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月正圓。元宵節這天晚上,啼鶯又做了紅棗泥餡的湯圓,兩人分吃過後,便一起出了門。青茶鎮的主街上張燈結彩,也有人掛了燈謎出來讓大家猜,鎮子上的人都在這裏觀燈賞月,他們自然也要湊一份熱鬧。


    兩個總角小兒拿著玩具在街上追逐嬉鬧,其中一個跑動中不小心撞到了啼鶯,眼見著人就要往後仰倒,冷予瑾眼疾手快地彎腰伸手,將小兒護住。


    這個小孩兒站穩以後,看向冷予瑾,竟然笑了:“咦,冷叔叔!”然後他眼珠一轉,裝模作樣地作了一揖,對冷予瑾說,“新年大吉!”然後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冷予瑾。而跟著他玩鬧的另一個小孩倒是有些怕冷予瑾,躲在這個小孩身後偷偷看他們。


    啼鶯有些驚奇。他看多了他人畏懼冷予瑾的麵相,比如之前去遊湖時碰見的捏糖人的小販。成年人尚且如此,更別說小孩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有小孩這麽大膽的。


    啼鶯轉頭去看冷予瑾,他似乎和這個小孩很熟的樣子。因為這小孩又是作揖又是說吉利話,他便從錢袋裏摸出一些銅錢,轉身從旁邊的攤販上買了好些糖果,包成兩個大包。


    冷予瑾將糖果包遞給這個小孩,對他說:“子昂,這裏人多,走路時小心些。”


    “謝謝冷叔叔!”子昂笑嘻嘻地接過兩包糖果,給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包,然後吐了吐舌頭道,“剛才不小心撞到叔母了,對不起呀。”


    啼鶯一愣,就聽得冷予瑾說:“什麽叔母,這是我徒弟,你該叫林叔叔。”


    “咦?”子昂抬頭看啼鶯,嘀咕道,“長得這麽好看,我還以為是叔母呢。”他人小,視線也狹窄,剛才光看臉了,沒有注意到啼鶯的衣著打扮,隻見他模樣好看,又跟冷予瑾走得極近,還以為是對方的妻子。


    末了他又笑嘻嘻地對冷予瑾說:“那冷叔叔你什麽時候討老婆啊?我爹說你快而立之年了,再不討老婆就要成老光棍了。”


    “孟大夫跟你說這個?”冷予瑾問他。


    “沒有啦,我聽見他跟我娘說呢,說是要我娘留意下鎮上有沒有合適的人家。”


    孟子昂還想說些什麽,他身後的小孩注意到啼鶯的臉色跟著變了,很是敏銳地拉了拉孟子昂的衣服,小聲跟他說:“你別說話了,林叔叔好像生氣了。我們去別處玩。”


    孟子昂看了一眼啼鶯,發現對方臉色的確不好。他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小夥伴的建議。告辭之後,這兩個小孩抱著各自的糖果包,又跑遠了。


    啼鶯和冷予瑾走了一會兒,直到走到了主街盡頭處,見這裏沒什麽人比較清靜,他才問冷予瑾:“剛才那是誰家的孩子?”


    “他叫孟子昂,是鎮上藥鋪老闆的孩子。”冷予瑾答道,“他是個膽子大的,最初不太敢接近我,後來熟了就這般沒大沒小了,孟大夫說了他幾次,也不管用。”


    往日裏,除去晨練授課,無事的時候冷予瑾會去鎮上藥鋪待著,免費給人看病開方,這件事啼鶯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藥鋪老闆竟然想給冷予瑾說媒。


    啼鶯心裏很不是滋味。在他心裏,冷予瑾強大可靠,又溫柔體貼,長得也好看,隻是被平常無表情時的兇相給遮掩了光芒。若是見著別人畏懼冷予瑾的兇相,他還要生氣,覺得這些人不識明珠。可現在知道也有人知道冷予瑾的好,要給他說親,他心裏就不樂意了,巴不得明珠蒙塵,隻有自己獨占。


    “我覺得自己心思壞了。”啼鶯悶悶不樂地說。


    冷予瑾看著他,不解道:“好端端的,又怎麽了?”


