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在李宜寢宮裏養傷的日子裏,在這大唐宮闕中的煙花四月天裏,宮裏的貴人們聯袂而來探望蕭睿。李隆基的妃子們,老李家的皇家公主們,結伴輪番前來探視,這些日子以來,李宜的寢宮裏是熱鬧之極。


    蕭睿抗旨不從自殺殉情的消息早已在朝野上下傳開,雖然大唐的權貴們對此在感歎之餘也頗感不以為然,認為蕭睿有些愚不可及;但這,卻深深地征服了大唐上流社會女子的芳心。尤其是那首“問世間情為何物”的淒清絕唱更是傳誦一時,讓皇家的這些貴族女人們感動不已,背地裏不知道流了多少觸景生情的眼淚。


    據說,很多公主都派人將那首“問世間情為何物”工工整整地抄寫下來,高高懸掛在自家的書房裏,作為警示自家駙馬專情的“名人名言”,這讓蕭睿聞聽之後啼笑皆非。這一場濺血的遭遇和別情,讓蕭睿的心性有了一個徹底的轉變,雖然臉上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淡定,但如果你仔細看,他的眼神中時不時就會飄出一絲絲的陰沉和憤怒。


    李宜衣不解帶地守在他的身邊,無論宮女們怎麽勸說,她也不肯離去。經此一事,她心裏對蕭睿的情感非但沒有弱化,反而更加的強烈。心中有了蕭睿這個頂天立地至情至性的奇男子,她心裏再也裝不下其他的男子。


    “子長,禦醫不讓你飲茶,這是燕窩蓮子羹,補氣補血的,你多少用一些吧。”李宜笑吟吟地坐在蕭睿身邊,持著一個精美的玉碗,心頭充滿了寧靜的幸福感。李隆基能同意蕭睿在她這裏養傷,這足以說明,皇帝已經認可了他們之間的事情,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與自己的愛郎好事成雙了。


    “宜兒,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真是慚愧之至。”蕭睿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隻能還是躺在軟榻上,動彈不得。


    還是那句話,人非聖賢孰能無情,李宜以公主之尊不顧體麵、不顧女兒家的羞恥,貼身照顧於他,這等的情深似海,蕭睿就算是那萬年的冰山也早該被融化了。


    李宜微微一笑,“隻要你能好起來,我心裏就歡喜的緊。”


    蕭睿瞥了李宜一眼,也不再說什麽,任憑將公主尊嚴拋到爪哇國去的李宜溫柔萬分地給自己喂著蓮子羹,眼中的一抹柔情越來越深重。他伸出手去,輕輕撫向了李宜宜喜宜嗔的俏臉上,為她拂去了散落在額頭上的一縷亂發。


    感受到愛郎的體貼和溫柔,李宜心頭一暖,心情恬淡的少女此刻越來越欣喜,越來越溫柔,她臉上浮起兩朵紅暈,嗔道,“子長別動,你身上有傷呢。”


    說話間,一個宮女進來稟告,“公主殿下,玉真殿下來探視狀元公。”


    李宜臉上的紅暈更重了,急急起身將玉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擺了擺手,“請玉真皇姑進來。”


    玉真帶著春蘭秋菊四個花枝招展的女道士,笑吟吟地走進殿中,遠遠地就招唿道,“孩子,你身體覺得怎樣了?娘親想過幾天接你去煙羅穀裏調養,這宮裏雖好,總比不上我們煙羅穀裏清幽安靜,適合養病。”


    “娘親來了,我感覺好多了。”蕭睿笑著招了招手。突覺隨著玉真盈盈走來的那四個小丫頭眼中投來的火熱眼神,不禁呆了一呆,有些不自在地搖了搖頭。


    李宜默默站在一旁,心頭有些複雜地望著玉真。這些日子以來,她隱隱覺得,自己這玉真皇姑對蕭睿怕不是母子之情那麽單純,當日聽說蕭睿自刺,她可是生生地暈厥了過去。而在蕭睿被救過來的最初幾天裏,她也同樣是衣不解帶地守在蕭睿身邊,一連在宮裏住了十多日,見蕭睿傷情穩定下來,這才離開皇宮迴了煙羅穀。


