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緩緩起身,在殿中踱步。良久沒有說話。


    突然,他停下腳步轉身過來,目光變得凜然而淩厲,淡淡道,“蕭睿,朕的意思是,你從明日開始,就去翰林院做個學士,兼去盛王府做個教習吧……不管怎樣,依你的才學替朕調教一下李琦,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


    蕭睿一驚,略一定神便躬身下去,“臣遵旨。”


    武惠妃欣慰地笑了起來,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讓蕭睿去給李琦做“先生”,是她的主意。畢竟,李琦也是她的孩子……倘若是李瑁實在沒有繼承皇位的機會,不是還有李琦嘛,好歹也是自己的兒子……這便是武惠妃的心思。


    在她看來,李琦跟蕭睿關係甚佳,又可以說是蕭睿的“引路人”,讓蕭睿去做李琦的老師,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倘若蕭睿傾心幫助李琦,將來李琦成長起來,也是她的指望。


    “你去吧。”李隆基淡淡道,擺了擺手。


    “是。”蕭睿躬身一禮,退出殿外。站在寬廣的宮室院落中,蕭睿抬頭望了一眼清冷的天空,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冷笑了一聲,“好戲終於拉開序幕,要上演了。”


    第二日的朝會上,李隆基以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宣布了兩項任命。第一,免去了蕭睿的中書舍人和萬年縣令,改任從五品上階的翰林學士兼盛王教習;第二,提拔崔渙為禮部侍郎。至於崔渙那蕭府鬧婚之事,被李隆基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過去。


    李林甫聽了這些,微微有些吃驚。眾臣就不用說了,都對皇帝的心思感到不可捉摸。提拔崔渙可以理解,尤其是李林甫心知肚明,這崔渙是取代蕭睿的位置重新成為製衡自己相權的新任棋子;可讓蕭睿去給李琦做教習,這又意味著什麽?


    莫非?


    一念及此,幾乎所有的朝臣和大唐貴族們都陡然一驚,心裏暗暗思量著:看來這大唐的皇權爭鬥格局又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由原先的二虎相爭將要變成三龍戲水了。


    盛王李琦目前還是一個15歲不到的少年,在李隆基眾多的兒子當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可沒想到這最不起眼的一個,似乎也有了龍翔九天的機會了。


    消息在長安傳開,朝野震動。尤其是在壽王府和慶王府,這消息幾乎就是晴天霹靂。


    李瑁匆匆去了武惠妃的寢宮,武惠妃正慵懶地趺坐在那裏,吃著揚州府貢來的精美甜點,見李瑁神色蒼白闖進了自己的寢宮,不由皺了皺眉,低低斥道,“瑁兒,你慌慌張張地成何體統?”


    “母妃……”李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惶然道,“母妃,父皇是不是有意要立琦弟為東宮之主呀?”


    武惠妃一怔,聲音緩和了下來,“瑁兒,你這話時從何說起?沒有影的事情,你琦弟不過還是一個孩子……”


    李瑁哼了一聲,“母妃,父皇好端端地怎麽突然讓蕭睿做了琦弟的……這不是擺明了要……”


    武惠妃柳眉兒皺了皺,“不過是讓蕭睿去教導教導琦兒,你怎麽就這麽大的反應?”


    李瑁歎息了一聲,“母妃,蕭睿如今可不是以前的蕭睿了。他是鹹宜的駙馬,又是玉真皇姑的義子,李林甫的女婿,章仇兼瓊的妹夫,還擁有巨大的財力……假如他要鐵了心幫助琦弟爭奪儲君之位,再有玉真皇姑從中周旋,孩兒我哪裏還有半點的機會?”


    武惠妃愕然,想了想,不由笑了起來,“真如你所言,本宮也沒有想到,蕭睿如今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了,嗬嗬,本宮的女婿,李林甫的女婿,玉真的義子,還是章仇兼瓊的妹夫……即便是失去了你父皇的寵信,在這長安城裏,他倒是也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


    “瑁兒,你不必多慮。不要說你父皇還沒有立琦兒為太子的意思,即便是有,琦兒也是你的親弟弟,他做皇帝與你繼承皇位,對母妃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去吧,母妃累了,要歇一會兒。”武惠妃不滿地擺了擺手,“本宮不許你對你弟弟生出任何嫌隙之心。”


    “……兒臣告退。”李瑁心裏一冷,意興闌珊地走出武惠妃的寢宮。在迴府的路上,李瑁越想越是憤然,越想越是不滿。對於這個橫空出世對自己構成潛在威脅的親弟弟李琦,他心裏也悠然滋生了深深的怨氣。


