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莫子布僵著臉, “我與莫太醫素不相識, 當日請你出宮才隻是初見。這天底下莫姓之人那麽多, 那場瘟疫波及範圍如此之廣, 就算境遇有所相似,可這世上哪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見他否認,梁羽仙也不以為意:“說的是。當日提及,我也覺得未免巧合……可你知道最巧合的地方在哪嗎?”

    莫子布緊緊抿唇,頗是心弦繃直的模樣。梁羽仙朝陳老大夫看去:“今夜擒你,可知我為何還要特意將陳老大夫請到這裏?”

    顯然莫子布並不擅長撒謊,說到此時已經顯露端倪。

    陳老大夫皺了皺眉, 托著腮須:“確實相像……從背後瞧著, 與當日在濟善堂裏見過的莫太醫十分相像。”

    此言一出, 莫子布的臉已經繃不住:“難道你忘了當日侯府來抓人的時候,我也被一同抓迴去的嗎?!”

    “可在當時,你與我並不在同一輛馬車吧。”梁羽仙算過時間, 如果真如陳老大夫所言是兩個人分頭行事, 那麽隻要小心錯過時間,並不難做到這一點。

    如今既然提到了,梁羽仙不妨與他算一算這筆賬:“剛到瓦舍不久, 大師兄就走了,那時你與我說的那些事情, 是為了拖延時間吧?”

    從莫冼石離開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經陷入這場算計當中:“不僅如此, 大師兄了解我的行事作風, 我要解盅,身邊不會留人。那時你在門外守候,你去哪裏,我並不知曉,這裏麵又有一個時間差。”

    “緊接著,武安侯府的管事找上門來,強行扣下你我帶迴侯府。當時你極力反抗,我原以為你是擔心武安侯府的人會對我造成不利,害我性命安危……可事後迴想,其實你隻是為了偽造一個假象,一個我與你同行的假象。事實上,在當時你我並非同乘一輛馬車,你是否真在我身後的那輛馬車上,其實我並不清楚。”

    梁羽仙頓了頓:“也就是說,這裏麵還有一個時間差。”

    根據陳老大夫指認的疑點,配合這幾個時間差,足夠莫冼石與莫子布替換身份交叉行動,用以排除自身嫌疑。

    莫子布心頭巨石重重墜落,卻不是卸下,而是沉壓。梁羽仙盯著他漸漸黯淡的雙眸,朝陳老大夫使去一個眼色。盡管陳老大夫很想留下來聽八卦,不過還是隨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出去。

    隻是莊夢春卻不那麽配合,她自有一套她自己的主張。元如煉不在,她必須盯緊梁羽仙,無論她有任何動作,都必須盡在她的眼皮底下。

    梁羽仙知她心思,也不再多言,重新落向莫子布的眼神,歸於平靜:“子布,當我懷疑這一切極有可能是引君入甕的一場布局,當時我朝你看去,我告訴自己不應該,你不可能會傷害莫二姐才是。”

    莫子布麵白如紙。

    “或許你不知道的是,當日我在武安侯府,老管事死前曾告訴我一件事。”梁羽仙繼續說著:“為禍沈家之人憎恨沈荀,因為沈荀是迫害他的仇人。”

    “子布,你之所以留在沈家,也是為了複仇嗎?”

    她的話令莫子布神色恍惚,他垂下眼簾,燭光照在眉瞼,昏昏沉沉的暗光仿佛映出心中他迷茫與惘然:“我不知曉。”

    “我姐總有很多事藏在心裏,年少時我不懂,長大以後她也沒有告訴我……一開始我並不知曉那麽多過去,我從不知道老侯爺……沈荀與我家曾有什麽樣的恩怨糾荀,直到那個人出現。”

    提到‘那個人’,梁羽仙眸光閃動。

    慢慢迴溯起來,莫子布有些無措,誠如他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也是這般:“我甚至連我原來不是姓莫都不知曉。”

    ‘咦’地一聲,莊夢春生怕唐突,趕緊把嘴捂上。

    沒有猶豫,梁羽仙緩緩道出:“你姓張。”

    莫子布身形一顫,抬高視線,看著她。

    南邊州城多年前有樁慘案,牽涉到一戶姓張的人家,他是當地護漕都尉張苟明。

    無論沈荀出於何種目的,隻因他的一番提點,張苟明金屋藏嬌引發家禍。那位誤殺妾室的正妻,膝下原有二子。後來正妻慘死獄中,張苟明被妾室之兄尋仇砍死,因羞於家恥,那兩個孩子被張家的長輩所嫌惡,隨即跟著外祖母去了母家的岐州,後來冠以母姓,姓莫。

