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弄巧成拙,出了大大一個醜,下去更衣。而李琦則誌得意滿地飄然又迴到了場上,見他臉上那閃爍著的興奮之色,蕭睿皺了皺眉,瞪了他一眼。其實,李琦也就是少年心盛,出了這麽大的一個彩頭,他如何能不高興。不過,見蕭睿狠狠的一眼瞪過來,他嘿嘿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頭,老老實實安安穩穩地坐了下去。


    又是“畫中酒仙”,又是“赴湯蹈火”,這麽兩場“小玩意兒”表演下來,不要說大唐的貴族們了,就連蕭睿自己,都頗有些神棍的感覺。他無視眾人古怪的注視目光,緩緩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歌舞繼續進行,酒宴漸入佳境。


    接下來,該是玉真手下的那幫樂工和舞姬大大地又出起了彩頭。這麽多日子以來,玉真早已將蕭睿那些清豔華麗的歌兒譜上了曲調,並排練成了盛大的舞蹈。不能不說,玉真手下的“歌舞劇團”比宮廷的教坊司還要牛叉,玉真在音律和歌舞上的造詣和狂熱,絲毫不比李隆基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城外的上元節狂歡已經進入高潮。那一浪高過一浪的歡樂聲響透過巍峨的宮牆,隨著清冷的夜風傳進了皇城之中,李隆基緩緩站起身來,準備發表最後的“祝詞”,結束這個耗時很久的宮廷上元飲宴。然後,大唐皇帝要率領群臣登臨宮城的城樓,觀看長安燈會,接受萬民朝拜與民同樂。


    “……”李隆基說了些什麽,蕭睿並沒有仔細去聽,自顧自斟自飲,因為他覺得這些跟自己沒有什麽關係。隻是在李琦麵上浮動起異樣的緊張神色時,李宜才扯了扯他的衣襟,豎起耳朵也聽了起來。


    “今年的上元節,四夷來朝,朕很高興……朕決定,明日開設四夷宴……”話說到這裏,李隆基突然停了下來,凜然的目光在眾臣的身上緩緩滑過,沉聲道,“諸位愛卿,爾等以為,該由誰替朕來主持者四夷宴呢?”


    眾人一凜,都默默地垂下頭去,沉默不語。在這種時候,在沒有搞清李隆基心思到底為何的時候,眾臣就算是心裏有想法,也不能表達出來。再者,一旦開口推薦,支持某人便要得罪某人,引起某皇子的憤怒,這些大唐的權貴們自覺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李隆基淡淡一笑,又將目光投射在了自己的一幹皇子身上。清冷的目光從李琮、李瑁等人身上一一掃過,嘴角的那一抹笑容越加的不可捉摸。


    “崔渙,你意如何?”李隆基突然大聲道。


    崔渙一怔,不得不躬身道,“皇上,這等大事,臣不敢妄言。”


    “朕來問你,便是想要聽聽愛卿的意見,爾不必多慮,可大膽直言……朕恕你無罪。”李隆基擺了擺手,“朕讓你說邊說就是了。”


    崔渙緩緩站直了身子,麵色漸漸有些漲紅。在這種場合下,皇帝親自下問,無疑抬高了崔渙的身份。而此刻的“薦舉”發言,則不僅代表著他個人的“看法”,還意味著崔家乃至整個世家大族勢力支持的目標所向。


    場上眾臣鴉雀無聲,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臣子更是心情非常緊張。


    “子長,你說這崔渙會推薦誰?”李宜伏在蕭睿耳邊道。


    “誰知道呢,反正不會是盛王。”蕭睿不以為然的低低一笑。


    蕭睿抬頭瞥見李琦緊張得有些漲紅的麵龐,不由暗暗搖了搖頭。李琮淡定自若,與旁邊的諸皇子公主談笑風生,李瑁卻狼狽地垂著頭,他心裏有數崔渙絕不會選擇自己。


    崔渙清了清嗓子,卻迴頭來掃了一眼默然坐在一側的裴寬。裴寬投過一抹溫和的笑容,崔渙早已跟慶王一係達成了“協議”。


    “皇上,臣以為——”崔渙剛剛說了一句,便被李林甫突如其來的一陣咳嗽聲給打斷了。李林甫撫住胸口,咳得唾沫星兒橫飛,引得他身旁的一些官僚皺起了眉頭。


    “李愛卿,你怎麽了?”李隆基關切地問道。這關切聲倒有幾分是真誠的,因為對李隆基而言,李林甫可謂是他離不開的重要臣子,大唐的朝堂政務基本上都是在由李林甫把持。雖然李林甫是出了名的不被朝野待見的權臣,甚至還有弄臣佞臣的惡劣名聲,但對李隆基來說,李林甫即有才幹又有手段,最重要的是還能完全秉承他的意誌做事,將大唐政務料理得滴水不漏,在李隆基可以接受的範疇內運行。


