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迷糊之際, 梁羽仙感覺到一隻手掌正撫過她的前額, 輕輕撥開散亂的垂發。縱使沒有睜眼,但那份親昵的溫度以及小心翼翼的舉止仍然很快喚迴她的知覺,知道觸碰她的人是誰。

    自從逃離太宇宮之後, 耗盡身體極限的太子被送迴東宮躺平,她則住迴昔日住過的那間屋子, 與太子寢居相距不遠, 卻時隔多日都不曾與太子再次相見。

    梁羽仙知道這其中有多方麵的公私原因, 她沒去思考太子究竟想不想見, 就她自己內心其實是不想見的。

    所以即便知道來人是誰,起初她也是打算裝睡蒙混過去的。可夜風微涼, 坐在床前的大半身軀瑟縮了下卻仍是為她擋住了風, 隻有顫指抵在她的眉宇中心透露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令人察覺到了彼時對方內心的不平靜。

    梁羽仙終究是沒忍心的,她側過身子,伸手摁住了對方沒來得及縮迴去的手, 遲緩地睜開雙眼:“怎麽了?”

    燈芯在她醒來之前已被夜風吹熄,室內昏然無光,隻留下彌夜的月色照出對方微微怔然的身影:“我吵醒你了?”

    梁羽仙想說是, 但對方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反映出那份隱忍的情緒, 她心念微轉,便撐坐起身令彼此能夠平視。逐漸清晰的黑暗視野中, 梁羽仙捕捉到太子緊緊抿拉的雙唇, 直覺自己沒有猜錯, 對方正在鬧脾氣:“怎麽不高興了?”

    其實太子滿肚子的低壓與情緒在梁羽仙一次接一次的詢問之下悄然消減,他原有好多好多的憤慨與委屈想要傾吐,可似乎隻要有梁羽仙在,前一刻無比壓抑的那些彎彎繞繞就都變得不再重要,整顆內心也都能被放空與釋然所取代。

    他淺淺嘀咕:“沒有不高興。”

    梁羽仙莞爾,也不去拆穿:“這麽晚還不睡?”

    太子僵著背脊,聲音輕了輕:“我想你。”

    梁羽仙神色微動,太子已經微微傾身,伸手過來摟她入懷,讓彼此之間沒有空隙。

    耳側的唿吸有些急重,梁羽仙迴抱著他的背輕輕地拍,想了想又說:“還說沒不高興?”

    “他們不讓我見你。”

    提到這事,太子就忍不住控訴委屈,把元如煉和邵伍兩尊門神一左一右把他堵出去的事情狠狠數落了遍:“他們一定是嫌我醜,覺得我配不上你。”

    梁羽仙想象一下那個畫麵,忍著發笑捧起太子的臉,在夜色下細細摩挲:“你不醜的,他們隻是沒發現。”

    太子被她摸得有點不好意思有點癢,臉上微窘:“你別亂摸。”

    雖然知道梁羽仙不嫌棄,可太子對自己的醜臉始終自卑,換作別人輕易不給碰的。

    梁羽仙柔聲道:“等你的臉治好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說你醜了。”

    太子耷拉的耳朵稍稍豎起,梁羽仙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說他的臉能治好的:“我相信你。”

    梁羽仙笑著捏了下他的耳垂:“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太子沒說隻要跟梁羽仙在一起心情就會自然而然地好起來,他迴憶了下不久之前的傷感情緒,弩了弩鼻:“剛剛我在外邊遇到元如煉……她與我說了一些往事。”

    梁羽仙心中了然,父母之間上一輩的糟心事她也有,對於太子的心情她多少也能體會與理解:“說開了就好。”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麽,真相到底如何,當事者已然雙雙離逝,這些都不應該是她們這些小輩去承擔與背負的。

    可太子似乎並未因為她的開導而舒心,反而一張臉色越漸黯沉:“將來……你要是心裏有什麽事、或者對我有所不滿,你一定要說出來。”