    而即便是這樣,她每日也要來探視一次,每次來還帶著她親自下廚做的各式點心小吃。


    玉真迴頭瞥了李宜一眼,心裏一顫麵色不由自主地紅了一紅,但馬上又掩飾了過去,淡淡笑道,“鹹宜,讓這四個小丫頭留在你的宮裏侍奉子長吧,她們本來就是我送給子長的侍女,這也是她們份內的事情。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


    “不用了,這些事兒鹹宜做就好。再說鹹宜這裏,也不缺侍女。”李宜搖了搖頭,眼神即溫柔又堅定。


    玉真呆了一呆,默默地掃了李宜一眼,也不再堅持,隻是輕輕地趺坐了下去,輕輕撫摸著蕭睿的手,“孩子,鹹宜對你如此情深,已經不顧了公主的體麵,你可莫要辜負了她呀——好了,娘親知道你是至情至性的好男兒,但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尋常事,皇上已經答應了我,等過些日子就為你們三人下旨賜婚,你就放下心吧。”


    李宜全身一震,雖然她心裏早有預感,但此番真正從玉真的口中證實了這個消息,她心中狂喜之極也百感交集。在別人看來,或許是蕭睿的至情至性感動了大唐皇帝,竟然肯不顧大唐禮法恩準當朝公主與民女共事一夫;但隻有李宜,此刻才驀然醒悟,在自己跟蕭睿的事情上,玉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讓步。她也知道,如果玉真自己不顧一切要下嫁蕭睿,那自己多半是要美夢成空。


    而自己,剛剛還在猜忌……李宜又羞又愧緩緩跪倒在玉真麵前,顫聲道,“鹹宜拜謝玉真皇姑的成全!”


    玉真幽幽一歎,探手扶起了李宜,柔聲道,“跟我還這麽客氣作甚?你是我的侄女,子長是我的孩兒,你們患難見真情,我這做娘親的,豈能不為你們做些事情?好了,別哭了孩子,好日子還在後頭——隻是,鹹宜,怕是你的公主爵位要保不住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李宜微微一笑,抹去了眼角的兩顆淚珠,輕輕依偎向玉真的懷裏,毅然道,“玉真皇姑,隻要能跟子長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在乎……”


    玉真撲哧一笑宛若少女,“也沒那麽嚴重……想想吧,除去公主封號你就不是公主了?笑話。孩子,不管怎樣你都是皇上的女兒,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去的隻是一個所謂的名號,隻為保全皇家的麵子,你該得的一切,都不會少的。”


    ※※※


    李林甫府,李騰空的閨房。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明媚刁蠻的少女癡癡地望著懸掛在牆壁上的一幅字,喃喃吟唱著,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


    “孩子,別傷心了……”一雙溫熱的大手撫在了李騰空的肩頭,少女哽咽著迴頭撲向了自己父親的懷抱,“爹爹,我好想哭呀……也不知道那洛陽的楊家女是何等之人,竟然能讓蕭睿不惜抗旨生死相許。”


    李林甫歎息一聲,又皺了皺眉,“這蕭睿的才學和至情至性,的確是古今罕有,不過在老夫看來,他純粹是一個傻蛋,無知的少年人。”


    “爹爹,不許你說他……”李騰空不依不饒地在李林甫懷裏撒著嬌。


    “孩子,你們這些少年人啊,太無知了。你可知道,皇帝本來就無誅殺他之意,他卻一意孤行自己走上絕路,豈不是愚蠢之極?”李林甫恨恨地跺了跺腳,“癡人,當真是癡人也。”


    “爹爹,抗旨不尊可是死罪呀……”


    “皇上的性情如何,爹爹太了解了。他不惜費盡心思重開製舉讓蕭睿登科,還異想天開地收歸自己門下,又賜予了金牌——你想想看,皇上明知蕭睿已有妻室為何還要逼他?還有,玉真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蕭睿走上斷頭台?種種的跡象表明,這不過是皇上在試探於他——可是,這傻小子卻愚不可及地半路自刺,鬧了這麽一出,差點白送性命。”李林甫擺了擺手。


    “是,是這樣呀,那蕭睿豈不是白受苦了,那日我進宮去看他了,好慘呀……”


