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幽蘭略一猶豫,但還是探出蔥白一般的柔夷向自己的麵巾摘去。


    這些話說起來長,其實就是一瞬間。隻是,當李幽蘭摘下頭上的麵紗時,放眼過去的李隆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而蕭家諸女包括武惠妃在內也是如此。尤其是武惠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手心都顫抖起來,但心裏卻著實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蕭睿渾身一震,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李宜三女也是這般震驚。


    李隆基無法形容自己麵前的這張近乎猙獰可怖的麵孔:明明是姣好的五官,可偏偏從眉梢處一路斜著向下有一道深深的傷疤,傷疤似是新創,還隱隱可見那外翻的皮肉創痕。


    李隆基驚唿一聲掩麵。


    李幽蘭嘴角閃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但旋即幽幽一歎,再次掩上了麵紗。


    良久。


    迴過神來的李隆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長歎一聲,“苦命的孩子,你臉上這傷疤是……”


    “是那安祿山手下的賊兵所為……”李幽蘭驟然想起發生在自己一家的滅門血案,又想起如今躺在蕭家柴房裏的安祿山,嬌柔的身子陡然顫抖起來,聲音裏帶出了無盡的怨憤,“皇上,安祿山殺幽蘭全家,誅殺奚人上萬口人命,懇求皇上為幽蘭做主啊!”


    李幽蘭泣不成聲,哭著暈厥在當場,馬上被秀兒帶著幾個侍女抬迴房去。


    李隆基又是一歎,眼中閃過一絲厲芒。他皺了皺眉,突然擺了擺手,“蕭睿,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但是不能泄露半點風聲……你懂朕的意思嗎?”


    蕭睿一喜,皇帝這是在允許自己誅殺安祿山啊。不錯,猛然看到李幽蘭猙獰的麵容,憶及其血海深仇,李隆基就算是鐵石心腸也禁不住軟化下來。但是,他是皇帝,所謂金口玉言,皇帝之言不能收迴,他剛剛下了聖旨總不能不到一天就收迴——但是,他可以無視蕭睿對安祿山的任何行為,隻要消息不傳了出去。


    當然了,等過了這兩天,安祿山是死是活,也就沒人操心了。


    蕭睿躬身一禮,“父皇英明!”


    “哼,朕如了你的意就英明了?”李隆基忍不住哼了一聲,“你背著朕做了多少事情,別以為朕不知道,朕是看在惠妃和宜兒的麵上,不與你計較就是了。”


    蕭睿嘿嘿一笑,躬身不語。


    他心裏一片淡然,他知道皇帝這話八成帶有試探性質。他所做的事情,肯定有很多瞞不住皇帝,譬如一邊收安祿山的禮一邊往安祿山往絕路上逼,但有很多事情,蕭睿自信小心謹慎做得非常機密,皇帝根本不可能知曉。


    當然,如果皇帝能洞悉蕭睿所做的一切,蕭睿還能坐在這裏陪著皇帝和皇妃敘話嗎?


    武惠妃這會兒已經定下神來了,她還以為是蕭睿故意做了某種安排,雖然她不明白原本貌如天仙的李幽蘭何以變成了麵目猙獰的母夜叉。


    她笑著盈盈向皇帝這邊走了過來,袍袖的揮舞間,在經過蕭睿身側的時候,蕭睿突然覺得有一隻玉手輕輕在自己的腰間撫摸揉捏了一下。


    李隆基哈哈笑著,他一如既往習慣性地、絲毫不顧及外人在場,一把就將武惠妃擁在懷裏,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這種親密的動作,李宜等女早已見怪不怪,已經成為李隆基跟武惠妃感情深厚的某種表征之一。


    要是在以往,武惠妃會很自然、很習慣地躺在李隆基懷裏;但這一番,她卻微微覺得有一絲絲的別扭和尷尬。她麵色有些緋紅,嫵媚如水的大眼中閃出一抹複雜的眼神,匆匆在蕭睿淡定自若的麵容掃了一眼迅速收迴,然後輕輕推開李隆基撫向她腰間的手,低低嗔道,“皇上,當著這些孩子……”


    李隆基一怔,但馬上就哈哈大笑起來,撒手放開武惠妃,“宜兒,看看,你母妃還害羞咧。”


    ……


    ……


    皇帝微服駕臨蕭家,還要在此飲宴用餐,這個消息在蕭家上下傳開,蕭家的下人們非常激動,與有榮焉。在他們看來,皇帝和當今最得寵的皇妃同時來到蕭家,這種恩寵可謂是到了極致了。


    能為皇帝置辦飲食,能讓皇帝吃自己做的飯菜,蕭家的幾個廚娘激動得切菜手都顫抖起來。


    此刻已經是仲秋,蕭睿剛剛醉了幾壇醉蟹,今兒個正好派上用場。不僅如此,蕭睿一時興起,還親自下廚去做了他拿手的幾個小菜,其中就有他常做的、李宜四女非常愛吃的糖醋魚。


    受蕭睿的影響,蕭家的廚娘做菜都喜歡在臨出鍋前點上幾滴烈酒,所以呈現在李隆基麵前的這一大案幾菜肴,不僅色香味俱全,還彌漫著一股子淡淡地酒的清香。


    李隆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讚不絕口,“不愧是酒徒,蕭家的菜品都很別致,朕很喜歡。”


    武惠妃笑了笑,“是不錯呢,臣妾這幾日就是貪戀這些菜品,都不想迴宮去了。”


    李隆基瞥眼一看,訝然道,“蕭睿何在?叫他來陪朕一起用餐。”


    李宜笑著起身道,“父皇親臨,蕭家倍感榮耀,為了酬謝皇恩,子長親自下廚去為父皇烹製幾個小菜去了。”


    李隆基一陣愕然,“什麽?蕭睿下廚?他還會烹製菜肴?”