    梁羽仙動作微頓。

    “我也會什麽都對你說的。”太子緊緊與她十指交握,似是宣言一般,隱忍且鄭重地說:“我們絕對不要像父皇和母後那樣。”

    與元如煉的整個交談過程中,在得知父母那份陰差陽錯的愛恨糾葛之後,太子心中隱隱起了後怕。他後怕地迴憶起當初的自己對梁羽仙有多差,倘若梁羽仙的態度不夠堅決,隻稍轉身離開,彼此便將有可能天各一方、再無交集。

    屆時他將錯過什麽?太子一點都不敢往下想。

    在梁羽仙醒來之前,太子滿腦子都在規劃今後的人生,規劃他與梁羽仙今後的人生。太子想著他得要對梁羽仙更好才行,好到梁羽仙不再感到受傷與委屈,這樣她才不會因為任何人與事離他而去。

    他想要好好留住梁羽仙,留住她一輩子,而不至於像父皇那樣眼睜睜地推開母後,甚至親手推她去死。

    可這一次,梁羽仙並不像過去那樣笑著應合,也沒有鄭重其事地迴以承諾。她有些怔忡,有些茫然,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一定得說嗎?”

    太子心尖顫動,他沒想到自己鼓起勇氣所表達的坦誠並未得到相同的迴應,甚至在這一刻因為梁羽仙所表現出來的閃縮而變得不安起來:“你別怕,我可以等你……就算現在不願意說,隻要以後願意就行。”

    梁羽仙抿唇沒有說話,太子的心咯噔下沉,越發慌亂。

    在意識到她有不能說的秘密,並且本人甚至都不願意對他分享的時候,太子不隻是不安,還很是打擊:“你心裏有事……是絕對不會告訴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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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是。”梁羽仙語氣發虛,下意識地將手擱在平坦的腹部上,閃避地別開眼:“其實就算不說,你遲早也會知道的。”

    太子坐直腰板,扳住梁羽仙的雙肩:“那你說……無論什麽事我都會接受的。”

    注意到太子的心神繃緊,梁羽仙重新抬眸,同時注意到他眼裏的隱忍與認命:“……就算你告訴我其實在你心裏真正喜歡的另有其人,我也會接受的。”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梁羽仙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微微蹙起眉:“難道我們一起經曆了這麽多,還不足以說明我對你的心意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太子噎聲,他吱唔半天,想到剛剛才許諾的坦誠布公,半是掙紮半是懊惱地捂住臉,勉勉強強吐露內心:“我就是總有種感覺……”

    “感覺你像是透過我在看著另一個人。”

    梁羽仙靜默不語,定定地看著他。

    不說話的梁羽仙令太子心裏更慌,他直覺自己可能真的說中了,否則梁羽仙一定會反駁的,她一直都是這樣。可一旦這個認知得到肯定,這不僅足以令他沮喪,還將令他痛苦不堪。

    難道在梁羽仙心裏,他就隻能是個替代品嗎?

    梁羽仙沒有說話,是因為她無法迴答。

    一方麵她詫異於太子的心思敏感,另一方麵卻也恍悟出自身的錯誤究竟出在哪。

    到底是經曆了兩輩子,即便明知這是同一個人,可歸根結底,上輩子的太子與這輩子的他不再相同,所以才會令梁羽仙產生一種異常的情緒,以不同的目光下意識去區分他與他。

    梁羽仙輕輕掰動太子捂臉的手,不需要用力就分開了。

    仔細分辯,這張臉與上輩子記憶中的那張臉並無任何不同……那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分明是同一個人啊。

    梁羽仙將臉湊得更近,無論是這張臉還是這個人,無論是他的身還是他的心,其實都與上輩子的那個他別無二致。不同的隻是她心中的執念,求而不得的執念。

    梁羽仙欺得越來越近,沒有給予對方任何掙紮的機會,在那雙唇輕輕印下一個吻。

    她疼惜著上輩子求而不得的太子,可她不可能渴求上輩子的太子也像她一樣能夠重活一次重新開始。是她先來到這裏,是她改變了現狀,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太子並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他隻是可憐被算計了而己。

    今生的太子又有什麽錯呢?

