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昀那兒了解完事情始末之後, 沈荀隻恨不得將沈玉姝這個惹事生非的女兒活活掐死。要不是她愚蠢得受殷氏蒙蔽擺布, 也就不會做出那等丟人現眼的醜事,還鬧到了陳老大夫麵前, 丟盡了沈家的顏麵。

    思及此, 沈荀又恨起了將殷氏招進來的張氏,以及罪魁禍首的殷氏。世人皆道最毒便是婦人心,他現在是真正體會到了這個意思,尤其在得知殷氏還背著他偷人偷出孩子以後,沈荀氣得心脾肺都快要爆炸了。

    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沈荀連忙招來陳老大夫,將他留下也不是為扣留, 本意隻是好言相勸,或許予好處,希望陳老大夫離府之後莫要亂嚼舌根,將今日侯府發生的事情傳了出去。

    陳老大夫很是幹脆, 並且承諾絕口不提, 隻是提出一個要求,美其名曰希望能夠領走殷氏的遺體,研究找出能夠找到謀害張氏的盅毒解藥。

    起初沈荀對這個要求心有疙瘩, 縱是偷人的賤婦遺體留著他也沒心情處理, 可殷氏畢竟是他的妾,好在沈昀與梁羽仙此前早已另知內情, 對陳老大夫領走殷氏遺體一事多少有些明白其意, 倒是幫著他從中周旋, 最終令沈荀答應了這個要求。

    陳老大夫如願要走了殷氏的遺體,被沈昀送出來的時候還好好地答謝了一番:“多謝世子出手相幫,否則隻有老夫一人,恐難說服侯爺改變主意。”

    “我會讓子布幫忙安排,將殷氏的遺體送過去。”沈昀的態度並不熱絡,畢竟作為張氏的親子,又與沈玉姝同出一母,殷氏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是可恨的。隻是如今人已死去,再多的恩恩怨怨也將隨之煙消雲散,何苦繼續糾葛下去?

    陳老大夫心中明白,捋著白須點點頭:“今日世子幫了老夫,他日若有用得上老夫的地方,世子盡管開口便是。”

    沈昀沒有拒絕,將人送出院門,正欲離開,卻被陳老大夫喚住:“關於梁姑娘此人,不知世子對她可有幾分認知?”

    沈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陳大夫想說什麽?”

    陳老大夫揣著和善的臉,平靜地笑:“世子有所不知,近來老夫與梁姑娘私下有些買賣……人與人之間相互往來,總歸不好連對方是什麽人都不清楚。老夫對梁姑娘的身份多少有些好奇,加上老夫在這一行淫浸多年,多少也是通曉一點內行的事,自是比世子會知曉得多一些。”

    沈昀默然,等他繼續說下去。

    陳老大夫拿了沈昀一個人情,又不希望將來還人情的時候賠負不起,幹脆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天下毒醫雖是一家,但像梁姑娘這般渾用自如,甚至精通如斯,就連聞名於世的青葉穀也實屬少見。”

    沈昀眉心一動,慢慢蹙了起來。

    “再者老夫觀其手法,雖有青葉穀的影子,確也實在不像青葉穀所學所出。”陳老大夫慢悠悠地捋胡子。

    沈昀終究還是沉不住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老大夫停下捋胡子的手,麵色稍稍一整:“梁姑娘精通醫毒,但很顯然她涉獵盅毒更甚,尤其老夫觀她手法,頗有繭夫人的影子。”

    “你說繭夫人?”沈昀心頭一跳,某個想法一閃而過,幾乎唿之欲出。

    陳老大夫鄭重地點頭,凝眉道:“前陣子蜀中百靈州傳來繭夫人的死訊,有人傳她被仇敵找上門,有人則傳她死在自己養的毒物口中……還有一種說法,相傳她收養徒弟不走正路,手底下養的徒弟個個對她忌恨如仇,她的死很可能是其徒弟所為。”

    沈昀想到那日在濟善堂的醫研會所聽到的種種,再結合陳老大夫現下所說,唿吸有些不暢:“你的意思是……”

    “雖說隻是老夫猜測,但心中多少已有把握。”陳老大夫壓低嗓音:“恐怕梁姑娘根本不是來自青葉穀,而是師出繭夫人。”

    *

    這聲師妹讓梁羽仙稍稍冷靜一些,她顰眉打量對方的‘臉’:“你的臉怎麽迴事?”

    “臉?”對方摩挲麵頰:“江湖騙術罷了。”

    眼前這張平凡的臉,的的確確是陳老大夫近幾年新收的藥徒。隻是有別於太醫署那名勾結麗妃下毒謀害太子殿下的在逃學徒,更有別於梁羽仙記憶中的大師兄。

    盡管已有數年未見,即便眼前的麵貌並不是他原本的臉,但梁羽仙仍然認出了來人,是她的大師兄莫冼石。

    梁羽仙微抿下唇:“你就是這麽騙過所有人的耳目?”

    莫冼石不置可否地笑笑:“別說得這麽難聽,真要說騙,我可沒你這張好皮相更能騙人。”

    任誰一眼瞧見她那張清清冷冷美若天仙的姣美容顏,也斷不會將之與手段毒辣的蛇蠍女子聯想一起。

    梁羽仙並未因為他的話語而激怒,淡去適才的驚慌失措,此時的她已經能夠更加冷靜地思考來龍去脈:“殷氏給侯夫人下的盅毒是你給的?她最後服下的毒藥恐怕也是你給的吧?你是什麽時候入京的,為什麽要摻和沈家的事,你到底想做什麽?”

