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微笑不語。


    隻是這微笑,在李林甫看來,太過陰險和虛偽。


    李林甫咬了咬牙,低低道,“皇上,可是慶王殿下支持皇甫唯明在隴右私自擴軍……倘若再讓慶王去了隴右,臣擔心……”


    李隆基搖了搖頭,“皇甫唯明擴軍,是打著防衛吐蕃人的旗號,朕也有所耳聞,但是朕並沒有放在心上。”


    李隆基嘴角一曬,“李琮畢竟是朕的皇子,他擴軍無非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勢力,以期爭得儲君之位罷了,這些朕心知肚明。但是換個角度看,吐蕃襲擾邊關,河隴一線的確是需要擴增大量的兵員,隻是如今國庫空虛無力擴軍——既然慶王和皇甫唯明肯出資為朝廷分憂,朕也樂享其成……”


    說完,李隆基很是陰險的笑了起來。


    李林甫心中一驚,心道好陰險的老皇帝。他這擺明了是想要陰皇甫唯明和慶王一把,如果慶王擴軍隻是為了增強自身一係的實力,作為皇帝他可以裝糊塗,但如果你圖謀不軌,沒說的,他會毫不遲疑地舉全國之力滅了他們。


    一旦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和大唐江山,李隆基絕不會再講什麽父子親情。


    但他這卻是在玩火,很容易玩火***的。李林甫心中歎息了一聲,這皇帝還是太過自信、太過剛愎自用了一些,他總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事實上,一旦讓李琮積聚到足夠的力量,一旦他明白,儲君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希望,為了皇位,他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些話兒,李林甫卻不會說了。


    他躬身行禮,就要離去。但聽李隆基卻又沉聲道,“李愛卿,蕭睿還活著的消息,雖然朕已經封鎖了起來,但想必你也知曉了吧。”


    李林甫確實已經知道。作為獨掌朝政皇帝一人之下的實權派人物,這大唐上下有什麽風吹草動能瞞得住他。


    他笑了笑,“皇上,臣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臣也不會多嘴,即便是對空兒,臣也沒有說什麽。”


    李隆基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朕自有安排,暫且先讓宜兒等幾日吧,朕估摸著,這兩日間蕭睿也該迴到長安了。”


    ※※※


    朝會。


    聽著依舊喧鬧的朝臣上奏議立慶王李琮為太子的聲浪,李隆基一反常態,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這種不耐煩之態,落在殿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林甫眼裏。李林甫心裏一跳,又是一陣狂喜:莫非,是蕭睿即將或者已經秘密到京?


    李林甫正在揣測間,卻聽李隆基沉聲道,“諸位愛卿休要爭執了,朕已經決定,冊立盛王李琦為東宮太子!”


    此言一出,表明了皇帝的態度。也說明,皇帝立儲的決心已經下了。


    眾臣大驚,立盛王之前不過是一種傳言,皇帝這些日子並沒有正式表態。但今日卻出人意料地表態了。


    戶部尚書裴寬心裏一急,急急出班跪倒在地,朗聲道,“皇上,臣有本奏!”


    “說。”


    “皇上,在諸皇子之中,慶王殿下文武雙全,才德兼備,眾望所歸,是東宮儲君的不二人選……而盛王殿下,不僅年幼且毫無才學聲望,皇上棄明珠而捧暇玉……”


    “皇上,臣附議裴大人。”


    “皇上,臣也以為,慶王殿下比盛王殿下更適合儲君之位,還請皇上三思!”


    ……


    ……


    在裴寬的帶領下,支持慶王的一幹朝臣不厭其煩冒著公開得罪盛王李琦的風險,進行了狂轟濫炸一般的上奏,說得李隆基頭昏腦脹,煩不勝煩。但他還不能不聽,隻能耐著性子微笑傾聽。


    立儲事關大唐江山社稷,李隆基不能獨裁,最起碼,也要做足麵子上的功夫,充分聆聽群臣的意見和建議——這便是所謂的議儲之儀。這是從太宗皇帝朝時傳下來的朝廷禮製,李隆基不能舍棄。


    見局麵又有混亂起來的態勢,李隆基的眉頭越加的緊皺起來。


    高力士捧著幾封越過兵部直抵宮中的邊關密報,嘶啞著嗓子沉聲喊道,“諸位大人肅靜!”


    別看高力士隻是一個太監,但這殿中能惹得起高力士的人還真不多。高力士喊了這麽一嗓子,眾臣皆不敢怠慢,安靜下來,靜靜地一起抬頭望著緩緩走下皇台之下的當朝第一權勢太監高力士。


    高力士清了清嗓子,朗聲唿道,“諸位大人,皇上接到隴右、河東、劍南三鎮節度使密報,禮部侍郎、河隴監軍安撫使蕭睿蕭大人順利從石堡城突圍,入了吐蕃境內……是時,蕭大人親率300大唐羽林軍士卒,在吐蕃境內千裏奔襲剿滅吐蕃軍數千人,同時俘虜了吐蕃王都鬆芒布結……目前,蕭睿蕭大人已經帶著吐蕃王晝夜疾馳返迴長安!”


