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沁禕的記憶裏。


    盛北城今冬落雪格外少,隻下了兩場。


    或者說,隻有兩場雪讓她記憶深刻。


    一場,是周廷衍離開盛北那天的夜裏。


    稀稀落落的小朵雪花,落地後很快就化成了雪泥。


    隔日一早又結成了薄冰。


    還有一場,是今天。


    周廷衍去漁島的第四天。


    鵝毛大雪白了盛北城,紅牆黃瓦的故宮臥進一片銀白,寒冬裏莊嚴華貴。


    傍晚四點半,天將將蒙上一層薄薄的灰。


    雪後空氣清新得有點發甜,好像夏天剛剛切過西瓜的味道。


    溫沁禕扶著雕花門柱,小心邁出門檻。


    路麵清過雪,遺落碎雪踩在腳下,發出一小聲,一小聲的咯吱響。


    這幾天裏,溫沁禕整夜整夜睡不著。


    臉色純白,沒有一點血色。


    她剛走出兩步,一輛黑車壓著雪跡開過來,穩穩停下。


    車門一開,一位男士踩著碎雪下來。


    皮鞋,西褲,身披中長款大衣,紳士有禮。


    卻莫名讓她感到抗拒。


    起了點風,吹來些微那男人身上的味道。


    溫沁禕心髒與手指一齊,猛地一顫。


    肚子裏胎兒也跟著不安地蹬了蹬腿。


    溫沁禕抬眼看了那位男士一眼,果然,是消失又出現的程頌年。


    程頌年望著背襯雪景,畫中人一般的溫沁禕。


    心裏湧上一股很複雜的,以酸澀包圍的難過。


    程頌年好想問溫沁禕一句“你最近好麽”


    又知道自己沒資格,沒身份。


    他還沒一個路人來得討喜。


    如果程頌年沒傷害過溫沁禕,那麽他們現在還能好好打個招唿,說句問候。


    從那件事過後,程頌年滴酒不沾。


    所有酒局,全部以茶代了。


    但是,錯事已釀,他再沒有迴頭日。


    “你不用怕。”程頌年壓下酸澀,停了步,與溫沁禕保持兩米之距,不再向她靠近。


    喉結艱澀地滑了又滑。


    “我來處理一點之前遺留的事,以後再也不會迴來。”


    盛北的冬天那麽冷,團團白色哈氣隔在兩人之間。


    “您隨意,與我無關。”


    溫沁禕的清潤聲音穿過冷空氣,落進程頌年耳朵。


    很涼薄,很生疏。


    她轉身離開,孕肚在暖色大衣裏突出一點圓尖。


    看起來身子負擔很大。


    淺色針織長裙下,一雙纖柔腳踝落進淺棕色雪地靴,踩著灰白雪路。


    每一步都那麽小心翼翼。


    程頌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如此放不下。


    好像上輩子就對溫沁禕愛而不得。


    或者上一世對她虧欠太多。


    不然為什麽,他每望向她一眼,心底都會隱隱作痛。


    就像有蜘蛛在程頌年心上織網,蛛足每移一步,都紮得他發痛。


    等網織滿了,他又無法唿吸。


    程頌年唿吸發梗,卻下意識向前邁近一步,對著溫沁禕背影說話。


    “路這麽滑,沒人來接你麽?我讓司機送你。”


    “不必。”溫沁禕頭也沒迴,風吹過她長發,夕陽在發絲上黯淡,“您忙。”


    程鬆年特意強調一句,“我不上車。”


    溫沁禕沒停步,也沒再迴話。


    她隻想快點迴家。


    這時,車尾一道人影閃來,與周廷衍差不多身高,體型看起來要壯一些。


    付野擋到溫沁禕身後,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背影都不留給程頌年。


    “周太太有人接,不勞煩您費心。”


    付野的話聽著不客氣,表情也很冷硬。


    “好。”白色哈氣在程頌年臉前散開,他幹咽了下喉嚨,壓下心底的酸苦。


    付野引著溫沁禕向黑色大g走去。


    “今天雪大,我過來看看。”他邊走邊說,“剛才接了個公司電話,不小心疏忽了時間。”


    要不他早就過來了。


    溫沁禕扶著車門上車。


    “我沒那麽嬌氣,不用天天來接,走一會兒就到家了。”


