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很短暫,一個穿著黑色茄克衫,短短的頭髮朝天豎起的男人望了他倆好半天,才走過來,雙手同時搭上來茴和家逸的肩,驚醒了來茴的甜夢。


    “來茴?家逸?我還真沒認錯,就是你們,哈哈!”男人笑得很豪慡,嗓門兒大得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他們倆都認識這個人,高中同學,也是王記的少東家---王昌渝,來茴記得他曾在講台上解釋過自己的名字,他祖籍是重慶的,王記老闆熱愛家鄉,給兒子取名昌渝。


    家逸和來茴也笑著跟老同學打招唿,昌渝又說道:“好多年沒見你們了,來茴的消息是打聽不到,家逸也隻聽說發了大財,你們啊,都不跟老同學聯繫聯繫,正巧,今兒有一桌同學在我這裏聚會,過去坐坐?”


    果真是左右逢源的生意人,說起話來就那麽好聽!王記生意忙,來茴就不信他還有時間打聽兩個失蹤的同學,但麵上還是笑著迴應,跟著去了同學聚會的包房。


    她和家逸當年是學校最出名、同學間最羨慕的一對情侶,鑑於學習成績好,老師勸說幾次無果後,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幾年後兩人同時迴鄉,大家都不意外地往修成正果那方麵想。


    麵對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來茴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反倒是家逸跟同學閑侃得遊刃有餘,還不時地撥空給她添水夾菜。


    一個多年前喜歡家逸,如今結了婚的女同學眼尖地瞧到家逸的體貼,玩笑道:“謝家逸是幾十年如一日啊,難怪兩個人能八年抗戰取得最後的勝利!”


    又一個男同學接話:“對了,你倆結婚了沒?”


    來茴和家逸同時一愣,還是家逸先反應過來,笑著說道:“還沒,工作很忙,暫時還沒計劃!”


    男同學啊呀一聲,跟剛才那個女同學打趣道:“聽見沒,於茉,你趕緊離了婚還是有機會的!”


    於茉啐他一口,轉頭為來茴打抱不平道:“結個婚也不麻煩啊,迴來在王昌渝這兒辦幾桌酒席不就得了,你這樣拖著來茴可不好,女孩子是經不起拖的啊!”


    誤會!天大的誤會!來茴臉紅通通的,現下的情形又不容她去辯解,同學都認定了他倆還沒分手,看一個個的興奮勁兒,像是他倆的‘圓滿’彌補了這班人初戀的遺憾似的,要說明白她跟家逸早分手了,這班人指不定立刻將他倆就地正法---把婚事兒辦了。


    她這廂胡思亂想,家逸倒是臉不紅氣不喘地應付著:“唉,壞人都讓我當盡了,天地良心啊,你們都知道我當年可是恨不得一夜間長大十歲,好娶了她,這下好,老天爺當真了,不到十年,就真不讓她嫁給我!”


    眾人鬧笑,來茴臉紅得可以掐出水來,她記得家逸以前在班上跟男同學鬧著“拔蘿蔔”,脖子被箍得盡是紅痕,還笑著說:這叫揠苗助長,你們最好能給我拔大個十歲,我好娶了來茴。之後,班上漸漸地興起一股風,誰要追女孩兒,都得先讓男同學“拔”上一頓。


    青春年少,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去得也叫人沒有防備。


    似水流年,在人不經意的時候,帶著快樂已經離你好遠好遠!


    驀然迴頭時,什麽都不剩了,除了殘留的那點兒模糊的迴憶---是快樂的,或是苦澀的,在如今的蒼涼背後,都是美麗絢爛的。


    來茴兀自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心酸得幾欲掉淚,這時,桌下的手被另一隻柔軟的大手握住,指甲輕輕劃過她的手心,她如夢初醒,眨眨眼看向跟同學談笑風生的家逸,他其實也難過,所以才會留意到她的傷感吧。


    她隻猜對一部份,自從進到包房,家逸雖是若無其事的應付同學,但眼角的餘光始終沒離開她,她的眼睛看向那盤菜,他立刻會夾了送到她碗裏;她舔舔嘴唇,他就立刻給她的杯裏注滿水;她的嘴角沾了油漬,碗碟旁立刻多了張結白的紙巾。


    從前家逸吃飯時也照顧她,但還沒有做到這般細緻,他不是刻意的,隻是心裏有個意識驅使他去這樣做,所以才會做得自然而然,若不留心,是察覺不到的。


    一餐飯快吃完時,來茴才留心到,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家逸的側臉,想起他說過的話---


    我改變了,不會像過去一樣不懂得珍惜你!


    插pter 38


    a城的國貿商業中心頂樓,林秘書敲門進了辦公室,見老闆背對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頭略微偏向左側,臉朝著窗外碧淨的天空,左手支著太陽穴,似在沉思,指間夾著燃了半截的香菸,不知道想什麽入了神,大截燃盡的菸灰竟忘了彈進菸灰缸裏。


    林秘書清了清嗓子,恭敬地喚道:“董事長!”


    菸灰抖落到地上,周於謙應了聲道:“什麽事?”


    “moio的錢副總到了!”


    “預約的不是謝總嗎?”周於謙的頭略微一傾,疑惑地問道。


    莫非是因為上次在醫院停車場的談話,而造成謝家逸的避而不見?按理說,他斷不會犯這種公私不分的錯誤。


    “是這樣的,謝總早上因私事離開了a城,工作暫由錢副總代理。”林秘書見老闆驀然轉了個向,麵對著他,立刻垂下頭請示道:“是否請錢副總進來?”


    周於謙略一點頭,道:“把合約書準備好!”