    “也不能這麽說,他鬧騰了這麽一場,又給自己賺了一個好名聲。而且,也給了皇上一個借口,恐怕用不了多久,鹹宜公主就要跟洛陽的楊家女一起下嫁蕭睿了。”李林甫歎息著,“孩子,你的事情,爹爹……”


    李騰空眼中閃出一絲失望,但馬上她的失望之色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嫣然一笑,用少有的一本正經地口氣鄭重道,“爹爹,我也是非蕭睿不嫁哦……嘻嘻,這樣的好夫君,女兒怎麽能放過他?不過,爹爹呀,你就不用管了,女兒跟蕭睿的事情,女兒自己去處理。”


    “孩子,你要嫁過去——哎,我李林甫的女兒豈能給一個小子做妾,簡直就是豈有此理!”李林甫惱火地跺了跺腳,在這場博弈中,他明白,他已經輸給了皇帝和玉真。可越是這樣,李林甫越覺得不甘。


    “隻要他對女兒好,怎麽還能拿女兒當妾室呢?再說了,鹹宜公主連公主的名分都不要了,我這個李家小姐又算得了什麽呢?爹爹呀,我就是喜歡蕭睿,從見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李騰空緊緊地咬著紅唇,明媚的俏臉上紅光流動,也不顧李林甫那羞惱的神色,她徑自又走到那字幅下麵,繼續低吟了起來,“問世間情為何物……”


    ※※※


    又十日。蕭睿傷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還不敢劇烈運動,但也可以下地稍微活動了。李宜知道,他也不能長期滯留在宮裏,隻得同意了玉真要接蕭睿出宮調養的建議。


    紅日高懸,蕭睿在蘭兒的攙扶下走出李宜的寢宮,剛要上玉真的馬車,突見不遠處的宮道上,武惠妃帶著一眾妃子和宮女,緩緩走來。


    旁邊的李宜笑了笑,“子長,母妃和宮裏的各位娘娘們也來為你送行來了,你的麵子好大!”


    ……


    ……


    宮裏的貴人們送了蕭睿好些小玩意兒,像什麽珍珠絲綢玉碗玉盞和金銀器皿之類的東西,蕭睿一概收下再三拜謝,又寒暄了好半天,這才冒著一頭冷汗從一群宮裏女人的包圍中解脫出來。


    蘭兒盈盈一笑,“公子,跟鹹宜公主道別吧。”


    李宜緩緩走上前來,仰起宜喜宜嗔的臉,眼圈一紅,也不顧宮裏的眾位娘娘在場,牽住蕭睿的手,柔聲道,“出了宮,你要保重身子,我,我明日便去看你。”


    蕭睿心神激蕩,心中柔情滿懷,他緊緊地握了握李宜的玉手,溫和地目光在她嬌媚的身子上打了一個轉轉,低低道,“宜兒,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走了,你也保重!”


    玉真的豪華馬車骨碌碌地行走在宮中悠長而寬闊的宮道上,武惠妃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宜的肩膀,歎息道,“孩子,他已經走遠了,迴去吧,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好在你們馬上就可以好事成雙了。”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李隆基的妃子錢妃揮舞著華麗的霓裳宮袖,連連讚歎不已,“惠妃姐姐,這蕭睿當真是名不虛傳,出口成章順嘴就是佳句,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當真是妙極妙極呀!鹹宜,不管怎樣,經過了這麽一場劫難,你總算是心願得嚐,有這樣一個絕世才子為伴,你還有什麽不快活的?”


    眾妃子又是一陣讚歎,李宜漲紅著臉,向眾位貴人們躬身一福,麵紅耳赤地拖著長長的宮裙,在絢爛的陽光地裏跑去。


    玉真的馬車出了皇城的朱雀門,蕭睿趺坐在馬車中,梳理著自己嘈雜的心緒。突然蘭兒驚訝地唿了一聲,“公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馬車戛然而止。蕭睿驚疑交加地從馬車上下來,放眼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從朱雀門通往城南的寬闊官道兩側,從興道坊和光祿坊中湧來黑壓壓地一群女子擁擠在路邊,無數雙水汪汪嬌滴滴的眼睛都直勾勾地向玉真的馬車望來。


    人聲鼎沸,喧鬧無比。蕭睿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是作甚哩?怎麽來了這麽多的女子,摩肩接踵,各式的、五顏六色的孺裙袍袖揮舞接天,濃烈的香氣衝天而起,鶯鶯燕燕地一眼望不到邊——恐怕,恐怕滿城的女子都聚集到了這裏吧?