    啼鶯哪裏敢說真話,轉而問冷予瑾:“師父,如果孟大夫給你說媒,你會同意嗎?”


    冷予瑾想也不想地答:“不會。”


    “為什麽?”


    “我常年隱居,或是雲遊九州,對民間女子來說並非良人。”


    民間女子大多希望生活安穩,在家相夫教子,像是這樣不著家或者離群索居的男子,的確不是值得託付終生的人。但冷予瑾這般迴話,卻是站在女子的角度考慮,並不是他自己對娶妻生子的考慮,也就沒有給啼鶯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啼鶯本來還想問若是江湖女俠又該如何,不過想到冷予瑾因家事而遠離江湖,恐怕更難接受江湖中人,便改了問法:“世上也有不介意這些的女子。師父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的吧?畢竟,你沒有兄弟姐妹,身上擔負著傳宗接代的責任。”


    到那一天,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與冷予瑾這般親密無間麽?肯定不能了吧。現在自己所享有的親昵和擁抱,是借著師徒之名偷來的。若是冷予瑾娶了妻,這些統統都要交給未來的師娘。自己的心思如果不被察覺還好,還能做一個好徒弟,如果被察覺了,恐怕要被未來的師娘給逐出師門了。


    正是因為害怕會被迫離開冷予瑾身邊,所以啼鶯才想著冷予瑾若是一直明珠蒙塵,不遭人惦記才好。啼鶯說自己心思壞了,是想到冷家隻有冷予瑾這一個人了,若他不娶妻生子,冷家的血脈就斷了,而自己卻還這麽自私地想獨占他。


    感情上他不願見到冷予瑾娶妻生子,但理性上又覺得自己這樣想對不起冷家父母。內心的矛盾撕扯,讓啼鶯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他不是這樣的,之前在逸龍山莊時,他沒想過阻攔龍亦昊娶妻生子,甘願無名無分地做個寵物。可是現在他變了,竟盼著冷予瑾沒有娶妻的念頭。或許是冷予瑾太寵他,讓他變得任性了。又或許是,他真的太愛這個人了。


    愛是包容,也是自私。愛是情深意重,也是患得患失。


    啼鶯心中思緒紛雜,沒有注意到冷予瑾也蹙眉思索了起來。


    啼鶯問的事情,冷予瑾原來從沒有好好想過。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他心裏甚至沒有這些概念。他父母走得早,在世時當然不會對年幼的他說這些。他的師父白衣劍仙是為亡故妻兒穿白衣的傷心人,從沒想過再續弦,自然也不會跟他提什麽傳宗接代。


    按常理來說,他家隻有他一人了,他的確負有傳宗接代的責任。可是他本就不是受常理束縛的人,行事皆按白衣劍仙所言,憑本心而已。於是他想像了一下,洞房花燭夜,他挑起新嫁娘的喜帕,卻看不見人臉,隻有模糊一片,而此時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打散腦中的幻想,冷予瑾已經有了答案,他告訴啼鶯:“不會。我想像不到自己娶妻的樣子,看來我心中並不期盼此事。”


    啼鶯聞言心中一喜,可隨之又擔憂起來,問道:“那冷家的血脈……”


    “我不知爹娘是怎麽想的,陰間相見之時再說吧。若他們怪罪,我受罰便是。”冷予瑾頓了頓,問他,“你突然問起這事,是否也動了娶妻生子的念頭?”


    啼鶯慌忙搖頭,否認道:“不是不是,我怎麽會娶妻……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有分桃斷袖之癖,不可能與女子生情。”


    “哦,我記得。”冷予瑾應聲。不過冷予瑾原來以為啼鶯隻是不在意性別而已,現在聽他這麽一說,才明白他是隻對男子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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