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十公裏內開始疏散人群,車隻能開到警戒線外, 顧衍之甩上車門跳了下來, 陸青時緊隨其後, 一時之間隻看見廠區裏火光衝天, 不時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大地微微顫動。

    警燈、消防燈與救護車燈交相閃爍, 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臉凝重。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說話, 隻有陸續從火場裏被抬出來的工人痛苦的呻吟聲,工作服被化學原料腐蝕得七零八落, 下麵是大片裸露焦黑的皮膚,更多的人來不及出聲, 抬出來的時候就送進了裹屍袋。

    隻是在廠區外站著, 於歸就感覺到渾身的寒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 無孔不入的劇毒氣體令她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顧衍之三下五除二穿上了密閉化學防護服,下屬遞過來了過濾式防毒麵具,她順手遞給了一旁的醫生。

    “快戴上,有毒氣體”

    她當然知道, 氯乙烯又名乙烯基氯,世衛組織公布的一類致癌物, 泄露加爆炸的威力可不止區區一個煤氣罐起火燃燒而已。

    陸青時沒多推辭, 套上白大褂, 戴好防毒麵具, 消防隊又給醫療隊人手發了一個,二人來不及告別,便各自歸入了自己的隊伍。

    警戒線外是醫療小組的陣地,源源不斷的傷者被送往了這裏,陸青時隻來得及簡短吩咐:“以快速補液,開放氣道為主,注意防治腦水腫,紅色標簽優先送上救護車,明白了嗎?!”

    “明白!”

    醫療隊成員兩人一組四散開來。

    “整個廠區麵積二十萬平方千米,這一片是宿舍區,約有幾十名工人被困”顧衍之拿紅筆在廠區平麵圖上圈出了一大塊。

    “優先救人,其次滅火,把幹粉滅火器扔了,拿泡沫滅火裝置來”

    沉甸甸的儀器從消防車上取了下來,穿著橙紅色防化服的消防員們人手一個背在了身上。

    數十輛消防車把廠區圍得水泄不通,高壓水槍從車頂上冒出頭來,統一對周圍的罐體進行著物理降溫。

    再遠一點的射程,廠區中央的位置就需要人工滅火了,顧衍之摘下過濾式防毒麵具,把能維持長時間作業的正壓式唿吸器背在了背上。

    “一班,搜索宿舍區,死人也要給我抬出來!”

    “二班,以化工廠為圓心搜索半徑一公裏內倒塌的民房及損毀的車輛,務必救出所有被掩埋的人民群眾!”

    “三班以我為核心攜帶泡沫式滅火裝備突進廠區中央滅火!”

    “是!”

    錦州市消防支隊全體成員集結完畢,以顧衍之為首列隊在火場前,手裏牽著的搜救犬躍躍欲試,呐喊聲震天,陸青時起身望了一眼,顧衍之似有所覺,前往火場的腳步頓了頓。

    “隊長——”身後隊員在叫她。

    她猛地轉身往醫生那邊跑去,氣喘籲籲在她身前站定了,不等她開口,徑直伸手取下她別在胸前的通訊器,按下幾個數字,又塞迴她的口袋裏。

    “我的私人頻道,注意安全”

    陸青時把通訊器別好,語氣依舊雲淡風輕的,眼神卻有些不自在地瞟向了火場。

    “這話該是我說才對”

    顧衍之唇角浮起一個微笑:“放心”

    “一二三……”於歸發絲淩亂,嘴裏振振有詞,不停按壓著患者的胸腔,生命監護儀上依舊毫無波動。

    “除顫第四次準備!”

    郝仁傑遞上了除顫儀,她緊緊壓了上去,因為電流的緣故患者的胸部微微抬了起來。

    她迴頭看生命監護儀,難掩失望,咬了咬牙:“腎上腺素靜推!”

    郝仁傑猶豫著:“於歸,第五支了,我們攜帶的藥品數量有限……”

    年輕醫生猛地迴過頭來,眼睛裏滿是血絲:“我說推就推!”

    話音未落,被人一把搡了開來,陸青時蹲下身,去摸這名工人的唿吸和脈搏,又聽了聽心音,確認死亡。

    “掛黑色標簽,抬到那邊去”

    “好”郝仁傑趕緊麻利地動了起來,陸青時轉身奔向了下一個戰場。

    於歸追了兩步,眼眶發紅:“陸老師!”

