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源屬於吃軟不吃硬的順毛驢,要是陳功哲放低姿態軟語相求,他才懶得趟這灘渾水:誰知道浦瀟湘與這位公子哥究竟是什麽關係?可陳功哲現在卻如此出言不遜,反倒激起了江水源的光棍脾氣,當下忍不住冷笑數聲:“土鱉?想你祖上要不是跟隨國父孫百熙先生四處征戰,博得些許功名,現在也不過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如今在京城安樂窩裏打了幾個滾兒,褲腿上的泥巴還沒洗幹淨,就開始在國父故裏自稱頑主、到處稱爺。知不知道什麽叫數典忘祖?”


    “說得好!”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是看不慣外地人在淮安府地盤上撒野,尤其還是滿嘴京腔一口一個“爺”,蔑視淮安上下為“土鱉”。如今聽到江水源嚴詞反駁,頓時轟然叫起好來。


    “你——”陳功哲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江水源得勢不饒人,又接著說道:“自國父創立民國以來,婚姻雖然也還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法律明文規定公民享有婚姻自主權,禁止任何買賣、包辦婚姻和其他幹涉婚姻自由的行為。也就是說,隻要女孩子尚未婚嫁,便好比秦失其鹿,自然高材捷足者先得焉。在這場公平的競爭中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各盡其長,各施所能,拚的是自己本事,誰先俘獲芳心,女孩就是誰的。有些人倒好,追求女孩不是靠自己本事,而是動輒把自己祖輩抬起來給自己貼金,又或者把父輩的幾句戲謔之辭拿出來給自己加分,這也算是天下奇聞了!我倒是很想請教一句:這是你自己談戀愛、追妹子啊?還是給你祖輩、父輩娶妻續弦啊?”


    周圍頓時一片哄笑,連浦瀟湘都忍不住輕笑幾聲,同時捏住江水源腰間的軟肉旋轉九十度:“討厭,你怎麽說話呢?”


    陳功哲臉色鐵青,眼神更加陰鷙,簡直有如擇人而噬的餓狼。要是在京城有人膽敢如此挑釁自己,恐怕自己早就一腳飛起將他踹倒在地,然後大嘴巴子抽得他親媽都不認識!但在淮安府,他卻隻能咬碎牙齒往肚裏吞:姑且不說自己能不能打過對麵那個尖孫,隻怕自己一動手,圍觀的人就能一擁而上把自己虐成渣渣!


    江水源也不為己甚,旋即解釋道:“最後我想說的是,我和浦瀟湘隻是普通同學,今天在街頭偶遇才被她臨時征用做了擋箭牌。我說清楚原因不是為了撇清自己,而是想告訴你兩個經驗教訓:一,你在浦瀟湘心目中的地位甚至不及一個普通同學;二,如果你真想追女孩子的話,那就拿出點真實本事來,別張嘴先祖、閉口叔叔的,祖蔭拿來混社會可以,拿來追女孩子似乎還差點!”說著他把自己的胳膊從浦瀟湘懷抱中抽了出來。


    陳功哲見狀趕緊順坡下驢:“好小子,爺今兒算栽。不過人生有再見,山水有相逢,今兒說的話你都給爺記著!你最好從現在就開始祈禱,祈禱以後別再讓爺看到你,否則有你哭的時候!”說完推開人群揚長而去。


    江水源搖了搖頭,微微歎息一聲。


    歎息聲卻好像一根尖刺戳在武陽珍心坎上,讓她瞬間變成女魔頭,指著浦瀟湘跳腳罵道:“死八婆,都是你幹的好事!我們本來逛街好好地,你和你的野男人出來攪什麽亂?壞了我們的逛街興致,你該當何罪?自己明明有了老公,還拽著我們帥哥學長當擋箭牌,當著眾人麵拉拉扯扯,你是想腳踏兩隻船,還是想嫁禍於人?——”


    江水源覺得興味索然,朝武陽珍擺擺手道:“別說了。我有些累,也快中午了,大家都各自迴去吧!”


    浦瀟湘怯怯地說道:“剛才那事是我不好,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的,還壞了大家的逛街興致。要不我請大家吃飯作為賠罪吧!咱們去淮鳳樓吃文樓湯包,還是去藍山巔峰咖啡廳吃西餐?這迴我是認真的!”


    江水源還沒來得及拒絕,吳梓臣在一旁突然開口道:“浦大美女,您的好意我們可消受不起!剛才不過是嘴上說說,就給我們江老大帶來偌大的麻煩,差點得罪來自京城的公子哥。這要是真和你一起吃飯,那豈不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您的好意我們隻能敬謝不敏!”


    “就是!你覺得我們很稀罕吃你的湯包和西餐麽?”武陽珍也冷著臉拒絕道,隨即她怒目圓瞪戟指大叫道:“攪基吳,你剛才死哪兒去了?你不是口口聲聲尊帥哥學長為老大的麽,剛才有人找帥哥學長的麻煩,你怎麽沒出來幫忙?膽小鬼!”