    兩分鍾後,一個身形微胖,紅光滿麵的中年人走進來,周於謙掛著笑迎上去與之握手,客氣道:“煩勞錢總親自走一趟,真是過意不去啊!”


    錢副總咧嘴笑笑,露出一口四環素牙,也寒喧道:“董事長客氣了,謝總因臨時有事迴了家鄉,突發的意外,過意不去的是咱們啊!”


    周於謙的笑臉僵了一下。迴家鄉?有這麽巧?來茴舅媽病重迴c城,他又是攤上了什麽事兒?


    送走錢副總,周於謙站在窗邊,煩亂地又點了支煙。窗外浮雲緩緩地流過屋頂,指間煙霧繚繞,流雲已近在咫尺,他不自禁地以手撫上冰冷的玻璃,那流雲是遠在天涯的,也是他觸摸不到的。而另一個人,卻比他勇敢多了。


    年輕就是好啊,不怕到頭來落了一場空!


    他自嘲地笑了,玻璃窗倒映出一個黑沉滄桑的臉影,眼角起了細細的紋路,額頭竟也有了幾條不明顯的淺痕,歷經商海沉浮近十載,他頭次認清到自己的無力。


    來茴,這個他親自買來的麻煩,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伴了他近五年,無時不像隻小貓乖巧地偎在他懷裏,不吵不鬧,卻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成了他無法解決的麻煩。


    謝家逸比他多了七年的時間,又勝在來茴從未忘記過他。或許,她這次迴來就會跟他提出離開吧。


    他很後悔,後悔這一個月有意避開了她,也許,那就是他們最後相處的時光。


    送錢副總下樓的林秘書站在門口望著老闆的背影,這次他沒有打擾,隻站了會兒便轉身離開了,直到走迴自己的辦公室,他還在想,誰知道那站在雲端的老闆也有落寞的時候,而且落寞得讓人打從心底憐憫起來。就像---


    就像什麽,林秘書比喻不出來,跟了老闆十幾年,他再清楚不過的是,一貫冷漠的老闆不會示弱,即便情緒低落了,也會記得關上門,不讓任何人瞧見。


    而這次,他竟然忘了。


    把周於謙扯迴人間的是一個電話,來茴打來的,他欣喜地接起,以他對她的了解,沒有重要事情她是不會來電話的,現在來電隻有一個原因---大概是,她要迴a城了。


    然而,這次他錯了。


    “為什麽要晚迴一星期?”周於謙失去了平靜,衝著一支已經斷線的手機發火。他當然是不會這樣問來茴的,於她,他要麽是答應她的請求,要麽是命令她立刻迴來。但來茴請求他的次數少之又少,理智讓他答應了。


    盡管,他想像得到來茴晚歸的原因極可能是因為謝家逸,極有可能他們已經發生了一些他不願去想像的事情,極有可能,來茴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但,他隻能壓抑著心痛,衝著一隻手機瞪圓眼睛。


    事實上,周於謙是關心則亂,來茴晚歸隻因為舅媽要在一星期後接受手術,她希望能親耳聽到醫生宣告手術成功的消息,所以才決定晚些迴去。若周於謙問她了原因,她會一五一十地告知,就算不問,他霸道些不讓她在c城滯留,來茴也會解釋。


    但他偏偏表現的毫不在乎,因此,也沒人在乎他。


    掛了電話,來茴遠遠地看到謝家逸拎著痰盂走進病房,身體猛地一僵,她跟著走過去。


    謝家逸服侍舅媽吃完藥,微笑著跟她閑聊,眼睛瞄到站在門口的來茴,起身跟舅媽說道:“您剛吃了藥,先睡一會兒,有助於藥效發揮!”


    舅媽笑著點點頭。“真是麻煩你了。”


    “嗬,都說了您別跟我客氣!”謝家逸說著一手牽開被子,小心地按著舅媽的肩膀,服侍她睡下,又壓緊了被子邊沿,才走到門邊,笑著問道:“電話打完了?”


    來茴沒答,隻看了他片刻,才說道:“其實你不必做這些事的。”


    謝家逸攤手。“我也沒做什麽!”


    來茴氣悶地望著他,隻想對他大吼:那是我舅媽,不是你舅媽。


    怔了半會兒,她轉身走開了。那叫沒做什麽?端茶倒水是沒做什麽,按時送飯也是沒做什麽,陪病人聊天解悶也是更是沒做什麽,洗衣服倒痰盂當然還是沒做什麽……


    隻要是她該做的事,他全做了,是,當然是沒做什麽!


    這個本該坐在辦公室指點江山的總經理,做這些微不足道、任何人都會做的小事是不算什麽,她知道,她都知道---


    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到下顎,璨璨地如深秋的露珠,她粗魯地用手背抹去,他不知道,她根本不願意他去做那些事情,從前的家務都是她做,他隻要負責賺錢迴錢,晚上抱著她就好了。


    又抹去一波洶湧的淚水,她的謝家逸不是會做這些事情的人,他該滾迴辦公室當總經理,他該開著他的百萬名車出入高級宴會,他不該在這個小醫院裏端著惡臭的痰盂來迴往廁所跑。


    一雙手忽然從背後圈住她的腰,耳側傳來一陣熱氣:“寶貝,別哭了!我不想惹你生氣的。”


    貼著她背的胸口正在劇烈起伏,他知道不該這麽冒失的,但容不得他多想,就這樣做了。抱著她,和幾年前一樣輕聲哄她,不管多久,她都是他手心裏的珍寶嗬!


    他的聲音也在哽咽,滾燙的淚滑進她的衣領內,他幾乎是泣不成聲:“別哭了,寶貝!”


    就這麽一刻就好,哪怕下一刻他會被推開,被她羞辱,甚至是扇他一個耳光,他都甘願,隻要這刻能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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