    這幾天,每天下班都有人接。


    每個夜裏都有人守著四合院。


    溫則行聽說周廷衍去境外出差,幾乎每天都來看看侄女。


    今天下雪,半山溫泉太忙,小叔下午還特意下山來了一趟。


    主駕,付野臉上難得有笑意。


    “要不我下班一個人也沒事,曉爽今天又是夜班。”


    其實,付野今天來,一是為溫沁禕安全,二是為她開心。


    車裏烘得很暖。


    空氣中蘊著淡淡的花果香。


    溫沁禕一落座,才看見身旁有兩隻帶手柄的氣球。


    一隻鮮紅色,一隻豔粉色。


    付野也上了車。


    他半側過來臉,看後座的氣球。


    “元旦快到了,今晚市裏會舉行“所想如願”的新春燈會,八點整,整個廣場的人會一齊放飛氣球,應該很漂亮,又……浪漫。”


    說完浪漫,付野就後悔。


    他帶老板娘浪漫個什麽。


    但是,想讓溫沁禕開心一點是真的。


    周廷衍離開之前,一再囑咐付野要保護好溫沁禕。


    那麽除了人身安全,是不是心情也要保護。


    溫沁禕肉眼可見地不快樂。


    臉色一天比一天白。


    等周廷衍迴來,見了該是什麽樣心情?


    付野趕快忘掉浪漫那茬。


    “我們先去吃晚飯,然後我再帶你去放氣球,廣場離家沒多遠。”


    溫沁禕拿起一隻紅色氣球。


    這顏色好像院子裏的紅牡丹。


    不知道周廷衍從哪弄來的,說是存活了幾百年的紅牡丹。


    已經長成了牡丹樹。


    足有三米高,花豔似火。


    有一次商仲安去四合院,他站在樹下,說這棵樹的價值不可估量。


    沈從珘問周廷衍多少錢買的。


    周廷衍笑說媳婦兒喜歡的東西,別問價錢。


    眼前,溫沁禕剛把紅氣球拿在手裏就嚇了一跳。


    氣球倏地亮了。


    一閃一閃,閃得晃眼。


    不知道裏麵裝了多少個小燈。


    剛才,是溫沁禕不小心碰到了開關。


    “我就不去了,人一定很多,容易擠到肚子,或者摔倒發生踩踏。”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心情。


    關於周廷衍的消息沒傳迴來一點。


    付野啟動車子,慢慢向前開。


    “那些不必擔心,我用老板的名義去見過主辦方,所以我們有最安全,最佳觀景的位置。”


    接著,付野硬著頭皮說了一段很幼稚的話。


    “主辦方說這個場地很講究,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拜過各路神仙。把願望寫在氣球上,放飛就會實現。”


    “好。”溫沁禕握著氣球,忽然抬頭,“我去。”


    她一這麽痛快,付野反而心裏不是滋味。


    路上,溫沁禕一直握著豔紅氣球。


    怎麽看,都像從牡丹樹上摘下來似的。


    溫沁禕再想起早春時光。


    那天,周廷衍起得很早。


    穿一身霧霾藍色家居服,肩上披一件深灰色風衣,站在院子裏,指揮貨車運牡丹樹進院。


    他親力親為,跟著往下抬。


    “小心點兒,別碰著花苞。”


    “樹根卡住了,看什麽呢?”


    待牡丹樹終於安頓好,周廷衍拎了鐵鍬,跟著往坑裏填土。


    風衣在他肩上直往下滑。


    周廷衍直起身,抖了下肩,把風衣摘下來遞給溫沁禕,“老婆,你幫我拿著。”


    她接過周廷衍遞來的風衣,沉甸甸的。


    她觸碰到了他指尖的溫度,比早春要暖。


    “好,給我。”


