了,蕭某絕不會成為老先生利用的工具,成為你禍亂大唐企圖複辟前朝的馬前卒。這一點,永遠不可能。就算是蕭某有心篡權奪位,也不會任由老先生擺布,遑論蕭某還沒有這等心思。”


    蕭睿話音一緩,“作為蕭某來說,平生唯一的心願不過是保護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僅此而已。蕭某沒有野心,也沒有什麽稱王稱霸的權力欲望。老先生恐怕是看錯蕭某人了。而蕭某今日也誠心誠意地奉勸老先生幾句,大唐統一天下已經白餘年,大唐社會繁榮,雖然暗藏某種隱患,但也不至於動搖其根本。”


    “即便是發生動亂……但大唐這架戰車也終歸還是會再次前進,這一點毫無疑問。”蕭睿嘴角的笑容越來越重,“朝代更替乃是社會規律,前朝皇帝腐朽昏庸無能,失去江山也是大勢所趨,就算是沒有李唐王朝取而代之,也勢必會有其他人……君不見,從夏商周開始,直到秦漢三國,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興衰數百年一個輪迴……是故,老先生還是死了這份複辟前朝的癡心妄想吧,這根本就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最終隻能自尋死路。”


    蕭睿這番話其實還真是語出真誠。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熟知曆史的進程,不要說是李琮還沒有搞起事的謀反,縱然是曆史上的安史之亂也頂多是讓大唐衰敗下去,還不至於失去江山。如今的大唐已經消弭了安史之亂的隱患,區區一個李琮,頂多是牛皮癬而構不成致命的傷害。


    否則,不要說皇帝能容忍,蕭睿也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楊淩臉上神色不變,眼神中卻多出幾分深深的讚賞,“郡王能有眼光如此,實在是老夫沒有看錯人。但是郡王言之大謬,老夫雖然是前朝皇族後裔,但卻早就熄了那份複辟江山的心胸,否則老夫又豈能蟄伏爨區數十年?”


    “既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朝代興衰是社會至理,那麽,蕭郡王取李唐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老夫自知郡王對某有所疑慮,但老夫卻可以對天起誓,老夫雖有顛覆李唐之心,但卻沒有複辟之意……老夫隻是很不甘心,李唐皇帝比我楊家又強上多少?都說先祖昏庸享樂堪比商紂王,但老夫想請教郡王,如今的大唐皇帝又如何?論武功,先祖開疆辟土,戰功赫赫,修運河、長城,建東都洛陽,暢通絲綢之路,三征高句麗,開創科舉……而論起奢侈,當今皇帝李隆基歌舞飲宴宮廷奢靡揮霍,難道不是天下人有目共睹?”


    楊淩的話越來越激動,神色間多有憤憤不平之情。


    蕭睿暗歎一聲,他知道楊淩說的是隋煬帝楊廣。楊廣既是暴君,但也是有一個有為的皇帝,政績與暴行同在。他橫征暴斂,濫用民力,使生產遭到嚴重破壞。巨大的工程和連年的戰爭使民生不堪重負,引發大規模的叛亂。但也不能否認他統一中國、“修通運河”、“西巡張掖”、“開創科舉”、“開發西域”等巨大曆史功績。


    “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裏。萬裏何所行,橫漠築長城。


    豈合小子智,先聖之所營。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


    詎敢憚焦思,高枕於上京。北河見武節,千裏卷戎旌。


    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


    千乘萬旗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雲,霧暗關山月。


    ……”


    楊淩麵色憂傷,低低吟誦起隋煬帝在西巡所做的《飲馬長城窟行》,驀然抬頭慨然道,“請教郡王,先祖文才武功何遜色於李唐皇帝?”


    對於楊廣功績的一麵,或許時下人並不以為然,但作為現代人穿越而來的蕭睿,認識卻很客觀。


    蕭睿嘴角一曬,“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麵,哪怕是令先祖隋煬帝楊廣。如果真要論起文才武略來,楊廣又豈能與大唐太宗皇帝相比乎?”


    “更何況,蕭某已經說了,朝代興衰自有定數,你我皆是凡人,無力迴天還是順應潮流為好。”蕭睿歎了口氣,繼續好意勸道。


    楊淩搖了搖頭,“老夫還是那句話,老夫無意問鼎皇權,隻是想相助郡王成就大事而已。僅此而已。”


    蕭睿見這老家夥著實頑固,就懶得再理他浪費口舌了。他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沒有野心,但卻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蕭睿又怎能相信。


    這人很危險,要遠離。這是蕭睿的心思,他可不願意無形中成為別人的棋子。大唐皇帝的操控,蕭睿尚且心有巨大的排斥,何況是這楊淩。


    蕭睿轉身離去,“既然話不投機,老先生就輕便吧。”


    楊淩眉頭一皺,“那麽,請問郡王,對於羊明堡李琮私軍給養之事,郡王做何處置?”


