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雪雨之後, 冰融於水, 枝丫的積雪簌簌而落。仔細端詳, 牆角淤泥隱隱摒生出一絲春意,儼然有了冬去春來的迴暖氣息。

    但京師的寒冬並未完全消褪, 雨雪過後, 元如煉入宮請旨, 領了京尹府的衙兵滿城搜人。一連數日, 坊間百姓見怪不怪, 有人問起, 方知起因是位太子嬌妻遭人劫殺, 生死不明。

    據聞這名小嬌妻, 那可是承天庇佑, 好不容易懷了魏家皇室血脈,豈料遭人誣害, 不得不避世於民間養護。偏生那宮中惡人歹意未絕, 逼迫得人家姑娘挺著冬瓜般的大肚子逃到民間, 竟還暗下毒手派人劫殺, 如今人被安置在濟善堂救治,病氣怏怏, 眼看就要一屍兩命, 太子震怒, 誓要挖地三尺, 要歹人五馬分屍, 不得好死。

    這時就有人說, 太子不是遇刺了嘛?

    聽得有滋有味的百姓這時拍額,嘩然醒悟,早前不是有傳聞說太子遇刺,這會兒還在太醫手裏吊著條命,眼看就快咽氣葛屁了嘛,他還怎麽震怒?

    說者這才惋歎,原來這事還發生在太子遇刺之前,那姑娘遭人誣害避出皇宮,沒多久便慘遭迫害,太子妻兒被迫,悲怒交加,便要去找那位宮中貴人當麵對質。

    哪成想那宮中貴人權勢遮天,竟反將太子囚禁東宮,結果沒過幾日太子就在東宮遇刺,性命垂危。

    其實這事真說起來,雖無證據指稱是那位宮中貴人所為。可這接二連三的禍事疊加起來,竟叫人細思恐極,不敢深想。

    這不就有人反對,不是說太子性情暴戾,先是氣倒皇帝,後又瘋癲成疾,怎麽如今說起反倒成了太子可憐?再者,這宮中貴人又是誰?

    還能有誰?眾人眼珠轉了又轉,不禁朝那不遠處巍峨宅邸望去,金漆牌匾赫然就是個‘蕭’家,百姓不敢指名道姓,說起話來卻是更加滔滔不絕。

    這時又有人忍不住發問,不曾聽聞太子大婚,哪來什麽小嬌妻?

    非說起來這又是一個癡綿延綿的愛情故事,不禁有人提到過去曾發生宮城門前聚眾嘩鬧的事情。據聞領頭是位小仙醫,生得貌美還善心,活脫脫的小菩薩。且說當日太子親自出迎,便是抱得這位美人歸,後來不還有太子捐贈良藥廣辦醫學的美談嗎?從前太子風評不佳,還是因為這事才扭轉了不少老百姓心目中的儲君印象。如今哪個大夫不誇一句太子好?都是因為這事拿得不少好處的,能不誇?

    一時間,輿論風向偏撥起太子與他的小嬌妻。雖說從頭到尾捕風捉影,可又是官家大人物,又是愛仇情仇小把戲,百姓平日最愛聽,不稍多時便成了京師茶餘飯後的小點心,人口相傳不亦樂乎,越傳越傳是玄妙,越傳越是有味道。

    如此一來,反倒有利於元如煉行動。

    要知道起初元如煉找上京尹府,那邊是被蕭家壓著不給辦的。後來風聲一出去,迫於朝野內外的壓力,蕭家再想壓人,那就是真的應了謠傳所說,太子遇刺、梁羽仙遭人迫害,全是蕭皇後與蕭家幹的。

    其心之歹,恐令百官望而生畏。

    這廂蕭家被氣得暴跳如雷,元如煉還在滿地挖人,宮裏盡管有些消息,但不像宮外那麽肆無忌憚。畢竟宮中大權還掌握在蕭皇後手中,人們隻敢悄聲私語,凡事還以皇後馬首是瞻。

    流英養了好一陣子的傷,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宮裏宮外的變化,當莫冼石出現在她麵前之時,她甚至還不知道太子遇刺的事情。

    對於莫冼石,流英仿佛擁有著天生的畏懼,對他的視線避而不視,唯唯喏喏:“奴婢有傷在身,招唿不便,還請莫大人見諒……”

    “不知莫大人怎麽前來此處?”