    車裏,付野很清晰地聽見溫沁禕說了句“好,給我”。


    他迴頭看去,她不是和他說話。


    也沒和誰打電話,發語音。


    但是,一大滴淚從溫沁禕眼眶掉落,砸在氣球上,碎成了花兒。


    再想起這些光景,像昨日清晨,又恍如隔世。


    好近,又好遙遠。


    溫沁禕靠向椅背,側著臉閉上眼睛。


    心裏難受極了。


    付野不知道她想起什麽,但是一定很難受。


    因為她的睫毛一直在顫,忍住了好多眼淚。


    溫沁禕不敢睜眼……


    -


    燈會廣場周圍立著一座座多彩冰燈。


    裏麵人影攢動,每個人手裏都舉著氣球,等著晚八點的到來。


    燈會主辦席上。


    付野眼裏,溫沁禕的字挺好看。


    清雋又有力度,她先在紅色氣球上寫下:家人平安,闔家團圓。


    然後畫了一堆笑臉。


    一個挨著一個。


    付野也沒數清有多少個,肯定有十個多。


    溫沁禕畫完後,付野把紅色氣球接過來,再把粉色氣球遞給她。


    溫沁禕又認認真真寫下:朋友如意,事事順心。


    然後又畫下一堆笑臉。


    畫完後,溫沁禕臉上終於染了點笑。


    願望許下了。


    “還有多久放氣球?”溫沁禕轉臉問付野。


    後者看了看手腕,“五分鍾,快了。”


    溫沁禕坐在主辦席上,是在室外。


    後麵還有一間屋子。


    付野說裏麵都是領導,跟在周廷衍身邊都見過。


    付野進去打過一圈招唿,順手拎出來一個圓柱體取暖器,扯著長長電線,放在溫沁禕身邊。


    比坐著的她還要高。


    溫沁禕看看同排的其他人,趕緊和付野說:


    “你快拿迴去,別搞特殊化,這裏哪有人用這個。”


    付野站在一旁麵不改色,“沒事,這是老板沒在,他要在,能把裏麵的全拿出來,給你圍一圈。”


    溫沁禕笑得很難看。


    她多希望他在,爸爸媽媽也在。


    後來,那間屋子再有誰去,付野也沒注意了。


    八點將近,廣場上忽然熱鬧起來,音樂聲中,所有人舉著氣球,開始大聲倒計時。


    “十、九、八……”


    溫沁禕也舉起兩隻氣球,從座位上站起,跟著一起喊:


    “三、二、一!”


    待雙手鬆開,兩隻氣球閃著亮光飛向天空,數萬隻氣球都升了上去。


    此刻的盛北夜空,絢爛華麗。


    承載了無數人的心願。


    氣球海洋,比煙花長久,比許願燈明亮。


    付野低眸,看著溫沁禕笑了,心裏終於鬆一口氣。


    也是這時,不知道誰刮了下取暖器,在它倒在溫沁禕身上之前,付野及時扶住。


    “抱歉。”一個男人聲音響起。


    一個人對另一個的聲音異常熟悉,有時候是在某個場景,有時候是遇到某件事。


    溫沁禕對程頌年音色的熟悉,要歸於暗色場景。


    因為停了電的衛生間是暗的。


    她始終記得那種昏暗度。


    比如現在,黑夜映襯下,主辦席光色稍昏。


    聽見那聲“抱歉”,溫沁禕身子一抖,下意識捂住耳朵。


    “付野,走了。”她頭也不迴地向台下走。


    付野迴頭盯程頌年一眼,拎了溫沁禕的包追上去。


    也就剛下台階,溫沁禕忽然就弓起腰,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拉住付野胳膊。


    眉心蹙成一團,“付野,我走不了了。”


    程頌年眼看著溫沁禕身子一點點,越彎越低。


    付野一邊扶著她,一邊打電話。


    程頌年不敢再靠近一步,吩咐身邊助理:


    “送過去一把椅子,加個坐墊,再迴後麵通知疏散出一條行車道,一會兒有車要進來。”


    -


    盛北醫院。


    “薛醫生,產婦出現譫妄症狀,怎麽辦啊?”


    小護士站在薛曉爽身邊,急急地問。


    溫沁禕從進產室就找周廷衍。


    她非要說他進來陪產了,怎麽一會兒就不見了人?


    她說他不在,她害怕。


    薛曉爽隻見過一次產婦出現譫妄症,這種病症在icu裏比較常見,產科並不多見。


    沒辦法,溫沁禕有孕,再加上周廷衍和父母的事。


    幾天下來,情緒波動和心理狀況都已經到達承受極點。


    也許,程頌年也算導火索。


    但是好在,溫沁禕現在生也不是早產,剛好37周+3。


    也好在,溫則行進來時,她沒有足夠的意識認出他不是周廷衍。


    產床前,薛曉爽把溫沁禕下半身遮擋得嚴實。


    她很淡定,“能怎麽辦,先生孩子,生完再治病,產婦符合順產條件,還能一針麻藥下去,給她肚子剖開拎出孩子嗎?”


