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姝自有記憶以來, 便是抱在殷姨娘懷裏的,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將殷姨娘視作自己的嫡親生母,直到某一天她被帶到真正的生母張氏麵前, 被她發病的模樣所嚇到……

    被抱出那個寢間的沈玉姝窩在殷姨娘懷裏哭了好久, 當時她一心隻想,她才不要那麽可怕的親娘,她隻要有殷姨娘就足夠了。

    事實上,這些年來殷姨娘待她如珍如寶視若己出,比那所謂的親娘的確好上數百萬倍,而她也心甘情願沉浸於這份美好,將殷姨娘視作比血脈親緣更為深厚的親人等同看待。

    “怎麽迴事?”

    輕柔的聲音像是諷刺般狠狠剜在她的耳鼓裏, 沈玉姝紅著眼睛瞪向那個事不關己盡笑風涼的梁羽仙。梁羽仙好整以暇地迴睨她:“殷姨娘意欲借你之手鏟除夫人,倘若我們來晚一步,你可就真成了‘殺人’的替死鬼了,懂嗎?”

    沈玉姝心口驟窒, 她恨聲辯駁:“不是、不可能!殷姨娘才不會這麽做!”

    “事已至此,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梁羽仙搖頭:“你自己迴想,方才到底是你在用力,還是她在用力?”

    “為什麽一個成年人, 連你這樣的孩子的力氣都掙不過?”梁羽仙雙眼微眯:“你又可曾想過, 為什麽刀是在她手裏,而不是在你手裏?”

    “你有沒有想過, 她根本就不是在阻止你?”

    “不對, 她是為了救母親……”沈玉姝反複呢喃, 她想反駁,盡管記憶混亂,可她清楚知道是自己動手要殺母親,殷姨娘不但沒有作視不理,還二話不說衝上來救母親。

    沒錯,她是來救母親的呀!

    反複迴憶之後,沈玉姝篤定地抬起腦袋,但旁邊卻有個聲音更快地說道:“她在借勢。”

    沈玉姝猛地看過去,說話的是沈昀,他冷冷開口:“我是習武之人,能夠看懂一個人在抓、握、攥等方麵的手勢是為了下一步的什麽動作。”

    “當時的你已經沒有力氣了吧?”沈昀睨向沈玉姝,後又目光偏移,落在一語不發的殷姨娘身上:“而她,在抓握住你的手之後手背的青筋能夠看出她在使力,並且從動作可以清楚看見她是在帶著你的手將匕首推送入阿娘的腹裏。”

    “如果不是你先鬆開匕首,她不會在那種情況下迫不及待地自己動手抓匕首去傷人。”梁羽仙認可道:“而一開始她之所以做出阻攔的動作,隻是因為就憑你那點力氣,頂多隻能割傷夫人,而做不到殺死她的程度。”

    “可她明明抓到了匕首,卻到最後刺上去都沒有放開你,”梁羽仙一字一頓道:“足以說明了殷姨娘是想要誤導你,讓你以為是你殺了人。”

    “如果我們沒有出現,現在就是你殺死了你的母親。”

    一滴冷汗滑落背脊,沈玉姝呆怔地坐在地上,她木然望向身旁始終不發一言的殷姨娘。在自己拚命維護並且為她辯護的時候,殷姨娘卻什麽都沒說,出奇的冷靜,麵上沒有流露一絲恐慌或者委屈。

    可當殷姨娘開口,甫一句話卻是在問:“你們一直伏守在這裏?”

    沈昀與梁羽仙互視一眼,他凝眉道:“沒錯。”

    殷姨娘眉心微動:“那,你們是在盯梢她,還是盯梢我?”

    沈玉姝還在盯著她,腦子方遲緩地意識到這個‘她’是指自己。不過在場並沒有太多人去看她,沈昀沒有否認:“你。”

    “是嗎……”

    殷姨娘低聲呢喃,倏然笑了:“你們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你怎麽還笑得出來?”聽見殷姨娘的笑,沈玉姝顫聲喝止,難以置信地瞪著她:“這種時候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這就仿佛是在承認,承認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樣!

    殷姨娘將目光轉過去,沈玉姝咬牙對上,那雙蒙淚的眼裏滿是滔天的怒火,以及不敢置信的懼怕。

    換作從前,殷姨娘定然不敢這般與對她直視。她從來膽怯內斂,唯唯諾諾地迎逢著沈家的每一個人。可是此刻的她容色寡淡,甚至連做出卑微的表情都奉欠:“不然呢?學你一哭到底,有用嗎?”