    接過這一吻的太子心態稍稍平複一些,他穩穩接住梁羽仙欺上來的半個身子,沒有說話,任由她在唇上碎碎親了一下又一下。

    從彼此依偎的角度,梁羽仙看到了太子眼底的猶豫與委屈,她知道太子並非欲拒還迎,太子隻是舍不得放開而己。

    今生的太子什麽也不知道,他隻是被她算計了,愛上以後,反而是她遊移不定,舍不下上輩子的太子,令這輩子的他受了委屈。

    這分明就是同一個人啊,無論是溫柔的心,還是愛她的情。

    “我要是心裏真藏了別人,我就不會這樣親你。”

    聽見這番話,太子心裏是高興的,可他又有些不確定:“可你……”

    梁羽仙順著姿勢把人一並帶上榻,她往裏側躺了迴去,太子臉微紅:“元如煉說你有傷,病也沒好……”

    “不是什麽傷。”梁羽仙拉了拉他的衣角,淡聲說著:“孩子掉了,難免傷身,得養好一陣子才能恢複虧損的元氣。”

    “孩子?”

    終究是乖乖順順地蹭了過去,順著她的意思躺在她的枕邊的太子半是疑惑半是呆滯,什麽孩子?不是說沒有孩子的麽?

    梁羽仙無聲地笑了,知元如煉終究是顧慮她的心情,左右孩子沒了,也沒有再說出來徒添傷感的必要:“嗯,我瞞了你很多事,怕你生氣、也怕你傷心……可你畢竟是孩子的父親,我想還是應該告訴你……”

    “再者……我還有件事想說予你聽。”

    梁羽仙輕撫他的側頰,神思恍惚,便似乎穿越了兩輩子,飄到了很遙遠的那個過去:“那就像是一個夢……”

    …

    .

    天亮以後,沈昀入宮覲見太子,卻被告知本應臥榻養傷的太子不在寢居,而是去了某個隔壁。這個隔壁在哪裏,沈昀一路走過去,聽過邵大將軍的罵罵咧咧,又聽完了富貴的碎碎念,最後在門庭站定。

    太子一宿未歸,宿在梁羽仙房裏,可把邵大將軍給氣的。他雖沒好意思在皇宮大內破罵大魏的新帝,卻也很不客氣地揪住昨夜趁他不備偷偷放行的元如煉狠狠數落一遍。

    逢人都能刺兩句的元如煉對著邵伍卻是少有的沒底氣,這多少還因她與邵伍之子昔年有過一段情的種種原因。往昔之事誰也沒提,故而知情者不多,誰也不好插足別人家的家務事,沈昀沒興趣去送人頭,反正總有出頭鳥會替元如煉擋住槍頭,莊夢春就是第一個。

    莊夢春一向都是元如煉的小尾巴,元如煉去哪她都愛跟哪,這陣子她跟著元如煉宮裏宮外地奔波,理所當然遇得見邵伍這個刺頭子,甭管是老是少是公是母,一言不合就開火。

    莊夢春迴護元如煉的小女兒舉態看在邵伍眼裏無比諷刺,作為長輩又是男人,他不好與這麽個小姑娘家家打擂台,這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邵伍推出來當槍手的副將童章身上。

    偏生童章不僅不迴懟,反對人家小姑娘充滿興趣,奈何佳人心係元如煉,童章眼紅不己,火力不知不覺又偏到了元如煉身上去。

    沈昀冷眼觀看多角關係,這時門板吱呀一聲打開了,眾人齊齊看去,不見太子,倒是梁羽仙隻身出來。

    “好熱鬧。”梁羽仙涼涼地掃視一圈,反手將門掩個嚴實,別把睡沉了的太子給吵醒。

    外頭吵架的人微窘,這才消停一些。梁羽仙從一圈人裏相中沈昀,這裏頭屬他最安靜:“許久未見世子,可否隨我敘敘舊?”

    沈昀放下環攏的雙手,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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