    小護士不說話了。


    她剛實習,真的害怕意識混亂,胡說八道的病人。


    溫沁禕不僅要老公。


    她還說些別的,有的沒的,好像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怪嚇人。


    給小護士嚇得脊背發涼。


    薛曉爽給溫沁禕遮好身子,直身看向產床邊穿無菌服,戴無菌帽的溫則行,小聲說:


    “你就先配合她,順著她,安撫她,懂吧?”


    溫則行沉沉一聲“嗯。”


    這聲“嗯”涵蓋的情緒太複雜,太沉重。


    溫沁禕終於捱到宮縮間隙,能喘口氣了。


    她緊緊攥著溫則行的手,“周周,你什麽時候迴來?我爸爸媽媽也迴來了嗎?你們都受傷沒有?”


    溫則行新冠陽性時,嗓子都沒有此刻疼。


    布加迪從半山溫泉衝下來時,刹車都要失靈。


    小叔彎下身子,摸摸溫沁禕額頭,指腹抹過一層熱汗。


    “我剛迴來,大哥大嫂也都迴來了,他們都在外麵,好好的,就是這裏隻能進一個人,等你出去就看見他們了。”


    溫沁禕仰躺著,雙眼即刻被淚水淹住,又決堤。


    “周周,我是不是在做夢?”溫沁禕拉過溫則行的手往自己臉上打,“疼……”


    小叔嗓子冒煙兒似的疼。


    他趕緊收了手,怕把溫沁禕從譫妄症裏打醒。


    此刻的她,雖然是個小瘋子,但一定是幸福的。


    溫則行輕輕捏溫沁禕臉頰,“傻瓜,哪有這麽真實的夢,還有力氣沒?吃巧克力麽?”


    溫沁禕還沒等說話,宮縮痛又來了。


    薛曉爽和另一名醫生,在床尾教她什麽時候發力。


    眼看著溫沁禕額頭一層層汗疼出來。


    溫則行心疼得要死。


    他更加堅定了這輩子不讓洛緋緋生孩子的想法。


    小叔從沒覺得侄女力氣能大到這種地步。


    她發力時,把他手攥得生疼。


    溫沁禕越有力氣,溫則行越心疼,她就像不要命了似的。


    就這,孩子還沒生出來。


    一波宮縮痛過去,溫沁禕有氣無力,還不停說話。


    “老公,你沒告訴我小叔吧?別告訴他,上次我生玖玖,給他嚇得要猝死,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等我生完再說。”


    一個心理承受能力崩潰的人,還在擔心她小叔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沒告訴他。”溫則行眼睛濕了,他學周廷衍的口吻:


    “bb,不要講話,保存體力好不好?乖。”


    溫沁禕也沒消停。


    “周周,我爸爸媽媽現在什麽樣?”


    “身上受過傷沒有?他們這些年去哪了?不會是緬北?”


    中間,溫沁禕還摻些沒有的事。


    比如:“周周,那邊有隻兔子,你別讓它跳過來。”


    溫則行:“好,我去給它抱走,你別怕。”


    ……


    晚上十點多,周廷衍和溫沁禕的女兒終於降生。


    肚子裏的痛沒了。


    溫沁禕頭發幾乎半濕,裏麵全是汗。


    “老公,我們有女兒了,玖玖有妹妹了。”她臉色慘白,“一會兒出去還能看見爸爸媽媽,現在給我小叔打電話吧。”


    溫則行沉沉閉上眼,口罩立即顯出幾處濕痕。


    “好,我這就給你小叔打電話。”


    溫沁禕手在溫則行手腕上下竄了竄,“周周,你蛇骨串呢?”


    “沒戴。”小叔說,“今天忘了戴。”


    溫沁禕看溫則行另一隻手,“你怎麽戴我小叔手表?”


    溫則行嘴硬地說:“同款,買了一直沒戴過。”


    溫沁禕應該信了。


    靜了幾秒後又問:“老公,你為什麽沒有抱抱我?”


