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吟這賀壽之詩難度有些太大。蕭睿雖然無意學那曹植七步成詩,但他此刻的動作實在是頗有幾分曹植踱步吟詩的“神韻”。就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就在章仇兼瓊充滿期待又帶有一絲好奇的注視下,就在張旭猛然飲盡一杯酒,重重一聲將酒盞放在案桌上,醉眼迷蒙提起飽蘸濃墨的筆時,蕭睿心裏暗歎一聲,脫口緩緩吟道——


    一歲風物一歲景


    十裏金桂十裏香


    天護慈萱人不老


    雲彌壽樹福滿堂


    “妙哉!”另一桌上,諸葛連率先鼓起了掌,繼而滿堂皆是喝彩之聲。當然了,這喝彩之聲多半是衝章仇兼瓊去的,含有濃濃的馬屁色彩。章仇兼瓊笑了笑,這詩不能說多麽出彩,隻是尋常的賀壽之作,隨便弄個士子來也弄吟出,故而他更看重的還是張旭的書法。


    張旭下筆如飛,幾乎是一揮而就。


    ……


    ……


    不提廳中賓客對張旭的親筆題詩大加讚賞,單說那得勝樓二樓上,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被幾個花枝招展的侍女簇擁著,正伏在二樓縷空彩繪的欄杆上俯視著廳中的眾人。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便是章仇兼瓊的母親孫氏,孫氏喜滋滋地迴頭來笑道,“憐兒,這季明先生是大唐名士,聽說他一幅字在長安價值萬錢,他能親自給為娘題詩,為娘心裏高興著呢……”


    這個叫憐兒的青年女子,並沒有楊玉環那樣的絕世姿容,隻是相貌清秀,身材修長體態婀娜,氣質神色間充滿了淡淡的冷傲之氣。她淡淡一笑,“恭喜娘親了……”


    孫氏又笑了笑,順手指著一張案桌上端坐的一個英挺青年,意味深長地低低道,“憐兒,這是鮮於仲通的次子鮮於景,此子才貌雙全,在益州頗有名聲,且鮮於家也是蜀中的戶門大族——娘跟你兄長有意將你許給這鮮於景,你意如何?”


    章仇憐兒柳眉輕皺,極其淡淡的目光從那端坐在賓客中遊目四顧的青年鮮於景華麗的衣衫上滑過,聲音幽冷了幾分,“娘親,這鮮於景也不過是仰仗父輩餘蔭的浮華公子哥兒罷了,雖然薄有才學,但——但憐兒還瞧不上他。娘親,憐兒早就發下誓願,如若沒有中意的男子,此生終生不嫁,侍奉娘親身側。”


    孫氏搖了搖頭,歎息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麽執拗。你都雙十年華了,再不嫁人成何體統?聽為娘一句話,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男子,才貌家世相當就嫁了吧,早些嫁人生子,娘也好放下這一樁心事。”


    章仇憐兒默默地搖了搖頭,倔強地嘴角輕輕地抿著,神色更顯冷傲。


    這章仇憐兒便是章仇兼瓊的小妹,自幼讀書習文,詩文俱佳,尤其是擅長作畫,在益州是出了名的才女。隻是這才女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尋常男子根本就看不進眼去,在十三歲那年就發下誓願,非才貌雙全的奇男子不嫁。這些年,章仇兼瓊沒少為她的婚事操心,與章仇家門當戶對者又多是紈絝公子,而有些才學者又出身貧苦攀不上章仇家這棵大樹,是故這章仇家的大才女就一直蹉跎至今待字閨中。


    時日久了,一直沒有尋到如意郎君的章仇憐兒便漸漸絕了嫁人的念頭,安心侍奉母親讀書作畫。隻要孫氏和章仇兼瓊逼她嫁人,她便以出家相對。見她意誌堅決,章仇兼瓊倒也不敢過分逼她。


    孫氏又是一聲歎息,她探手指了指坐在章仇兼瓊身邊的蕭睿,“憐兒,為娘觀這少年不錯,相貌英俊又頗有才名,據說是名動洛陽的才子酒徒,你且看看,可曾中意否?”


    其實章仇憐兒自打蕭睿一進廳便注意到了他,沒辦法,與這廳中的一眾賓客相比,這少年的氣質打扮實在是太不“協調”了,站在那裏是那麽地紮眼。他穿著淡雅莊重,渾身上下沒有什麽金銀裝飾,像益州公子哥們流行佩戴的金絲玉佩、五彩香囊之類,根本就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蹤跡。


    尤其是那雙清朗的大眼,章仇憐兒從清澈如水的眼神中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功利和狂熱。還有那雖恭謹但卻不失矜持的舉止神色,讓才女憐兒冷漠依舊的心弦輕輕地波動了一下。


    見女兒望向少年的眼神有些融化冰冷的熱度,孫氏心頭一喜:謝天謝地啊,終於有咱家姑奶奶中意的人了……


    ……


    ……


    樓下大廳的壽宴已經漸入高潮。賓客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盡情地享用著這來自洛陽的美酒清香玉液。而那張旭,更是換上了大盞,幾乎是一口一盞,不論是有人敬酒,還是自飲。不要忘了,蕭睿所釀的清香玉液可是高度烈酒,酒喝得多了,張旭便開始放浪形骸起來。最後,絲毫不顧禮儀,喚過一個侍女取過清香玉液那特製的酒瓶來,對著瓶口飲了起來。


    張旭對麵的一個長相精幹麵色發紅的官衣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對張旭的狂放很不以為然。章仇兼瓊笑吟吟地掃了他一眼,笑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仲通賢弟,你此生滴酒不沾,怎麽能解這酒中的神韻?”


    官衣男子拱了拱手,“刺史大人,這酒固然能成歡,但畢竟還是玩物喪誌之物,以仲通陋見,酒還是少飲為佳。”


    張旭放下手中的酒瓶,斜著眼睛掃了官衣男子——這劍南道采訪使、蜀中有名的大官商鮮於仲通一眼,打了一個酒嗝,對鮮於仲通的不屑之色視而不見,冷笑道,“酒中三味,實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體會的——呃,子長老弟,你這洛陽酒徒不妨給鮮於大人講講,何謂酒,何謂酒中神韻……”


    在張旭不管不顧的“強迫”下,蕭睿其實也喝了不少。不過,他心中有事,飲酒雖多卻一直繃緊著心中的那一根弦,聞言笑了笑,“蕭睿豈敢在列位貴人麵前獻醜?”


    鮮於仲通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宴上閑話,說說為眾位大人添個樂子也無妨,蕭公子不妨解說一二,本官倒是想長長見識——這助興的俗物,還能蘊藏著什麽高深的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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