    也難怪李瑁反應大,他手下的嫡係力量中,李林甫和章仇兼瓊都是蕭睿的至親,如果蕭睿鐵了心支持李琦,這兩人焉能不轉向歸於盛王門下。而他最大的倚仗,武惠妃也不可能幫他跟李琦相爭。到那個時候,那壽王一脈就真正隻剩下空殼了,而他這個壽王,怕是連皇位的邊都摸不著。


    ……


    ……


    蕭睿正在書房裏跟玉環三女玩著那種無聊的投壺遊戲,李琦卻跌跌撞撞地跑了來,他是當今盛王,皇帝的親子,又是自家主母的親弟弟、自家大人的親近之人,蕭家的下人怎敢攔他,沒來得及通報就任由他帶著侍衛衛校風風火火地闖了進去。


    “姐,姐夫!”少年李琦氣喘籲籲的站在蕭睿的書房門口,雖然是大冷的天,但他的額頭上居然滲出了汗珠。可能是因為心裏震動,他也顧不得故作那虛假的成熟之態了。


    “呃,盛王殿下。”李琦常來常往,兩人熟悉的緊,又因為李宜的緣故,所以蕭睿跟李琦並不那麽見外,隻是稍稍拱了拱手。


    李宜放下手中的玩意兒,玉環和李騰空也趕緊一起退了下去。


    “琦弟,你又怎麽了這是?”李宜遞過一條香帕,李琦匆匆接過摸了一把額頭,急不可耐地道,“姐夫,怎麽好端端地父皇讓你給我做什麽先生?我要陪讀啊,不是師傅!”


    “怎麽,盛王不樂意?”蕭睿嗬嗬一笑。


    “哼,先生就先生吧……可我怎麽聽說,父皇讓你來給我做教習,是有意要立我為東宮太子呢?”李琦大大咧咧地道,他生性散漫嬉遊,這番話說出來倒也沒有避諱什麽。


    李宜皺了皺眉,低低道,“琦弟,你可不要瞎說。日後這種話,千萬要注意,不管是誰在你麵前說這些,你都不許……”


    “盛王,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可想有心做這太子?”蕭睿突然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掃了李宜一眼,然後又將清朗的目光投射在李琦的身上。


    李琦一愣,好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對皇位沒有什麽覬覦之心,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唯我獨尊的皇權沒有一點想法。隻是明知自己沒有任何希望,再加上生性如此,便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可蕭睿卻認認真真的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少年心裏癡癡纏纏地想了好半天,這才小聲迴道,“姐夫,你這是啥意思?難道我還能真有戲不成?”


    “盛王,你認認真真的迴答我,假如你有機會坐上皇位,你願不願意?”蕭睿淡淡道。


    “呃,姐夫,你這樣說……我又不是傻子,誰不想做皇帝哦,如果……我當然是願意的。”李琦心裏一顫,隱隱抓住了一些東西,頑劣的少年的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認真,連唿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好。既然如此,我願意盡最大努力幫你。從今兒個開始,盛王,你不再是往日那個隻知道嬉遊飲酒作樂的少年了,你是……”蕭睿低低說著,眼神中閃出的一絲毅然和凜然讓李琦看了心中更加的緊張。


    ……


    ……


    “子長,你當真要摻和這些……”李宜歎了口氣,“我真不願意你介入進去……”


    “宜兒,我已經沒有選擇了——那李琮已經與我結下深怨,假如讓他將來坐上皇位,我們蕭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蕭睿歎息著,伸手抓住了李宜的小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宜乖巧地依偎過來,柔聲道,“可是,子長你為何不幫助壽王,琦弟畢竟還是一個孩子。”


    “宜兒,壽王性情懦弱,不是一個做皇帝的料……至於盛王,也不小了……我可是聽說,他可是把盛王府裏的一個侍女搞大了肚子……”蕭睿輕輕一笑,擁緊了李宜。


    李宜麵色一紅,嗔道,“淨瞎說,沒有的事兒,琦弟我還不知道,他胡鬧歸胡鬧,這種事情他不敢做……”


    蕭睿沒有說什麽,隻是心裏暗暗腹誹著:在這放蕩的盛唐,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那小子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最後還不是跑來找我……


    ※※※


    又過了一日,長安城又起了一番震動。


    無他,朝堂上又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張九齡罷相了,被貶黜出京,去揚州做刺史。據說是在禦書房裏上,他再三要求李隆基按照安祿山寫下的名單進行查處,徹查蕭睿遇刺一案,不知怎麽地就引發了皇帝的驚天怒火,不由分說就將他轟出皇宮,旋即下旨將他罷官免職貶黜出京。


    蕭睿得到消息,不由暗暗為張九齡感到不值,此人忠心為國一片赤誠,但卻不為李隆基所喜。恐怕李隆基早就厭倦了他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早就存心要將他趕出京去了。而這一次,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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