    “太激動,忘了。”溫則行傾身下來,雙臂抱住溫沁禕的頭,“辛苦你了,baby,我們兒女雙全了,以後再也不生了。”


    溫沁禕雙臂勾住溫則行脖子。


    一秒,兩秒……


    恍如夢醒。


    周廷衍和溫則行身上的香味不一樣。


    一個老公,一個小叔,溫沁禕太能分得清了。


    溫沁禕鬆開溫則行。


    靜靜看著他的眼睛。


    一句話也不說。


    忽然整個人縮進被子,捂在裏麵嗚嗚哭了出來。


    哭聲很低,很壓抑。


    自從這,溫沁禕睜眼閉眼都是周廷衍。


    可是,無論睜與閉,她都能看見他滿身鮮血。


    她也在混沌中見過爸爸媽媽,他們除了老了幾歲,身上沒有血,沒有傷。


    -


    三天後,溫沁禕出了院。


    出院當天下午,人就不見了。


    在此之前,溫則行接了個電話,洛緋緋給寶寶換紙尿褲。


    所有人都在忙碌時,溫沁禕說去衛生間,就再沒迴臥室。


    阿姨推開衛生間門時,裏麵空無一人。


    “調家裏監控,快點。”


    洛緋緋急得不行,因為溫沁禕出現過譫妄,她生怕她想不開。


    溫則行立在門邊,麵色冷到讓人害怕。


    他想到一個人,電話也立刻撥了過去。


    此刻,一輛黑色大g駛離四合院門口,就要到達附近一處廢棄籃球場。


    一架灰黑色鷂式艦載機落在場內。


    已經做好待飛狀態。


    付野的電話是溫沁禕接的,她剛要給溫則行打電話,他的電話先過來。


    電話裏,溫沁禕聽起來很冷靜。


    “小叔,是我,我爸爸媽媽再過一兩天就能迴盛北,但是周周留在那裏了,我要去找他,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接迴家。”


    上午,付野已經從警局打探出了消息。


    那邊說周廷衍不幸留島上了。


    漁島發生過二次爆炸。


    島上火星到現在都沒完全熄滅,上麵遺留太多化工物品,二次爆炸後,又發生多起小規模爆炸。


    所以,搜尋同胞遺體和遺物的工作,隻能再延後。


    還有,警方確認,溫家爸媽在返航途中。


    以上,即使付野不告訴溫沁禕,再晚些,警局也要通知家屬。


    四合院裏,溫則行大步向外走。


    “琬琬,你聽小叔的話,我去找他,你迴來,行不行?”


    溫沁禕坐在車裏直搖頭,“不,小叔,家裏需要你撐著,還有,我是周廷衍的妻子,我該去找他。”


    溫則行的疾步頓住,在院中吼了一句:


    “溫沁禕,你他媽聽不聽話?!!”


    “這次不聽,對不起小叔。”溫沁禕點了掛斷。


    艦載機升了空。


    盛北城越來越小。


    溫沁禕答應過付野,她非要跟去,就必須穿得暖厚又嚴實。


    現在,她把自己裹得像一團粽子。


    厚重的羽絨服,羊毛帽子,大圍巾,雪地棉,統統穿好。


    溫沁禕紅著一雙眼。


    你沒看見她什麽時候哭過,但她眼睛是腫的。


    付野遞給溫沁禕一大瓶紅糖水,“別哭了,我都答應帶你去了,曉爽給你準備的,喝點。”


    這個女人,別說還沒出月子,就做了三天月子。


    大冬天就這樣不管不顧跑出來。


    人比生孩子之前更瘦。


    從四合院裏出來時,就要被冬風吹倒。


    她根本沒什麽力氣,走起路踉踉蹌蹌。


    登機時,付野幾乎提著溫沁禕的羽絨服帽子,拎著她進了機艙。


    和提兔子差不多。


    付野原計劃是自己去找周廷衍。


    這架艦載機能出境,也是走的救援渠道。


    溫沁禕接過付野遞來的保溫瓶,抱在懷裏,雙目空洞,再無往日光澤。


    “付野,你在周廷衍身邊比我還久,你覺得他會這樣就死了嗎?”


    “不會。”付野說,“老板福大命大。”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付野心裏清楚,從爆炸到現在,四五天過去,即使不死,也很難活。


    ……


    當艦載機終於盤旋到漁島上方時,是當地時間晚十點多。


    天黑著。


    焦黑色漁島四處蹦火星,明明滅滅。


    像魔鬼的眼睛,像妖獸的血口。


    漁島四周全是海,想走都走不出。


    什麽銅牆鐵壁落到這裏還能生還?何況區區凡人肉體。


    錐心之痛,大概如此。


    這一刻,溫沁禕什麽都不想要了,萬念俱灰。


    艦載機在最大程度上,持續降低高度,在漁島上空一圈圈縮小化盤旋。


    付野拿出生命探測儀,從始至終,得不到一點生命信號。


    他終於忍不住,把溫沁禕抱在懷裏的保溫瓶抽出來,她抱了一路,幾乎一動不動。


    “哭出來,你別忍著。”


    溫沁禕沒有動作,聲音顫抖,“付野,你這個生命探測儀能測多遠?”