    “人間自有真情在,萬美空巷望蕭郎。”也不知道是那個多愁善感才女在人群中低低吟唱了這麽一句,旋即被眾女——也不管是婦人還是未出閣的少女,也不管是權貴富人家的千金小姐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都一起嘰嘰喳喳地唿喊起來,“來了,生死相許抗旨殉情的狀元公來了!才子酒徒蕭睿來了!蕭郎!蕭郎!”


    蕭睿耳邊嗡嗡作響,他有些暈頭轉向地站在那裏,那聲苦笑已經淹沒在眾美如海的讚美歌唱和唿喊聲浪中。


    蘭兒嘻嘻一笑,伏在蕭睿耳邊吹氣如蘭地笑道,“公子,你如今已經是長安城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了……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沒日沒夜地癡迷吟唱那首‘問世間情為何物’,也不知道有多少未出閣的少女將你的畫像懸掛在閨房之中……”


    “我的畫像?”蕭睿一怔。


    “公子,你還不知道呢,王維大人不知在什麽時候為你畫了一幅像圖,又不知道怎麽就流傳了出去,如今這長安城裏你的畫像可謂遍地都是呦……”蘭兒掩嘴一笑,眼中閃出一絲火熱,“就是蘭兒房裏,也掛了一幅呢。”


    呃……太誇張了!蕭睿尷尬地皺了皺眉,返身在蘭兒的攙扶下慢慢上了馬車,馬車在眾女潮水一般的唿喊聲中慢慢沿著官道向前行去。


    蕭睿身上有傷,馬車行得極慢,足足用了兩個時辰才到達煙羅穀外。穀外,玉真已經帶著一眾侍女早早地等候著。蕭睿剛下了車,一個俏麗的身影便撲了過來,哭喊道,“少爺!少爺!”


    秀兒在蕭睿懷裏哭了一個歇斯底裏,惹得煙羅穀裏的眾女也是一陣唏噓,陪著掉了不少眼淚。被蕭睿好生安慰了半天,秀兒才戀戀不舍地從他的懷裏走開,哽咽著道,“少爺,你出了這等大事,秀兒心急如焚,就讓令狐大哥迴洛陽報信去了。”


    “呃?”蕭睿一怔,正要說什麽,卻見玉真已經迎了上來,隻得忍住不言,低低吩咐了一聲,“秀兒,你先迴府去,如果——如果玉環和我姐來了,一定要立即來穀裏通知我,記住,一定不能耽誤,記住沒有?”


    “秀兒知道了。”秀兒點了點頭,溫柔地撫著蕭睿的胸口,“少爺,還疼嗎?”


    ……


    ……


    夕陽西下,長安城外不到百裏之遙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而至,又緩緩停了下來,揚起一陣煙塵。親自駕車的令狐衝羽迴身低低道,“兩位小姐,今日天色已經晚了,無論如何今日是趕不到長安城了,不如我們找個客棧歇息一夜,明日一早早早趕路,爭取晚間進城如何?”


    馬車中傳來楊玉環疲倦嘶啞地聲音,“好吧,一切聽令狐大哥的吧,姐姐,你看這樣可好?”蕭玥無力地發出一聲低唔,再無任何動靜。這一路上,兩女不僅心急如焚淒淒慘慘地哭了一路,要不是令狐衝羽在一旁寬慰,並再三保證說蕭睿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沒準這兩個女子會傷心地暈厥在半路上。


    蕭睿突然在宮裏鬧了這麽一場,秀兒和令狐衝羽一商量,趕緊讓令狐衝羽晝夜兼程趕迴洛陽報信。聞此噩耗,蕭玥和楊玉環連衣裙都沒顧上換,就雇了一輛馬車,跟隨令狐衝羽向長安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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