    “隻是大唐政務,老先生一介平民,就無需操心了。”蕭睿腳步沒停,大步離去。


    “難道,難道老夫看錯了他?”楊淩蒼老的麵容旋即陰沉下來,他低低喃喃自語著,扭頭向殘雪遍布的來路上緩緩行去。


    走了幾步,他突然迴頭望著那蒙麵女子,“孩子,你說爹爹看錯了他嗎?”


    那女子幽幽道,“爹爹,孩兒覺得蕭睿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野心,而我們……爹爹,我們迴去吧,爹爹年紀已大,何必要摻和這些事情……”


    “不。孩子你不懂,爹爹本來已經絕望,但卻遇到了此人。既然上天降下此人,必然是為了顛覆李唐……如果他要是沒有野心,他又何必處心積慮地按照老夫的建議,來到這西域來?如果他要是沒有野心,他又怎能在納了公主之後,還接連娶了李林甫的女兒和章仇兼瓊的妹妹?還有,就連爨人女王也不放過……他的這些女人背後,都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如果不是有這些勢力的支撐,他焉能權勢一飛衝天?為了保住權勢,他會反的,肯定會反。”


    “爹爹……”女子歎息道。


    “你不要說了,孩子,我隱忍這麽多年,就等著這一天了。老夫要在有生之年看到,李唐王朝灰飛煙滅被他人取而代之,哼……”楊淩眼神中閃出一絲森然,“讓他們也嚐嚐亡國的滋味。”


    “孩子,爹爹自有主張,你且先迴長安去,不要暴露身份,將來,你要按照爹爹的吩咐行事,去吧。”楊淩霍然擺了擺手,聲音變得陰沉冷厲起來。


    女子略一猶豫,還是依言行了一禮,“是。”


    女子身形向前路掠去,不多時就消失在茫茫戈壁之中。


    楊淩望著女子消失的婀娜身影,嘴角浮起一絲陰險,“蕭睿,你縱然是不反,老夫也會逼著你反……老夫就不相信了,你能眼睜睜地……”


    ※※※


    龜茲城既是西域龜茲王國的王城,又是大唐安西都護府和安西節度使的駐臨之城,所以大唐又將龜茲稱為安西城。


    小勃律突然起兵反叛勾結20多個小國歸附大食,聞訊後,剛剛到任的安西節度副使哥舒翰派駐守喀什的唐軍指揮使夫蒙淩率軍3000前往討伐,結果卻幾乎全軍覆沒,隻有夫蒙淩在300親兵的護衛下逃迴喀什。


    龜茲城裏的都護府,夫蒙淩麵色不變地麵對著哥舒翰的怒火。哥舒翰生氣的,不是夫蒙淩吃了敗仗,滅了大唐朝廷的威風,而是他指揮不力中了小勃律的埋伏導致3000健兒幾乎全軍覆沒,還有,他竟然看勢不好,就帶著自己的親兵逃竄而迴。哥舒翰是一個愛兵如子的人,這麽多的大唐將士死在蔥嶺之上,他心裏的憤怒可想而知。


    但夫蒙淩顯然並不把哥舒翰放在心上。他是前安西節度使夫蒙靈詧的長子,雖然沒有多少本事,但仗著父親的勢力,還是做到了從五品的兵馬指揮使的位子上。在安西,哥舒翰立足未穩,而夫蒙淩卻根深蒂固,所以,他並不在乎哥舒翰的怒火。


    當然了,最主要的是,一來哥舒翰比他隻高一級,二來哥舒翰還沒有完全掌握西域的局勢,他認定哥舒翰不會向他動手。


    在夫蒙淩看來,小勃律勢大,唐軍吃了敗仗也很正常,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就算是哥舒翰向皇帝參自己一本,但有自己老爹在位,恐怕皇帝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


    哥舒翰見夫蒙淩有恃無恐的模樣,心裏雖然惱火但嘴上卻壓住了火氣,隻是疲倦地擺了擺手,“既然如此,夫蒙將軍就迴去吧。總之,我已經向朝廷上奏,朝廷會不會治你的敗軍之罪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


    夫蒙淩嘴角一曬,略一拱手,“那麽我就靜候朝廷旨意了。”


    夫蒙淩昂然而去。哥舒翰突然輕輕一笑,“夫蒙將軍,本官忘記轉告將軍了,再有幾日,靖難郡王蕭睿就要赴任安西了,他是欽命的安西大都護和安西節度使,所以,將軍還是暫且留在龜茲城裏,準備與本官一起迎接蕭郡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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