    “五百米。”付野不想再瞞她,足夠了。


    島上確實沒有生還者。


    這時,付野顧不上男女有別,顧不上溫沁禕是誰。


    拉過她的手才發現,果然是僵硬的,冰冷的,定型了一樣。


    還是抱著保溫瓶的樣子。


    “你別這樣……你這樣被老板看到,他得多難受?”


    付野不停搓溫沁禕的手,一根根給她捋直,帶著她彎指,伸直,來迴活動。


    “周廷衍!”溫沁禕終於大哭又大喊出來,“你在哪啊?我來接你迴家,給我一點迴應好不好?”


    聲聲如杜鵑啼血。


    一下下扯著人心。


    “付野。”溫沁禕忽地轉過頭,用僵硬的手哆嗦著指向遠處海麵,抽抽噎噎說:


    “你看那有船,周廷衍會不會已經遊上了船,但是他沒力氣開走,或者船上沒有燃油了?”


    船陷進暗光,隻依稀看出點輪廓。


    溫沁禕說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


    除了漁島,附近還能讓人能落腳的地方就是那艘船。


    “去船那邊。”付野立即告訴駕駛員。


    艦載機即將挨近船隻時,船燈忽然亮了。


    付野機警地端起槍,瞄準那艘船,萬一是陳暉餘黨也說不準。


    “減速靠近。”付野下令。


    眼下,船上並不見人影。


    當艦載機就要駛近船頭時,一雙長腿先出現在視野裏,一平一蜷。


    接著,才能看見靠在船舷上的人。


    緊隨,那人伸出胳膊,虛力地打了個手勢。


    ——可以啟航。


    是周廷衍常用的手勢,代表環境安全,可以啟航,付野見過無數次。


    溫沁禕也認得。


    那是周廷衍陪玖玖玩戰艦玩具時,常打的手勢。


    每當玖玖扶著戰艦問周廷衍:“爸比,現在可以啟航嗎?”


    周廷衍就會打出這個手勢,“兒子,看信號。”


    玖玖一見,高興地大喊:“出發嘍!”


    “是周廷衍!”


    “是老板!”


    溫沁禕和付野幾乎同時喊出來。


    艦載機隨即加了速,這種戰機有一個很強的功能,就是可以垂直起降。


    很快,艦載機垂直降落在甲板上。


    溫沁禕掩著虛弱,極力讓自己穩當地下了機。


    “周周!”她幾乎破了音,快步向周廷衍走去。


    他虛力地靠著船舷,勉強向溫沁禕張開雙臂,等著給她一個擁抱。


    “別跑,慢點。”周廷衍嗓音也是弱的。


    溫沁禕跪到甲板上,小心翼翼抱住周廷衍,“周周,你肩膀受傷了,傷得重不重?被什麽傷的?還有哪裏受傷?”


    溫沁禕裹得厚,周廷衍沒有太多精力感受出,她已經生過寶寶。


    她也不敢告訴他,因為她還在月子裏。


    付野更不敢說。


    周廷衍在昏睡過去之前,又說了兩句話。


    “bb,見過爸爸媽媽沒有?”


    溫沁禕哭著說沒有,他們還要一兩天到盛北。


    周廷衍又說:“老婆,我婚戒丟了,哪也沒找到。”


    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惦記他的婚戒。


    溫沁禕抱著周廷衍,貼著他的臉,給他溫暖,“丟了就丟了,我給你買,買十個,買一百個,一萬個。”


    ……


    迴國的航途中,周廷衍持續高燒。


    溫沁禕不顧自己是不是坐月子,脫下羽絨服裹在周廷衍身上,一直抱著他,一分一秒也不敢放。


    而她自己,產後惡露汨汨流出,就要濕透褲子。


    可溫沁禕已經顧不得這些。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們該風雨同行。


    他可以在下山後沒有出海的船,卻不能沒有歸家的飛機……


    ——冬至春來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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