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怔然,雙瞳在他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微微收縮, 但很快便重新沉靜。

    她像是想到什麽, 朝殿下望去一眼, 又收了迴來, 落在太子身上:“吳德馨竟是你的人。”

    麗妃被弄死之後, 當今世上知道這件事且還活著的不過三人。除了皇後自己, 皇帝隻要還忌憚著太子並非骨血的事實, 就絕不可能將魏雲澍的身世告訴於他,那麽剩下就隻有皇帝心腹吳德馨了。

    始料未及太子的手竟早已伸到了皇帝身邊,不怪乎這些年能夠這般有恃無恐。

    太子嘁聲:“事的確是吳德馨提的,隻不過孤會知道這件事卻是在麗妃死後。”

    “……麗妃死後?”蕭皇後倏然沉寂。

    “沒錯。”太子微一抿唇,將唇繃成冷硬的一條直線:“麗妃死的那一日, 父皇單獨召見了魏雲澍。”

    蕭皇後眉心一動。

    這事她當然知道, 不僅她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之後皇帝便將麗華宮改名甘澍宮賜給了魏雲澍,不僅開始重視他的教育,並且換洗了魏雲澍身邊的不少宮人, 最重要的還是既往不咎將昔日因為麗妃而遭冷落打壓的秦家重新扶了起來。

    所有人都發現皇帝漸漸表露出了他對這位忽略已久的二皇子的重新審視, 朝局也在因為這個契機的改變有了新的態勢……

    但這並不合常理。

    皇帝私下會對魏雲澍說什麽?補償?隱惻?還是嚴詞厲色的威脅?這些都不符合皇帝對一個通奸之子所表達的感情, 所以事後皇後曾試圖從魏雲澍口中窺聽端倪, 最終得到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那如果答案並非從她所考慮的角度延伸出去的呢?

    “陛下告訴了他?”說出口的一瞬間皇後覺得荒謬, 可當目光觸及太子的表情, 試圖勾揚的唇角僵住了:“陛下把他的身世告訴了魏雲澍?”

    太子容色淡了下來, 自他進來至今一直表露出從容平淡的皇後表情僵住了。

    皇帝告訴魏雲澍, 他壓根就不是皇室血統?那為什麽——

    “為什麽陛下不告訴他,你也不是呢?”

    太子默然,將臉別開,撇了撇嘴:“約莫是想看我倆狗咬狗吧?”

    “又或者是不想承認,他所愛的人對他的背叛呢?”

    蕭皇後僵著表情,麵色越來越冷,她知道不是。皇帝是個自私得無情的人,他薄情寡杳,冷血如鬼。他唯生的溫情隻許了一個元紅妍,就算這些年看在她的份上對太子愛屋及烏,可皇帝卻同樣能夠放任麗妃毒害太子,皇帝在驅使她來對付太子,皇帝甚至設下一整個局,意圖把太子殺死。

    皇帝曾經利用了很多人,他越愛元紅妍,便越恨這個非他骨血的太子。

    一度蕭皇後是這樣以為的,可有時候她又忍不住去想……在皇帝心裏,他真的有這麽怨恨太子麽?

    如果真的那麽恨,就不該讓太子活到現在,讓太子活得比自己還快活,皇帝本該早點動手的。

    或許明白這一點的不僅隻有皇後,太子亦然。否則他又為什麽事到如今還向著皇帝呢?

    “可笑。”

    不知不覺間,皇後將心底的聲音吐露出來。太子聞聲,弩眉瞪她:“可笑什麽?”

    “可笑皇帝冷心冷情一輩子,栽在一個元紅妍手裏不夠,如今替別人養兒子……竟還養出了感情。”

    說話之間,蕭皇後已經徹底褪去了麵上有溫色,冷得瘮人。

    太子看在眼裏,不僅沒有因此防範,反而眉頭一鬆:“皇後,過去孤心覺得看你不透,孤看不透你心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如今孤倒是有點明白了。”

