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水源堅持學習鍛煉的同時,中考閱卷工作也在如火如荼進行。


    遵照以往慣例,今年仍由淮安府考試院在全府範圍內抽調各科閱卷老師改卷,同時借調淮安府中各科任課老師充當閱卷組長。每位考生試卷都要經過兩位評卷老師“背靠背”評閱後才能確定成績,如果兩位老師給出分數超過規定誤差值,該試卷將交由閱卷組長進行仲裁,以此確保公平公正。


    要說中考改卷真不是件容易事,不僅要在短短四五天內改出全府將近十萬人的中考試卷,而且每份試卷都可能改變一位考生的前途命運,其工作量和工作壓力可想而知!同時天氣炎熱,麵對千篇一律的試卷難免感覺枯燥乏味,再加上部分學生字跡潦草不知所雲,對閱卷老師的身體和心理也是巨大考驗。


    當然,其中最累人也是最娛樂人的莫過於國語閱卷老師,因為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尤其還是麵對“中二病”後期的初三學生,在改卷過程中經常能看到一些令人吐血半碗或大笑三聲的試卷。比如今年作文是以“水”為話題,就不止一個學生看成“木”字,然後大寫特寫、大書特書,結果自然隻能是下筆千言離題萬裏得到零分。


    奇葩畢竟是少數,剩餘的大部分則是同質化嚴重,這一點在作文上體現也最為明顯。本來以“水”為話題可寫的東西非常多,寫出來的文章應該千差萬別才是,然而在這近十萬張考卷中,差不多有一半是討論“珍惜用水”、謳歌“水是生命之源”,文字稚嫩但論調陳腐,千篇一律又毫無新意。如果學生能描寫自己身邊的井水、河水、湖水,那已經算是獨出機杼了,至少能打出38分左右的高分。


    “咦!”在略顯沉悶的國語閱卷現場,有位閱卷老師忍不住驚訝出聲。


    “曹老師,你又遇到什麽神奇的考生?”其他閱卷老師乘機扭扭脖子、伸伸懶腰,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肢體。


    “作文題目不說是自擬麽?一般學生懶得花心思就直接取名為《水》,反正不違反要求就是;還有叫《生命之源》、《珍惜用水》什麽的,這些我們也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這個考生倒是奇怪,自擬了一個名字叫《水哉水哉》!”那位曹老師指指點點道。


    “水哉水哉?什麽意思?”很多老師第一反應都是這樣。


    “是啊,看上去顯得高深莫測,仔細一思量卻又覺得不知所雲。”曹老師頗為讚同地點點頭,“現在很多孩子不是不夠聰明,而是聰明過了頭,早早就學會了代聖賢立言,甚至能捏造出某位名人來幫自己說話。比如去年我擔任畢業班班主任的時候抓到一個男孩子早戀,讓他在班上作檢討。他在檢討中引用了俄國著名哲學家馬康諾夫斯基的名言,說‘人類千萬年的曆史,最為珍貴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師們的經典著作,不是政客們天花亂墜的演講,而是實現了對自身**的馴服與控製,實現了把它們關在倫理、道德和社會製度的籠子裏的夢想’。當時我聽著還覺得挺在理的,結果後來迴去上網一查,才發現世界上根本就沒這號人!”


    諸位閱卷老師頓時哈哈大笑。


    此時作為閱卷組長的朱清嘉突然字斟句酌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句話應該出自《孟子》,是孔子讚美水的一句話吧?”


    “嗯?”眾人沒想到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還真有出典。關鍵還在於這麽多老師聽都沒聽過這句話,這位考生居然堂而皇之地拿來作為中考的作文題目,這說明什麽?說明在座諸位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還是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


    那位曹老師臉上有些掛不住,忍不住說道:“估計是這個考生不知在哪兒聽了一耳朵,考試時讓他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肯定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他接下來怎麽寫:在兩千多年前,孟子的弟子徐辟曾恭敬地問自己的老師,為什麽孔子對於水那麽稱讚,連連感歎道‘水哉!水哉!’究竟水有什麽值得取法學習的地方呢?朱老師,曆史有沒有徐辟這個人?是不是孟子的弟子?”


    徐辟?在場所有閱卷老師都是首次聽說曆史上有這等人物,此時不由得望向朱清嘉。


    朱清嘉也有些犯嘀咕:“《孟子》我隻大致翻過兩三遍,對於其中內容並不熟悉,就連剛才那句‘水哉水哉’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來,要說其中某個具體的人名,腦袋裏更是一團漿糊。要不你們先改別的試卷,我去找本《四書章句集注》或《孟子注疏》來查查,看看這位考生到底是言出有據,還是信口雌黃?”