    雖是疑問,卻沒有給予太多反駁的機會,而更像是一種篤定的質問。莫冼石支著下巴打量她:“羽仙,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初時得知你入京來,我原以為你千裏迢迢是來投靠我的。”他挑高眉梢:“不過顯然,你來京師的目的並不在我吧?”

    莫冼石雙眼微眯,摒發出危險的光芒:“你對宮裏那位,似乎很感興趣?”

    梁羽仙顰眉,她長長吐息:“大師兄,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這聲久違的‘大師兄’似乎取悅了他,莫冼石斜來一眼:“沈家的閑事你要管,宮裏的閑事你也管,這麽多年沒見,我怎麽不記得原來你是這麽多管閑事的人了?”

    話雖如此,但莫冼石還是好心替她解惑道:“你知道我自師門出走之時,可是身無分文兩袖清風,不想辦法掙點錢銀養家糊口,哪能活到今時今日?”

    “……”從百靈州一路窮到京師來的梁羽仙竟感同身受。

    “再說拿人錢財□□,”莫冼石勾唇:“當年我在京郊撿了個將死之人,拿了他的錢銀替他找迴了武安侯府,殷氏又許予了我不少錢財,我總得報答人家。”

    梁羽仙微微一怔,心中的疑團總算清晰明朗。

    也就是說當年殷氏的情郎被張氏找人毒打之後,很可能在傷重離京的半途偶遇了叛出師門來到京師的莫冼石。許是為了報複,許是為了找迴殷氏,那個男人臨死前托莫冼石去了一趟武安侯府。當時殷氏已經沒了腹中胎兒,又得知情郎慘死郊野,便徹底恨上了沈家人,幹脆與莫冼石合謀算計張氏,算計這整府的人。

    當日她一查出張氏的病情有些貓膩,頭一個便是疑心與莫冼石有關。後來究查越深,便越覺得莫冼石定身在其中。莫冼石暗中幫助殷氏投毒下盅,殷氏最後咽毒自盡毒發之快,就連梁羽仙也束手無策,如此又猛又快的毒藥,隻會是莫冼石給的。

    “那太子呢?”

    梁羽仙神色冰冷,隱忍道:“太子身中五無盅,是你親手研製而成。除了你,這世間再無人能使用它。我隻想知道……你一再針對太子,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說又是拿人錢財,受人指使?”

    莫冼石微眯雙眼,細長的眼縫匯成一道寒芒,令梁羽仙不由自主退開一步。

    “羽仙,看在你我同在師門的交情不錯,我並不想與你為敵。”莫冼石微微笑了,身上的寒氣卻並未散去:“不過我也說了,真要想與我為敵,你還沒這個本事。”

    梁羽仙心頭一緊:“大……”

    莫冼石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這個動作流暢自然地化作一個大大的嗬欠,然後就聽背後傳來陳老大夫沒好氣的喝斥:“我說到處沒找到人,也不曉得來幫忙,就知道在這兒偷懶!是不是不想迴去了?!不迴去你自個留在這裏得了!”

    陳老大夫一拐杖就要掄下去,跳脫的藥徒恢複憨裏憨氣,邊躲邊討好地圍著師父轉圈,好言好語拍馬屁,渾然沒了梁羽仙麵前的危險與精明。

    梁羽仙凝眉冷色並未散去,直到沈昀逐漸靠近,才稍稍緩下來。

    這樣的梁羽仙鮮少得見,沈昀不禁多看她一眼:“怎麽了?”

    梁羽仙克製著心中的躁動,淡去麵上冷色,隻是仍舊蒙上淡淡疏離:“侯爺沒說什麽吧?”

    沈昀搖頭,隻是一想到陳老大夫的話,心底始終沉甸甸。

    這廂陳老大夫得了沈荀的同意,出來以後領著藥徒以及殷氏的遺體便匆匆離開了侯府。梁羽仙心裏雖有很多話要問,可終究急不得一時,隻琢磨著明日再去一趟濟善堂。

    心事重重的梁羽仙並未注意沈昀異樣的眼神,沒走幾步就被他給喚住:“梁姑娘。”

    梁羽仙迴首看他,適才滿腦子都因莫冼石的出現混亂膠著,如今再看沈昀凝重的神色,方覺似乎哪裏不對:“世子可是有事?”

    沈昀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並非不曾懷疑過梁羽仙,她的出現太過於巧合,事實上有太多的不合常理出現在她身上,隻是總被他忽略不計,又或許是因為心底潛意識的聲音,總是令他不由自主地說服自己相信於她。

    沈昀想不通因為什麽,或許真如他爹所說的,色令智昏?

    可沈昀清楚知道並不是,梁羽仙比任何人都要理智與清醒,她比他更冷靜沉穩,她的每一句都像是智者的提示,一次又一次地警醒著他。

    沈昀不知道應該怎麽去質疑梁羽仙。

    “世子?”遲遲沒有等到迴複,梁羽仙狐疑地打量他微有變化的臉色。

    “沒什麽。”沈昀抹過前額,甩了甩頭,重新正視梁羽仙的時候,雙眼恢複堅定與毅然:“這次的事,謝謝你。”

    “世子無須客氣。”梁羽仙唇角微揚,卻沒有太多笑意,語氣透著一絲絲疲力:“我有我自己的私心。”

    “私心?”沈昀喃喃:“你的私心是什麽?”

    “是否與太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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