    高力士的話音剛落,朝會上幾乎要炸了窩。


    蕭睿竟然沒有死?


    竟然跑到吐蕃境內襲殺吐蕃軍數千?


    還俘虜了吐蕃王?


    天哪!


    眾臣臉上皆顯出了不可思議和無比震驚的神色,瞬間,因為立儲而搞亂的朝堂在一陣騷亂之後,漸漸變得異樣的安靜下來。


    既然蕭睿還活著……這意味著蕭睿又有了一筆大功在身,俘虜了吐蕃王,這等蓋世功勳怕是空前絕後吧?這意味著盛王李琮又有了強大的助力。眾臣慢慢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一些保持中立的朝臣幾乎是片刻間就決定倒向盛王李琦。


    李琮麵色蒼白,他與裴寬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中的震怒都難以掩飾。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蕭睿竟然還活著!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暗暗咒罵起皇甫唯明來,竟然沒有給他報個信息。


    其實他真是冤枉了皇甫唯明。皇甫唯明在接到吐蕃人使臣抗議上奏皇帝的同時,就派出親兵飛速趕往長安的慶王府通風報信。可是這報信的親兵,剛剛進了長安城,就被李隆基手下的影子組織的人給控製了,至今還幽禁在長安城裏的某處。


    ……


    ……


    所謂天空一聲巨響,蕭睿粉墨登場。


    高力士見眾臣震驚無語的樣子,微微笑了一笑,迴頭望了李隆基一眼,見皇帝發出會心的微笑,便扭頭大聲唿道,“皇上有旨,宣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河隴監軍安撫使蕭睿進殿見駕!”


    蕭睿定了定神,他昨晚就迴到了長安。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進城迴家去,就被影子秘密接進了宮去。跟李隆基密談了一次,又將吐蕃讚普都鬆芒布結安置在宮中,就歇在了宮裏。當然了,他平安無恙的消息,已經被武惠妃派人報到了蕭家。


    他等候在殿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聽著殿中眾臣議立李琮的聲浪,他心裏非常淡然。在明確得知了李隆基的心意之後,他明白,李琮已經徹底失去了爭儲的機會。


    李琮比李琦更優秀,誰都明白。就算是跟李琮有嫌隙的蕭睿,也無法否認。但是,李琦卻是目前最符合李隆基要求的一個皇子。


    最單純、年齡小,沒有參與過黨爭,可塑性很強。李隆基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向李琦灌輸他自以為是的治國理念。才學不夠可以培養嘛,年齡幼小正好讓朕調教嘛,這是昨晚李隆基跟蕭睿說的原話。


    聽到高力士的宣召,蕭睿定了定神,飄然進了大殿。


    殿中鴉雀無聲,眾臣皆側首望著眼前這個神態淡然英挺一如往昔、但比往昔膚色變得黝黑、又多了淡淡肅殺凜然之氣的青年權貴,闊步而入,神色各異。


    無視眾臣或震驚或凜然或警惕或複雜的眼神,蕭睿直入殿前,緩緩跪倒在地,朗聲唿道,“臣蕭睿,拜見皇上。”


    李隆基哈哈一笑,居然起身擺了擺手,“起來,朕很高興。麵對石堡城數萬吐蕃叛軍的包圍,蕭愛卿不僅率軍突圍,還直入吐蕃境內,虜獲吐蕃王,大大漲了我大唐的威風,朕很高興!”


    蕭睿歎息一聲,起身又躬身道,“啟稟皇上,臣雖然率軍突圍,但仍然有數百大唐士卒流落吐蕃境內……還有眾多大唐士卒為國捐軀,臣一想起來,汗顏無地!”


    李隆基點了點頭,“你或許還不知,郭知運已經率領殘餘的數百河東軍衝出吐蕃,迴返了河東了。”


    蕭睿大喜,“蒙皇上洪福!”


    按照昨夜跟李隆基達成的“默契”,蕭睿正準備上奏,要求皇帝對陣亡在石堡城的河東軍士卒下旨褒獎封賞,順便公開表示一下自己支持皇帝立盛王為儲君的態度,卻見慶王李琮陰沉著臉,緩緩走到近前,默默跪倒了下去。


    李隆基眉頭一跳。他有些不滿地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長子李琮,說句心裏話,對於李琮,他還是有幾分喜歡的。可是,李琮就是跟他太相像了,正是這種“相像”讓李隆基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還是將李琮排除出去。


    無他,他需要的是一個好控製的太子儲君。李琮心性沉穩,頗有手腕,這些年又積攢下不少聲望,根本就不是一個好控製的人。如果讓他登上了太子之位,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一點點侵蝕他手中至高無上的皇權。


    其實,當年的李隆基就是這麽做的。不過,如今他並不希望他的兒子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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