    毫無疑問,江水源在試卷上的一再挑釁激起了朱清嘉的強烈鬥誌:難道現在初中生的國學修為已經深厚到這個程度,能夠對《孟子》信手拈來?難道自己堂堂金陵大學中文係高材生,學通中外,博覽群書,國學修養居然不如一個初中生?


    朱清嘉出門找書,其他閱卷老師則在屋裏繼續批改試卷,但他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暗暗期待著事情的後續發展。其實大部分國人對於神童故事還是喜聞樂見的,尤其作為親曆者見證神童的誕生,更是感覺與有榮焉。這段經曆即便將來迴到各自學校,也可以作為教育子女和學生的談資。


    自國父孫元起創立現代學科體係以來,國學一直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經世大學國學研究院也與國立文史研究院並稱國學研究兩大重鎮。盡管如今在就業壓力、發展前景、薪酬待遇等諸多因素侵襲下,國學已經不複民國初年那般紅火,但在民間依然具有不小的影響力和大量擁躉者。像《四書章句集注》、《十三經注疏》之類的國學基本書籍,基本上每個有點藏書的人家都會有一套,想找倒也不用大費周章。


    朱清嘉很快就找到一本《四書章句集注》,急匆匆跑了迴來,進門就問道:“那位考生的試卷在哪裏?給我看看!”


    那位曹老師趕緊把江水源的試卷找了出來,其他閱卷老師也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圍過來見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孟子》七篇十四卷三萬五千餘字,再加上朱熹的集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普通人想要從中找到“水哉水哉”還真不是件易事。好在朱清嘉以前看過這本書,多少有些印象,翻檢起來輕鬆不少。很快他就在《離婁章句下》那裏找到了江水源所援引的那段文字:“找到了!《孟子》的原文是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


    “這個徐子叫什麽名字?是孟子的徒弟麽?”其他老師急切地問道。


    朱清嘉撓撓頭:“注釋裏倒是沒有提到徐子是誰,不過剛才我翻書的時候倒是發現好幾處提到徐辟,這個人確實是孟子的弟子。”


    “再往下看看,看看這個學生到底能記住多少!”有人催促道。


    江水源新獲得的技能可是過目不忘,《四書章句集注》不過是牛刀小試,引用文字自然分毫不差,唯一值得指摘就是他的古文功底非常一般,對這段文字的理解純粹靠自己領悟,難免有出錯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已經足以讓圍觀的閱卷老師驚歎不已,尤其是看到最後江水源還引用了朱熹集注中的原文,連朱清嘉也為之傾倒:“這學生真是厲害,居然對《孟子》掌握得滾瓜爛熟!”


    曹老師撇撇嘴:“估計從小沒幹別的,就專門背誦《孟子》了!像這樣的孩子一般都偏科得厲害,很難考上好學校。就算他會背《十三經》全文,最後還是沒用!”


    朱清嘉搖搖頭:“但是能讓孩子從小背誦《孟子》的家庭絕對不會是普通家庭,這樣的家庭教育水平絕對不會讓孩子考不上好學校!”見其他人連連點頭,他接著說道:“據說現在仍有不少世家大族用《三字經》、《千字文》、《四書》等書籍來啟蒙教育子弟。我在大學時就見過一位這樣的同學,對於經史子集了如指掌,接人待物溫文爾雅,令人如坐春風,一看就是出身不凡、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後來我才從別人那裏得知,他原來是德清俞氏子弟!”


    “德清俞氏?!”周圍閱卷老師不禁驚訝出聲。


    德清俞氏自前清乾隆年間以來,俞廷鑣(舉人)、俞鴻漸(舉人)、俞樾(進士)、俞祖仁、俞陛雲(探花)等祖孫五代有四人取得科舉功名,而且都有著述傳世,是與儀征劉氏、新會梁氏等並稱的學術名門。雖然他們比不上淮安孫氏(也稱壽州孫氏、京城孫氏,顯然淮安府人更認同前者)、京城趙氏、合肥李氏、湘鄉曾氏之類縱橫軍政商學的頂級豪門相比,但在普通民眾眼裏已經算得上是高不可攀了!


    “那朱老師覺得這篇作文能得多少分?”有老師問道。


    “50分滿分!曹老師你覺得呢?”


    曹老師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會和閱卷組長故意頂牛:“那就50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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