    沈玉姝麵色一繃。

    “我不是你,”殷姨娘麵露哂色:“縱然惡事做盡,始終有人疼著你護著你。就連方才……”

    “明明舉刀意欲刺死夫人的,是你自己。”殷姨娘的聲音很輕很慢,每個音節隨著拉長,長得沈玉姝心跳漏拍:“是你弑母在先,我不過是替你再使一把力,僅此而己。”

    “在場諸位應該皆看得分明,”殷姨娘轉向沈昀,寒光爍爍:“既然這是你們所布設的局,那麽就應該比我看得更加清楚。”

    事實就是,並非他人有意指使,而是沈玉姝自己親手抓起匕首,也是她主動襲擊張氏的。縱然最後確實是殷氏反客為主抓握匕首推送出去,那也不過是幫兇之嫌,罪魁禍首是沈玉姝的殺戮之心。

    沈玉姝臉色刹白,根本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既然你知道是局,那就應該清楚設下此局究竟是為了什麽,又是意味著什麽。”

    殷姨娘神色一頓,微眯雙眼。

    所有人都看向說話的梁羽仙,可這句話卻是由身為外人她來道出:“殷姨娘,這些年你似乎騙了不少人呢。”

    所謂的割肉還母,根本就是瞎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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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羽仙的醫治手法一向不走尋常路,盡管此前的她所主張的是為張氏開剖除盅,但後來要求沈玉姝割肉抽血什麽的,純粹就是為了演一出戲把某些人給逼出來罷了。

    設局蒙騙固然卑鄙,沈玉姝的所作所為也確實令人失望與寒心,可她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沈玉姝,而是沈玉姝背後的殷姨娘。

    當初她們為什麽會懷疑沈玉姝呢?因為她們發現青闕鳥親近沈玉姝,並從而查出沈玉姝頻繁接觸的‘毒’,與張氏所中盅毒息息相關。而張氏所中盅毒已有時日,並且隻可能是‘內鬼’所為,那麽這個內鬼必須是能夠輕易接近並接觸張氏而不受懷疑與排斥的,故而她們懷疑是沈玉姝。

    可問題就在於,張氏所謂的頭風起源很早,早在沈玉姝還在繈褓之中,就有了不尋常的一絲苗頭。尤其是在得到陳老大夫的確認之後,梁羽仙更加確定,有人刻意轉移嫌疑目標,讓她們將矛頭轉指在沈玉姝身上。

    那究竟是什麽人既能成功周旋在張氏與沈玉姝之間而又不受懷疑的?排除能夠近身的沈昀在外,就隻剩一個殷姨娘。

    “夏氏投毒,在當時其實很有蹊蹺。”梁羽仙尋思道:“她一昧否認她對盅毒的認知,準確而言,她隻承認她命謝管事調換了藥房的銀草根。可就算她要大量囤積藥材,倘若是在撒謊,就不該藏在青陽軒。”

    “最奇怪的,還要屬那個莫名奇妙失蹤的丫鬟冬枝。”當日若不是有冬枝作證,沈昀還不定能這麽快順藤摸瓜,從青陽軒謝管事那兒摸到夏姨娘手上。奇就奇在這個終日哭哭啼啼的小丫頭在指證之後,竟悄無聲息悄息在守備森嚴的侯府中。

    這名冬枝的丫鬟如今是死是活無人可知,可她能在侯府之內人間蒸發,必是另有內應,要麽將她偷偷送走了,要麽將她偷偷撚死。無論她是死是活,都足以說明府裏還有另一撥人在暗中動作。

    如此重新梳整夏氏整個始末,就會發現處處都是端倪。

    畢竟以夏氏那點段位和頭腦,頂多做得來調換張氏的藥,卻做不到長時間瞞透所有人暗下盅毒謀害張氏的事情。而她之所以被人拱出來,還是因為突然冒出一個不知底細的小丫鬟,而這名丫鬟極有可能僅是其背後之人為了將夏氏推送出來做為擋箭令替死鬼,掩飾盅毒的真相與陰謀而己。

    “最近,我們有了新的發現。”那日梁羽仙與沈昀從濟善堂出來之後,在藥販口中打探到了這種跡象之後,隱隱察覺個中問題不簡單,“從前因為夏氏的大量囤積蒼蠐根造成藥材稀缺導致當地價格漲得相當利害,雖然在她死後不久蒼蠐根的漲幅有所迴落,可最近卻又有了重新攀升的跡象。”

    恰巧當時,張氏因為怒急攻心口吐鮮血,病情突轉直下。

    然則夏氏已經死了,又會是誰在故計重施,暗中操作這一切?這個人,恐怕便是如法炮製又一次試圖將沈玉姝推送出來做為替死鬼的殷姨娘。

    “方才你問我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你,”沈昀凝眸,一瞬不瞬地定向殷姨娘:“在你說你對玉姝與周小姐之間的矛盾毫不知情,便令我開始對你生疑。”

    殷姨娘是沈玉姝最親近的人,縱使沈玉姝不曾對殷姨娘提及,但也絕對不可能毫無端倪。曾經殷姨娘所表現得多麽關懷備至,那日所表現的毫不知情就愈發可疑。那麽殷姨娘為什麽要隱瞞,又是隱瞞了什麽,多半與周安蓉當日所中蝶毒有關係。

    倘若順沿這個方向尋覓蹤跡,就會發現整團迷霧逐漸撥雲見月,終於清晰明朗。

    沈玉姝麵色惴惴,咬唇看她。

    歸根結底,是殷姨娘藏得太深,掩飾得太好,令人一時間無法想起她。也就是沈玉姝這樣的傻子,一昧將她的好無限放大,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托給她。

    殷姨娘長出一口氣:“我倒是沒想到,一步差池,天地雲泥。”

    “你利用夏氏,又利用玉姝,就為了將我置諸死地。”張氏喃喃,黯淡失焦的雙眸一點點上移,凝在殷氏淡漠的臉龐之上:“殷素珍,你就這麽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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