    君子遠庖廚,這是古訓。不要說李隆基這個皇帝了,就算是普通男子,也沒有下廚的。李隆基聽到蕭睿下廚的消息,其震驚程度絲毫不亞於剛才睹見李幽蘭那張猙獰可怖的臉蛋兒。


    李宜臉上浮起一絲幸福和滿足感,低低道,“父皇,子長有空閑時會親自下廚來做菜給我們幾個姐妹吃,味道很好的,一會父皇就可以嚐嚐。”


    李隆基不可思議地笑了笑,緩緩搖了搖頭,“難怪蕭睿能讓你們這幾個丫頭死心塌地——原來,他還是一個好廚子。”


    “皇上,看你說的,人家蕭睿明明是愛極了她們幾個,這才不顧男子的體麵下廚,這本是夫妻間的私密事兒……”武惠妃極其嫵媚地瞪了李隆基一眼。


    李隆基哈哈大笑,“朕當然知道……隻是朕雖然也愛極了愛妃,但是朕貴為天子,焉能下廚呢?”


    ……


    ……


    一壇醉蟹,一盤糖醋魚,秀兒端著蕭睿置辦的兩樣菜品跟在蕭睿身後向花廳行去。走了幾步,蕭睿突然止住腳步,低低道,“秀兒,玉環那裏你有沒有囑咐人送一份飯菜去?”


    蕭睿是絕對不會讓楊玉環出現在李隆基麵前的。所以,在蕭家內院花廳裏陪著李隆基兩口子用餐的隻有李宜、章仇憐兒和李騰空,楊玉環自己躲在自己的臥房裏不出。雖然李隆基也順嘴問了一聲,但被李宜以楊玉環身子不舒服為由搪塞了過去。


    秀兒微微一笑,“少爺,這還用你說呀,玉環夫人那裏,我早就讓人送去了,你放心吧,你們吃的,玉環夫人那裏都有,一樣都不拉。”


    蕭睿欣慰地拍了拍秀兒的肩膀,秀兒這丫頭就是最貼心暖人心窩子,最懂他的心思。雖然蕭睿如今位高權重,家裏奴仆成群,侍女更是如雲,但蕭睿卻還是將秀兒留在自己身邊。盡管還沒有真正將她“吃”了,但名分早定,收進房去是遲早的事情。這一點,蕭家上下皆心知肚明。


    蕭睿走進廳裏,從秀兒手中接過裝醉蟹的酒壇,輕輕扯開封條,一股子濃鬱的香氣散發出來,既有酒和水果的清香,也有螃蟹帶有一絲腥味的膩香,聞之令人陶醉。


    淡青泛黃的螃蟹被秀兒輕盈地用銀筷子放入盆中,蕭睿親自下手拿起一隻,掰開蓋子,露出裏麵鮮嫩的蟹肉,朗聲道,“父皇,請嚐嚐兒臣的手藝。”


    李隆基盯著蕭睿遞過來的醉蟹半響,才接了過來,訝然道,“蕭睿,這是你烹製而成的螃蟹?”


    “是的。這是兒臣烹製的醉蟹,兒臣可以保證,父皇絕對沒有吃過。”蕭睿嘿嘿一笑。


    他的話音還沒落,李隆基已經俯身吸溜吸溜地吮吸起極其鮮嫩的蟹肉來。吃完這隻螃蟹,李隆基砸吧砸吧嘴,讚道,“蕭睿,這醉蟹風味清雅,迴味悠長,蟹肉鮮嫩無比,這等美食朕頭一迴吃到……”


    武惠妃見李隆基吃這醉蟹津津有味,忍不住也嚐試了一隻。她邊吃邊點頭,“蕭睿啊,你一定要將這烹製醉蟹的法子傳進宮裏去,日後本宮和皇上……”


    ……


    ……


    好不容易送走了皇帝和武惠妃,已是傍晚薄暮時分。


    蕭睿麵色漸漸陰沉下來,他撇下楊玉環四女大步向李幽蘭居住的小屋走去。他迫切地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雖然他也猜得出來,李幽蘭臉上應該是戴了一種做工非常逼真精巧的麵具之類的東西遮掩了真實的麵容,就像楊淩當日送給他的那張麵如淡金的中年人模樣的麵具。


    這種精巧細膩可以以假亂真的麵具究竟是怎麽製作出來,蕭睿不知道。不要說在這大唐,就是在他的前世,用機器加工都不可能有這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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