    “皇上,臣突然覺得身體不舒服,請允許臣先告退了。”李林甫晃悠著身子,起身躬身施禮。


    “哦,去吧。李愛卿操勞國事還是早些迴去安歇吧,朕明日會派禦醫去相府為李愛卿診病。”李隆基笑了笑。


    李林甫匆匆而去,在走下高台的時候,向蕭睿淡淡瞥了一眼,那目光中傳遞出的情緒也許就隻有這翁婿兩人所能理解吧。


    崔渙定了定神,又道,“皇上,臣以為慶王殿下文武雙全,才德兼備,可替皇上主持四夷宴。”


    “哦?”李隆基淡淡一笑,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逝。這樣的情緒變化,沒有人去注意,更不要說是站在當場的崔渙了。


    蕭睿心裏冷笑了一聲,李隆基這絲失望落在了他的眼裏。蕭睿明白,崔渙這一表明態度,實際上是在自尋絕路——作為李隆基有意要培養的第三方勢力代表,崔渙代表世家大族公開表明支持慶王,那麽,這股力量還有扶植的必要嘛?而相應的,崔渙在李隆基心裏剛剛樹立起來的地位,再次轟然倒塌。


    崔渙不會明白皇帝的情緒變化。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費盡心機權衡利弊做出的選擇,等於是再一次將世家大族崛起的希望就地埋葬了。


    當然,在這場飲宴之上,能夠洞悉李隆基心思的人也不過區區數人。老奸巨猾的李林甫提前規避而去,在場的就剩下玉真和蕭睿了。


    李隆基沉吟著瞥了李琮一眼,“慶王,崔愛卿薦舉於你,你可願意代朕主持四夷宴?”


    李琮有些興奮地站起身來,躬身道,“父皇,能代父皇主持四夷宴,這是兒臣的無上榮光。”


    “哦。”李隆基微微一笑,突然朗聲道,“蕭睿,你的意思呢?”


    皇帝這一問,早就在蕭睿的意料之中。在眾臣和諸位皇子的注視下,尤其是李琦,臉色漲紅緊張無比,兩隻小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蕭睿當然是要推薦盛王的了。眾臣心下都這樣想,不過卻聽蕭睿朗聲道,“皇上,臣以為,慶王殿下頗有皇上之風,由慶王代替皇上主持四夷宴當然是最佳的人選。”


    眾臣訝然一驚,李琮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掃了蕭睿一眼,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向跟他“不合”的蕭睿竟然出言支持他。而李琦麵色一變,瞬間小臉變得蒼白起來,失望地垂下頭去,衣袖的揮動間竟然弄倒了案幾上的酒盞,清洌的酒液順著案幾流淌下來,濺濕了他的衣衫也渾然不覺。


    武惠妃皺了皺眉,但卻沒有說什麽。隻是她身邊的玉真嫵媚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心裏笑了起來,“這小冤家又開始故弄玄虛了——好聰明的小冤家,我就知道,他會抓住一切有利的機會……”


    李琮向蕭睿拱手一笑,“本王多謝蕭學士的謬讚。”


    蕭睿淡淡一笑,向李琮拱了拱手,然後又轉身來向李隆基躬身拜了下去,“不過,皇上,臣還是以為,四夷來朝,皇上賜宴,這等大事,還是需皇上親自主持為好。四夷使臣來朝,朝拜的是天可汗,皇上不出席宴會,豈不是令四夷使臣大失所望乎?”


    此言一出,還沒待眾臣反應過來,李隆基已經爆發出清朗的大笑聲,“蕭睿,不愧是朕的門生,深知朕心,深知朕心哪。你說的不錯,四夷萬裏迢迢來到長安,朝拜於朕,朕豈能不親自賜宴?來人,傳旨,明日在文華殿設四夷宴——朕親自出席,蕭睿,你隨朕一起賜宴,待朕主持。”


    ……


    ……


    皇帝親自出席宴會,由蕭睿待為主持。這樣的結果出乎了大唐朝臣和貴族們的意料之外。不過,正是這樣的結果,讓眾人心裏油然而警醒過來:或許,天子門生蕭睿的恩寵又迴來了。


    三個皇子白忙活了一場。不過,李琮和李瑁是憤怒和失望,但李琦卻很高興。蕭睿重新獲得皇帝信任,這對他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蕭睿的地位越高,他將來坐上那把椅子的可能性就越大。在他看來,李隆基沒有選擇李琮或者李瑁,而是選擇蕭睿,也是對他的一種“青睞”。畢竟,蕭睿是他的人嘛。


    “力士,還是這蕭睿合朕的心思呀……”李隆基在走進禦書房之前,突然停下腳步淡淡道。


    高力士嗬嗬笑著,“皇上,老奴以為,在這大唐朝廷中,隻有兩個人做事能讓皇上滿意。一個是李林甫,一個便是蕭睿。老奴看來,蕭睿最大的好處是,他時刻謹記自己是皇帝的臣子,忠於皇上——而即便是迫於形勢跟皇子走在一場,也是看在皇上的麵上。”


    “可惜啊,他卻成了李林甫的女婿,完全打亂了朕的安排……”李隆基點了點頭,歎了口氣。


    “皇上,其實蕭睿不也是皇上的駙馬嘛……”高力士低低道。


    李隆基眼前一亮,哈哈大笑了起來,“然也,朕倒是執迷了,沒錯,蕭睿首先是朕的女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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