    這兩個孩子,是莫冼石與莫子布。

    原本張苟明便是發跡前娶的發妻,那時老丈人家裏還有幾畝田地。家底不算豐,但也叫殷實人家。兩個孩子接迴去也不是養不起,後來還給年長的男孩討過一名童養媳,這人便是莫翦。

    哪知好景不長,沒過幾年岐州犯了瘟疫,漫山遍野都是死人,饒有田地也無人栽種。為了活命,大多數人不得不背井離鄉,舍棄家園往外逃命,或與親人走散,或與親人死別。

    “是繭夫人救了他。”梁羽仙告訴他。

    那日太子出宮來到武安侯府,當著沈荀的麵說起一則民間軼事。這事不僅提點了沈荀,還點醒了梁羽仙。

    那一年岐州一帶犯了天災,瘟疫橫行,民不聊生,她隨繭夫人去過,莫冼石正是那時候被繭夫人帶迴去收歸門下的。

    雖然喚莫冼石為大師兄,但也隻是因為他的年紀稍長於她。梁羽仙比莫冼石更早養在繭夫人身邊,非要說起,她才是繭夫人的入室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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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子布神色觸動,卻又滿目陰霾:“我與我姐並不知情,隻以為他死了。”

    那時候的莫子布年紀太小,少不記事。他隻記得家鄉發了瘟疫,家裏人都死絕了,剩下他和莫翦顛沛流離,千辛萬苦才逃到了魏京。

    十幾年過去,莫子布一直以為他的大哥早就死在那場瘟疫。

    “……可是那天,他又突然活著迴來了。”莫子布眉宇顫動,似是隱含惱意。

    “他以莫二姐威脅你?”梁羽仙暗暗思忖。如果莫翦知道,那麽現在的莫子布就不是隻是惱恨。因為梁羽仙清楚記得莫翦提及當年舊事的神情,如果她知道是莫冼石,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幫助他。

    莫子布頹然:“她與我們家的事沒有幹係,她不應該被牽扯進這件事裏麵。”

    在他看來,莫翦終究隻是外祖父家收來的童養媳,連‘莫’這個姓氏都是後來許的,根本不該牽扯進這樣的家仇與舊恨當中。

    梁羽仙了然於心:“大師兄以莫二姐牽製你,以家仇舊事束縛你,他要你與他一起複仇,你就真的這麽做了?你們殺了沈荀,你讓這麽多年好心待你的沈昀又作何感想?”

    莫子布眸光明滅不定,最終化為黯然。

    梁羽仙心中一歎:“老管事的死也在大師兄的算計之中?”

    “老管事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死一個沈荀,再死他一個便可以換來沈家的安寧,他死不足惜。”莫子布淡道。

    所以老管事寧可自殺。

    梁羽仙沉默,她悄然滑去一眼身邊目瞪口呆的莊夢春,又重新打量莫子布:“我可以幫你救迴莫二姐,也可以替你在元侯麵前說情,隻要由你出麵指證大師兄,你是否願意?”

    莫子布盯著她,牽動嘴角:“你要我指證他?”

    “你肯說出實情,我想你應該是不想再繼續聽任他的意思吧?”梁羽仙又道:“而且今夜你會來到這裏,說明你對他亦不夠信任。歸根結底,換誰時隔多年突然冒出一個早就死透的親人,也會覺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你們之間並無太多兄弟感情,而他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對莫二姐動手,隻為了威脅你。”

    莫子布慢慢斂去表情,低頭沉默。

    “這些年他從來沒有來找過我們。”莫子布喃喃說著,“再出現的時候,我曾想過他或許是另有苦衷,或許有他的情非得己。”

    “他對二姐下毒,我很生氣。我惱過也恨過,這些年是二姐帶著我,辛辛苦苦將我養大。比起二姐,他更像是外人,貿然插足於我倆之間。”莫子布苦澀一笑。

    “可他畢竟是我的兄長。”

    聽到這裏,梁羽仙倏然退了一步,意識不及已經晚矣。

    “而我姐這些年來心裏也一直有他。”

    一陣北風襲來,迷霧般的煙狀透過紙窗的孔洞與縫隙蔓延至室內,莊夢春最先支撐不住倒了下去。盡管梁羽仙已經察覺,卻也晚了一步。可尋常迷藥根本奈何不了她,能夠對她起作用的,就連她也抵擋不住的,隻可能是——

    鈴鐺般的輕笑悠悠傳來,失去意識之前梁羽仙看到一抹紅影。屆時她方恍悟今夜恐怕不是螳螂補蟬,最該死的是她竟有些猜不透,孫紅樊到底在盤算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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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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