    自從蕭皇後有意將她撥到魏雲澍身邊,流英幾度輾轉從飛鳳宮到甘澍宮,此地正宮偏間雖窄,好歹獨門獨院,外間還有低階宮女侍候,再怎麽說她也是一品女官,又是皇後身邊得力親信,所居所用自是比尋常宮女好上百倍。

    隻是待遇再好,終究隻是一名奴婢,平素能請來太醫院的藥徒救治可謂很了不起,又哪裏能請得動貴人禦用的太醫?

    “姑姑行事穩委,甚得君心,二殿下關心姑姑傷勢未愈,特命微臣前來就醫,你且放心。”莫冼石笑笑,托著藥箱就往裏邊進。

    “……有勞莫大人,代奴婢謝過二殿下好意。”流英唇色淺淡,麵有病容,她身子單薄了些,雖說已經能夠自主下地,可從背姿可見當日杖責著實令她傷得不輕。

    既是來了,又是奉命,流英自然不可能將人拒出門外。莫冼石將藥箱放置桌麵,搬來凳子坐到榻前,示意她躺好探腕。流英沒有作聲,安靜溫馴地伸出手腕,由他探脈。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莫冼石,後者仿佛真的隻是奉命看病,把過脈象,問過病情,深思熟慮,便打開藥箱執筆填具。

    率先沉不住氣的,還是流英:“奴婢養傷在身,久病未愈,倒是辜負了二殿下的關切,也不知殿下平素起居何人照看,聖上惡疾可有好轉?”

    “二殿下身邊有位紫衣,好似是皇後娘娘轉調而來,照顧二皇子的衣食起居。”莫冼石落筆之處似有斟酌,迴答問題也很隨意,“至於陛下那邊……倒是聽聞數日前曾有過意識蘇醒。”

    前麵流英心中有數,在她挨罰第二天皇後已經差人轉達此意,她清楚就算沒了自己,皇後還會在二皇子身邊安放其他眼線。隻是聽到後半句有關皇帝的意識蘇醒,倏時神經繃緊:“……陛下醒了?”

    “那倒未曾。”莫冼石沾了墨,又點了幾筆,“隻不過太醫署上下無一不認為此乃大吉之兆,是陛下即將病愈的大好前情。”

    他背著床榻,看不見流英麵若金紙,恍惚失色。

    “臣卻以為,”莫冼石勾起最後一劃,筆硯挪去,轉身直勾勾地盯著流英:“此兆莫不會是迴光返照之意?”

    這話簡直就是大不敬,流英神色僵硬:“莫大人,此事關係陛下生死安危,萬萬不可大放厥詞……”

    莫冼石偏頭托腮:“這也不行,那也不好聽?好生難辦,流英姑姑不如直言,究竟你是希望陛下康複痊愈,還是就此駕崩離逝?”

    流英麵色瞬變:“你血口噴人——”

    莫冼石沒有給她機會罵下去,雙眼一眯:“那為何你一走,皇帝立刻就有了蘇醒的意識?”

    一瞬間的扭曲在流英飛逝而過,她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撐在被褥上的十指絞得被麵都褶皺成痕:“毫無根由毫無理據之事,你憑什麽誣賴到奴婢頭上?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你的因謀,是你私底下的蓄意謀害,為了不被發現推脫誣陷,反倒成了奴婢的不是?”

    莫冼石挑眉:“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從未接近太宇行宮,縱然陛下確有生死之危,與我又有何等幹係?”

    流英滿目陰霾:“就憑你口出狂言,揚言陛下蘇醒不是大吉之意而是迴光返照,便足以讓奴婢告到娘娘跟前,要你性命!”

    “真是可怕。”話雖如此,莫冼石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意:“那看來,倘若我真拆穿真相,結局就真成了被誣害的那一個,真是最毒不過婦人心,著實可怕得緊。”

    流英麵色一緊,立刻就要下榻跨出屋門,作勢要向皇後稟明。

    “難道你不好奇,二殿下為何讓我前來為你治病?”

    臨到門前,流英步伐微滯。她轉身望去,莫冼石依舊保持方才的坐姿,甚至不曾迴頭:“二殿下這是叫我來給你提個警醒。”

    流英神色未明,陰晴不定:“警醒……?”

    “你的所作所為他都知道,並且全部看在眼裏。”

    霎時間,流英臉上褪去血色,慘淡可怖。

    “要麽你死,要麽繼續做完未完之事。”莫冼石側過身來,眼底閃爍幽光:“你已經沒有中途放棄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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