    醫生身上的白大褂已經血跡斑斑,原本幹淨清秀的臉被煙熏得五迷三道的,卻難掩眼神銳利清晰,聲音冷靜而克製。

    “不要做無用功,省下藥品留給更多有生還希望的人”

    於歸抿緊了唇角,陸青時以為她會反駁,少年人卻隻是紅著眼眶猶豫了一會兒就又跑走了。

    “讓我們進去!我老公還在裏麵呢!”

    “叫廠長出來!讓他出來給我哥賠命!”

    “大夫,大夫,救救我兒子吧!他才剛高中畢業……”

    警戒線外的人群越湧越多,武警拿著防爆叉在維持秩序,現場總指揮舉著擴音喇叭高喊:“靜一靜都靜一靜,現在錦州市所有能調派的救援力量源源不斷都來了!我們一定會救出幸存者,死者也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請大家相信市政府!”

    “廠長呢!讓他出來!”

    “抓起來槍斃!”

    工人家屬們群情激憤,事到如今還沒有任何一個化工廠領導出來賠禮道歉,雖然這也並不是賠禮道歉就能解決的事,但人們更多的時候隻是想要一個說法,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一個武警附耳過來在現場總指揮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什麽。

    “廠長逃逸了”

    年過半百的市委書記臉色唰地一下難看了起來:“兩個小時之內抓不到人公安局的那幫飯桶都他媽給我下崗!”

    “向隊,緊急任務”

    向南柯從抽屜裏取出配槍別好,作戰靴踩在地上虎虎生風:“準備出發!”

    警車一路風馳電掣出了城,技術人員坐在她身邊調取著沿路監控:“監控顯示半個小時之前,車牌號為錦a2n158的黑色大眾沿滬城高速入口上了高架橋,現在正往貴陽方向逃逸”

    向南柯拿起無線電:“交管局請注意,車牌號為錦a2n158的黑色大眾正沿滬城高速往貴陽方向逃逸,請高速交警設卡攔截,請高速交警設卡攔截”

    一連尋唿了三遍,聽筒裏傳來堅定的聲音:“錦州市交警支隊收到明白!”

    “醫生,快救救他!”消防隊抬出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一把拽住了於歸的手。

    “好,按著不要動……”於歸正在給一位剛從火場出來的工人清創,猝不及防迴頭,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男孩躺在擔架上,半邊臉麵目全非,眼珠子掉出了眼眶外,鋼瓶爆炸產生的碎片把人紮成了刺蝟,一隻胳膊早就不知道被炸到哪兒去了,從身下溢出的鮮血匯成一灘血泊,刺鼻的血腥味與皮毛焦臭味湧入鼻腔,再加上視覺刺激。

    於歸站起身:“嘔……”

    郝仁傑也忍不住跟著幹嘔了兩聲。

    陸青時甩下脖子上的聽診器壓在了男孩胸口:“繃帶,紗布,快點!”

    郝仁傑直接扯了一團遞給她,陸青時一手拿起碘伏就往男孩的斷臂上倒,直接拿紗布團成一團,繃帶緊緊纏了上去止血,再看一眼臉色慘白的於歸。

    “去那邊看著,黃色標簽區”

    於歸如蒙大赦,一軲轆從地上爬了起來。

    “鑷子”陸青時拿鑷子摘取了掉出眼眶外的眼球放進生理鹽水裏,過人的心理素質顯露無疑。

    “打包好,萬一還能用呢”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男孩,前提是——能活下來。

    “先生,先生,能聽見我說話嗎?”於歸晃著一位腦補受傷的患者,又拿電筆照了照他的瞳孔,左右大小不等,對光反射遲鈍。

    她拿起身上的通訊器唿叫腦外科醫生:“張大夫,我這裏有一位患者已經腦疝了,你能過來一下嗎?”

    對方正在給一位患者開顱取血腫,焦頭爛額了:“過不來,找你陸老師!”

    於歸抬頭,在紛亂的人群裏,往來穿梭的救援人員裏搜尋著那個白大褂的影子。

    陸青時也忙得團團轉,同時在做兩台緊急開胸探查手術。

    於歸咬了咬牙:“好人姐,給我開顱鑽!”