    蕭皇後沒有說話,她的眼神很冷,冷得仿佛隻要太子再說一句,就能讓他人頭落地。

    可太子從來不怕威脅,他最不怕就是拿他的命來作威脅:“孤曾設想,蕭家與你這些年來想必暗中替父皇幹了不少事,隻這些事搬不上台麵,說出去很可能導致皇權受製,你們也將受牽涉,誰也別想獨善其身。你們蕭家心中自危,為求自保,想方設法部署今日這一切,無可厚非。”

    “方才你說不至於恨……孤又想著,沒想到皇後身沉腐苛、權欲交縱,竟是出淤泥而不染,活得比孤還要明白通透。”太子露出淡笑,笑得諷刺:“可原來皇後亦非真是聖人。”

    “你對父皇根本不能稱之為恨。”

    蕭皇後神色冷然,她對皇帝確實不能稱之為恨。因為在她入宮之前就已經知道皇帝是個多麽殘忍冷酷的人,在嫁予他的時候也早就明白皇帝心裏始終惦記的是什麽人,就是在登上後位之時她也同樣清楚明白,皇帝將鳳印許予她的真正用意是什麽。

    她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將自己視作局外人,看遍身邊眼前的每一個人,看透皇帝。

    她一直都在看著皇帝。

    一個本應冷酷無情的人卻在對某一個特定的人時表露溫情;一個扭曲執拗到根本無法接受背叛的人卻在受傷的時候選擇默默舔血,竟還能忍受對方的存在,並養在身側。

    他明明是個殺伐果狠到近乎瘋狂殘忍之人,卻在一次又一次因為對方而失智。

    皇後心想,皇帝不該是這樣的人。

    所以就算後來知道了更多的事,她也義無反顧地一次又一次去推波助瀾,讓皇帝心中更恨,讓元紅妍的兒子也別想安生。

    “人非聖賢,本宮自然不會是。”蕭皇後倏然放鬆地笑了,甚至不予否認。

    事到如今,她沒什麽可以顧慮也沒什麽不敢承認。

    太子沉緘:“今日兵變,你我非死即亡,不會善了。大魏若是因此分裂,戰戈四起民生動蕩,留予後人便隻有批判與唾罵,你真敢承擔這樣的後果?”

    蕭皇後淡道:“有何不可?”

    太子冷聲道:“來時孤已查探清楚太宇宮中沒有任何護衛暗中潛伏。你孤身在此,就不怕孤一刀割了你的人頭?”

    蕭皇後不緊不慢道:“本宮就是死了,蕭家已反、驅兵入城,兩者之間並不突衝。”

    “禁軍兩萬在你手中,殺了你至少能鎮壓兩萬叛軍。”太子一哼。

    蕭皇後卻是一笑:“你憑什麽認為死的是本宮而不是你?”

    太子眉梢未動,背後一陣寒意,忽覺天旋地轉,捂額曲膝,卻被人從背後鉗製住,令他動身不得,無法看見背後的人。

    下意識的太子想要反抗,卻發現渾身乏力。在他背後的人幾乎不需要太用力就能輕易將他製服,出聲道:“昨日我已連夜將梁羽仙送至老夫人手中。”

    原本懨懨的太子聽見‘梁羽仙’三個字猛然精神,惡狠狠仰頭瞪去。那是一個長相陌生的男人,陌生之中又帶著一絲絲詭異的熟悉感,似曾見過。

    孫成林被瞪也隻是沉穩平靜地迴以一眼,繼續說:“莫冼石有點問題。”

    “本宮知道。”蕭皇後撣了撣平順的裙袍,像是隨手而己:“那種人不會對誰效忠,所以本宮才讓你盯著他。”

    她徐徐起身,往前靠近。

    太子已經被下|藥製服,青葉穀穀主的能耐毋庸置疑,蕭皇後居高臨下看著他,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太子才高八鬥、智勇雙全,縱然親兵不足,本宮卻還是擔心你能以少製多,帶著衛率聯同元如煉衝殺出去。”

    “好在,今日可是你親自送上門來的。”

    太子寒著臉盯著她。

    “好在,此刻元如煉也已經落入本宮手裏。”蕭皇後淡淡說著,那雙眼底散發著惡毒的幽芒,爍亮無比。

    “更妙的是,你那寶貝人兒此時已經身葬外郊,帶著她腹中未能成形的孩兒去見她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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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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