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玉姝被請過正院張氏的屋子之時, 張氏屋裏焚著縷縷幽香, 故而窗扉隻開了細細的一道縫,偌大的外室靜謐無聲, 也不見旁的其他人, 往裏邊湊近,才稀依從落地垂幔發現內室的人。

    “沒事兒的。”

    小聲的勸撫在耳邊響起,沈玉姝的心稍稍放鬆一些,緊緊挨著被她強行拉來的殷氏,往前邁出又一步。

    今日張氏房裏來傳話,本是隻讓沈玉姝一個人過去的。可她心中懼怕之極,若不是殷姨娘答應陪同隨行, 她是抵死也不會答應自己一個人來見張氏的。

    隻是來傳話的嬤嬤冷眼相對咄咄相逼,沈玉姝心知就算殷姨娘不陪過來,她也勢必要走一趟。

    她心裏其實很害怕,這陣子之所以避門不出, 一來是因為雪凝的死深受打擊, 二來也是害怕自己犯下的錯將會遭受家裏的譴責與唾罵。沈玉姝其實是知道的,她知道祠堂的失言已經水洗不清,所以她想方設法地躲閃與逃避, 可她爹就是不放過她。

    那日沈荀提著棍子踹開房門, 麵目猙獰雷霆大怒的模樣著實把她給嚇壞了。沈玉姝篤定倘若當時無人製止,她爹搞不好真的會打死她。

    沈玉姝知道殷姨娘是疼惜自己的, 可殷姨娘就隻是個姨娘, 不說在她爹麵前毫無地位, 就連母親麵前亦說不上話。而她的母親……

    沈玉姝站在這偌大的寢屋之中,隻覺迷茫。

    她並不知道今日母親的召喚意味著什麽,也許那日會在她爹麵前強出頭不過是因為不知內情,如今肯定知道了,就算她哥不說,稍微打聽也一定已經知道了,哪還會再像以往那樣同著她?

    你看那天跟她爹鬧完,不就是看也不看她,頭也不迴轉身就走了嗎?

    沈玉姝緊緊擰眉,咬住下唇。

    “玉姝,你來了。”

    鼻間一陣藥味襲來,沈玉姝乍然驚醒,聞聲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已經掀開紗幔走進內室,而張氏正倚坐在床頭,平靜地看向這裏。

    一時間她有些無措,還是殷氏主動欠身:“夫人,大公子。”

    聞聲,沈玉姝這才急急輕喚一聲‘娘親’,目光匆匆掃過站在床邊的沈昀,低喚一聲兄長,身子下意識又挨向了殷姨娘,一副畏生膽小的模樣

    可這一屋子的人都是她的骨血至親,對嫡親兄長與母親表露畏生的反應,顯然並不合適。

    殷氏麵露尷尬,不適地挪開一些,沒讓沈玉姝繼續挨著自己,更不敢抬頭去看上麵人的表情與反應。

    沈昀皺眉看向這一切,反倒是張氏隻是稍微掀拉眼皮:“我原是叫玉姝來的,隻讓昀兒搬了張墩子過來,卻沒想到妹妹也來了,昀兒你再去找一張過來罷。”

    “哪能勞煩大公子,我自己來就行。”殷氏一聽嚇著了,誠惶誠恐環望四周自己去搬凳子。

    可說來奇怪,張氏作為這座侯府的當家主母,寢屋裏麵理應什麽都有一應俱全,殷氏和沈玉姝也並非頭一迴來她這寢屋,卻不知今日怎的,除了床頭擺了張繡墩之外,其他地方竟一張不放,顯得十分空蕩。

    最奇怪的還要數張氏床榻邊平放的小矮榻,因為靠得很近,幾乎與齊平,不仔細看還當是張氏的床榻換了加寬的。

    殷氏找不著椅子,便也就小心翼翼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站定,而這時張氏已經招來了沈玉姝,與她隨意地聊起了幾句,沒去理會角落的殷氏。

    起初沈玉姝以為張氏喚她過來,必然是因為周安蓉中毒的事。可張氏除了閑話家常幾句,甚至連沈荀都沒提。直到沈玉姝實在按耐不住,不情不願道:“娘,今日你喚孩兒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張氏的笑晏一頓,笑意淡了些:“作娘親的思念女兒,喚你過來陪陪我也不成麽?”

    沈玉姝愣了愣,換作平時隻要稍微表露一絲不高興,張氏總會遷就著她,甚至還會反過來主動討好。而眼下的情況,似乎與往昔不太一樣,一時令沈玉姝手足無措,目光下意識找尋殷氏的所在。

    殷氏接受到沈玉姝的無助,可當目光觸及張氏視線之際,心中不禁打了個寒戰,匆匆垂眼不語。

    張氏收迴目光,垂眸看著女兒嬌嫩柔美的小臉蛋,語氣終究還是緩和了些:“那天你爹突然發了那麽大的脾氣,你一定嚇壞了吧?”

    一聽她提那天的事,沈玉姝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隻能僵直身子。

    “定是嚇壞了的。”見她不說話,張氏淡淡地接著說:“這些年他總是不迴家,平素也不管咱們母子仨的死活,你如今長這麽大了,父女見麵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少之又少……可他好不容易迴家一趟,就又是喊打又是喊罵,一點不顧別人的感受,瞧著真是糟心透了……”

    沈玉姝不知道張氏這是在安慰她,還隻是純粹想罵罵她爹。她雖然心裏也有這樣的抱怨,到底還是沒敢像張氏這樣明明白白說出嘴的,這時候也隻能乖乖聽著,一聲不響。

    “你爹那個爆脾氣,約莫再過十年二十年也改不了。他能對你倆動手一次,就還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張氏頓聲,目光一一落在沈昀堅毅的麵龐,以及沈玉姝迷茫的小臉上:“昀兒是男兒,早已至獨當一麵的年紀,又深得太子器重,娘很放心。可你還這麽小,你爹已經這般待你,將來還有更多的事需長輩操持拿捏,娘親不放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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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緊緊捏住沈玉姝的手心:“你願意跟娘親一起走嗎?”