    “於小呆這不是模擬手術室!你瘋了!出點事老子跟著你一塊兒倒黴!”嘴上這麽說著,身體倒是很誠實地把開顱鑽遞了過去——反正他勸也勸過了。

    “我不怕擔責任,就怕他醒不過來!”

    廠區門外哭聲震天,這位工人說不定就是其中一位患者家屬的老公、爸爸、兒子……

    她不能因為害怕承擔責任而見死不救,這也是陸青時言傳身教給她的東西。

    於歸閉上眼,迴憶著教科書上的內容,那些紛雜的聲音,爆炸聲,救護車鳴笛聲,仿佛都離她遠去了,隻有黑白文字在腦中化成了三維立體圖像。

    “手術刀”睜開眼眸中一派清明。

    她準備劃下去的時候,卻猛地被人拽住了手腕,旁邊一個腿上纏著紗布的工人撲了上來。

    “別救他!讓他死!都是因為他……因為他抽煙!我的兄弟老鄉都死了!”工人哭嚎著,髒得看不出麵容的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往她袖子上抹著。

    於歸渾身一震,抬頭看著漆黑夜幕下依舊持續燃燒的廠區,看著沾滿血跡的斷壁殘垣,看著往來救援人員不斷抬出來的患者,看著醫療隊的每個人都在拚盡全力救治傷員,看著不遠處的黑色標簽區裏的裹屍袋,停滿了整整兩排,看著警戒線外翹首以盼,期期艾艾的人們。

    她一點一點把流著淚工人的手掰開:“對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良心告訴她,這個人不該救,他是罪魁禍首。

    可是她穿著白大褂,掛著仁濟醫科大的胸牌,手裏拿著的是能救人性命的手術刀,她是醫生,不是劊子手,不能違背職業道德。

    即使良心難安,年輕醫生微微紅了眼眶,還是把手術刀劃了下去:“開顱鑽”

    郝仁傑從善如流遞上她要的器械,於歸一邊轉動著開顱鑽在他的腦袋上鑿了個小洞,一邊惡狠狠地:“如果這場災難是因你而起,那你就更不能死了,活下去,承擔屬於你自己的責任!”

    “救援人員受傷了!醫生!醫生快來啊!”遠遠地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嗓子,陸青時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穿著橙紅色防化服的消防隊員抬著擔架從她身邊跑過,蓋著無紡布下的手臂焦黑發紅,從半空中滑落。

    仿佛時間靜止,陸青時咽了咽口水,眼睜睜看著另一位醫生撲了上去,一係列急救措施後搖頭:“沒救了,送黑色標簽區吧”

    醫生手忙腳亂去翻自己的白大褂,翻遍口袋也沒找到通訊器,最後通訊器在綠色洗手服的裏衣裏響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開口:“你沒事吧?!”

    陸青時鬆了一口氣:“我沒事”

    顧衍之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有救援人員負傷,心裏懸著的石頭頓時落了地。

    “沒事就好”

    “嫌疑人衝撞哨卡!攔截失敗!攔截失敗!有交警受傷有交警受傷,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無線電裏響起紛亂的電波,向南柯一腳油門踩到底,從淩亂的哨卡裏直接衝了出去,警車蹚著血泊在柏油馬路上滑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前方發現目標!有警方受傷,請求救護車增援!”

    “向南柯,別衝動!嫌疑人窮兇極惡,注意……”

    她啪地一下掐斷了通訊,狂打方向盤,副駕上的技術人員已經抱著電腦臉貼在了車玻璃上。

    “向……向隊……”

    “係好安全帶!”

    眼看著黑色大眾拐過前麵那個彎道就要衝出了視野,向南柯持續加速,一腳油門踩到底,警車轟鳴著頭也不迴地衝向了前方,旁邊是萬丈懸崖深不見底。

    “艸!他媽的!這條子是瘋了吧!”

    從後視鏡裏看見緊追不放的警車時,坐在駕駛座位上戴著墨鏡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咧開黃板牙笑了:“老板,這一趟得加錢啊”

    坐在副駕上的化工廠老板早就抖得跟篩子一樣了:“加……加多少都行……”

    末了眼中兇光畢現:“甩不掉就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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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跟老廖同居第二天,祝大家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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