    江水源也有些奇怪。按照道理來說,之前發生那麽大件事兒,憑著吳梓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個性,不應該早就跳出來喊打喊殺了麽?怎麽先前沒見他有什麽反應?


    吳梓臣搓著手不好意思地答道:“人有三急嘛,剛才我肚疼,上了趟廁所……”


    “切!懶驢上磨屎尿多!”武陽珍一臉地不屑,“我看你就是聞風喪膽臨陣脫逃,膽小鬼!”


    ————


    話說陳功哲被武陽珍、江水源輪番羞辱之後,短時間內自然無顏再見浦瀟湘,當天便灰溜溜地坐火車返迴了京城。當他垂頭喪氣迴到家裏時,父親陳策勳正坐在客廳裏吃飯,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麽,又跑去淮安見浦克商的閨女了?”


    陳功哲沒有說話,隻是鼻子裏“嗯”了一聲,然後徑直迴到自己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陳功哲的母親聞聲從廚房裏跑了出來:“是兒子迴來了?叫他出來一起吃飯啊!”


    陳策勳搖了搖頭:“還是別叫他了,讓他一個人好好靜靜!瞧他那灰頭土臉的熊樣,肯定是又跑去淮安見浦克商的閨女了,而且還碰了一鼻子灰迴來,估計這幾天都沒什麽胃口。你暫時不用管他!”


    陳功哲的母親神色一暗,半天才問道:“老陳,你看兒子都十六七歲了,說說講講就快到了結婚的年齡。你覺得咱們家和浦家的婚事能成不?”


    陳功哲說得不錯,他的祖父確實是追隨國父孫百熙先生征戰天下的陳時驥。陳時驥曾先後參加第一次護校之役、口外戰役、萊州灣對日作戰等重要戰役,短短七八年時間便從普通士兵榮升為副師長,官拜少將軍銜。——當然,升遷極速、非常年輕也是孫元起麾下大多數將領的共同特征。——但很不幸的是,在一戰快要結束的時候,陳時驥因病英年早逝,成為一戰裏國民軍隊為數不多的犧牲將領之一。


    陳時驥病逝時,其子陳策勳才兩三歲。在昔日袍澤關愛下,陳策勳中學畢業後順利進入軍事院校學習,然後從少尉做起。因為有父輩的餘蔭,他在軍隊裏混得順風順水,開始按部就班一級級晉升。但在此過程中,年少氣盛而又頗為英俊的他犯下一個令他後悔終生的錯誤:他在父親好友兼軍中重將露出結親意向之後,迅速自己找了一個普通人家出生的美豔少女作為妻子,從而婉拒了長輩的好意。原因是他覺得那個女孩太醜,根本配不上自己!


    好在那位軍中重將與他父親陳時驥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沒有因此遷怒與他,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特別的關照。陳策勳到四十出頭的時候已經戴上了大校軍銜,但眾所周知,從少尉到大校是晉升,從大校到少將則是選升,沒有特殊的才能、過硬的關係,大校與少將之間就像一道鴻溝天塹!陳策勳在軍隊中沒有強勁的奧援,父輩的餘蔭也不能保證他能夠榮升少將,再加上他才能平庸,眼看到了快退役的年齡,肩上依然還是扛著兩杠四星。


    一個軍人沒能為自己肩上爭得一顆金星,就好比女孩子沒有穿上婚紗、十年寒窗沒有考取大學一樣,無疑是非常遺憾的。陳策勳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來想去終於想起了自己軍校時的同學浦克商。當年兩人在軍校時同住一間宿舍,加上父輩都是軍人,私下裏相處得很不錯,休假時經常一起出去喝酒吃飯。酒酣耳熱之際,難免會說些定娃娃親之類的玩笑話。轉移二十多年過去,昔日一起喝酒吹牛的同窗因為娶了京城趙氏的女子,一路青雲直上,不到四十歲肩膀上已經官拜少將,成為軍中頗有名氣的青壯派;而自己卻還在為肩上那顆金星而苦苦掙紮。


    於是陳策勳就動了心思,去年放暑假的時候帶著兒子陳功哲以探望同窗名義前去拜會。沒成想浦克商見到陳策勳和陳功哲父子倆時,居然還記得當年的約定,而陳功哲也一眼就相中了天生麗質的浦瀟湘。接下來,陳功哲便在父母親或明或暗的慫恿支持下,開始對浦瀟湘發動了攻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浦瀟湘似乎對陳功哲絲毫不感冒。


    然後事情就僵在了這裏。


    陳策勳伸出去夾菜的筷子停滯在半空中,良久才縮迴筷子,長歎一口氣:“我吃飽了!我還有點事兒,先去單位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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