    沈玉姝茫然地睜大眼睛:“走?”

    張氏露出一抹笑,不免哀戚:“對,走出侯府,離開京師。”

    沈玉姝心裏堵得慌,她想要找尋殷氏的身影,卻被張氏強製扣住雙手。混亂之中她又瞥見沈昀,沈昀背手立在床頭邊,神情寡漠不言不語,沈玉姝看在眼裏,心裏沒由來就騰起一股怨氣:“那阿兄呢?”

    “阿兄就可以留下來嗎?”

    張氏淡去唇邊的笑,搖了搖頭:“昀兒畢竟是家中嫡長,又有職務在身,總歸不可能像你我這樣孑然一身說走就走……”

    “憑什麽?”

    張氏一頓,盯著沈玉姝漸漸泛紅的眼眶,不僅是委屈,還是嫉妒:“憑什麽他就可以繼續待在家裏當阿爹的兒子,當武安侯府的世子爺,而我卻要離開侯府遠離他鄉,去過什麽沒著沒落的生活!”

    沈玉姝越想越氣,她憤恨地推開張氏:“我不走!”

    張氏猝不及防被推撞一把,好在背麵就是軟枕與床板,倒不至於傷到身子,可沈昀看在眼裏還是沒忍住發怒了:“玉姝!”

    “我早知道你偏心阿兄的,什麽好的都留給他,萬事都是為他顧全。”沈玉姝滿麵淚水,恨聲道:“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現在連我唯一的名份也要剝奪!”

    張氏麵色蒼白,她隱忍道:“周家近日又找上門來,周家姑娘中毒的事他們不會輕易擅了。而你爹隻顧家族聲譽與他的麵子,倘若他將你推出去可怎麽辦?”

    沈玉姝噙著淚水,冷冷地別過臉。

    張氏神色複雜,稍稍沉住唿吸:“我不是偏心昀兒,而是你真的不能留在這裏。我有想過把你們一起帶走,可我知道我帶不走!我隻留下昀兒,是因為他能照顧自己,而你不能……”

    “你別說了,我才不想聽!”沈玉姝用力捂住耳朵,“我知道阿爹就是氣話,他根本不可能真打死我的。可你呢?你自私自利,自己說走就走,還非要拉我一起墊背!你要走就走,我不會跟你走的,就算真要被阿爹打死我也不會走的!”

    “玉姝!”張氏咬住發顫的雙唇,一直不作聲的沈昀突然大步上前,伸手扣住沈玉姝捂住耳朵的雙掌生生掰開。

    沈玉姝因為他的力道而吃痛大唿,試圖掙紮,可那點力氣遠不可能與沈昀抗衡,又驚又急的淚水止不住地滾落下來:“你放開我!”

    沈昀扣住她的雙腕,將一切的掙紮與反抗摁在手心,直到沈玉姝的痛哭失聲令張氏與殷氏心生惻隱,他啞聲張口,聲音壓抑著無法言說的洶湧情緒:“你不想走,可我想走。”

    沈玉姝的臉上還掛滿淚珠,她顫抖著仰視沈昀。

    “你覺得你什麽都沒有,可在我眼裏你所擁有的東西恰恰是我求而不得的東西,而你卻一點都不稀罕。”沈玉姝的目光一點點上移,對上沈昀沒有溫度的眼睛:“可你就算不稀罕,也不要去踐踏娘親對你的感情。”

    沈玉姝抿唇抿得發白,她滿心委屈與不服,憤怒早已蒙蔽了她的理智與眼睛。張氏定定地望著她,沒能捂熱的心終究還是冷卻下來,冷得徹底。

    這本是她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所生下來的珍寶,昔日懷有身孕的喜悅仿佛曆曆在目就在眼前,即便因為誕下這個孩子而遭受了許多病痛的折磨,即便孩子一點點疏遠著她,張氏從沒後悔從未放棄。

    而今麵對沈玉姝的譴責與埋怨,張氏忽而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忍受的身心痛苦根本就毫無價值,也沒有一絲意義。

    張氏垂下眼簾,心中的鬱氣順著一口歎息長長吐出……

    “不走也行。”

    隨著她的歎息淹沒情緒,張氏招手讓沈昀迴到身邊,然後一瞬不瞬地盯著滿臉怨懟與不甘的沈玉姝:“你的身上始終流淌著沈家的血,既然不願隨我離去,那便好好留在這個家裏。”

    沈玉姝麵露狐疑,她一點不覺得張氏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

    果不其然,張氏很快接下去說:“縱然沒能完全盡到教養之責,可我畢竟是你的生身之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你卻又不願隨我而去盡其孝道,那便幹脆在今日歸還我罷。”

    “歸還?”沈玉姝更加不解:“你要我歸還什麽?”

    張氏眉心微動,可她沒有立即迴答,反是衝連接耳房的垂幔之後喚了聲:“羽仙。”

    聞聲,沈玉姝下意識警惕又防備起來。不稍多等,梁羽仙很快撩開垂幔,施然而至,還不忘衝沈玉姝迴以一笑。

    這讓沈玉姝更覺不安與忐忑,她惴惴道:“她怎麽會在這裏?”

    梁羽仙看了一眼張氏,見她不願多言,隻得自己來說:“常言有道是身體發膚受之父親,玉姝小姐與夫人本是母女連心,如今您卻不願意隨夫人一同歸去,那便趁今日割肉獻血,好償還夫人十月懷胎生育您的血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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